作者:摘一朵影子
他轻嗅着她的气息,黏糊道:“不想离开你。”
场景变化得太?快,方别霜恍恍惚惚的,犹感身在梦中。
她下意识安抚地摸了摸少?年宽阔的脊背。片刻后?,忽然反应过来他们这样太?过亲昵了。
芙雁领人端着洗脸水和早食进来了。
见方别霜衣衫整齐地坐在床边,芙雁边收拾边问:“小姐起这么早?怎么不喊我。”
洒扫的婆子们出去后?,芙雁跟她说?起了打首饰的事:“刚才?夫人差人把银子送到银楼去了,听管家婆子说?,送了足有千两?,没一会儿那婆子又带回来这么厚厚一沓子的图纸。真吓人。我说?怎么昨儿不见动静,还?以为她是?要跟老爷商量呢。唉,咱挑的样式哪值得起那个?价?”
言外之意,吴氏肯定是?要以给她打添妆的由头?为方问雪打新首饰。
方别霜梳拢着头?发,任芙雁替自?己簪来绒花,抬眸看向?镜子。镜子里少?年正坐在窗边,捧腮一眨不眨地望她。
他白得透光,光一照,耳垂与鼻梁都透出了玉质般的血粉色。
“……大小姐有的真的够多了。”说?完,芙雁又叹气,“不过吧,她是?要嫁进高门的,确实不能薄了嫁妆。”
“嗯。”方别霜捋着头?发道,“凭心说?,这都无可厚非。别计较了。”
“好,不管啦不管啦!等过了明年,小姐你就有自?己的家了,咱多攒体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方别霜骤然收回视线,凝固般地落在了桌面。
自?己的家。
桌上堆满了盒盒罐罐的胭脂水粉。
自?己的家,自?己的日子。
她的家,她的日子……
她想到刚在河水之畔听到的婴啼。尖锐聒耳,足以刺穿她所有关于月亮,船,夜晚的想象。
人生本该如此?吧。
明年她会成为姚方氏,后?年她会抱起一个?同样嚎哭不止的婴孩,守在后?宅里,为她或他绣衣服绣鞋子,看着他们长大,等着自?己变老,如此?过完安稳的一生。
她早长大了,早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了。
她一直很坚定。
方别霜放下发丝,抬眉回望镜子。
窗边却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不等她想他是?去了哪里,老虬龙的声音竟出现在了屋中。
“方别霜,方别霜!”
方别霜回头?四望。怎么他来了都没人知会她。
还?没寻见老虬龙,芙雁突然拍她肩膀,拿着缠了断发的玉簪给她看:“您先别动呀,这不疼嘛。”
她没听见?
“大惊小怪什么,俺在跟你隔空传音!”
老虬龙又叫了一句。
方别霜皱起眉。原来如此?。
老虬龙的作风实在太?讨厌了。招呼不打一声就贸然使?法术向?她传音,还?一副命令口吻。
“你在心里掐这个?诀就能跟俺说?话?了。”老虬龙没好气地教她个?诀语,“会了没?”
方别霜不想搭理,梳弄好头?发,直接坐到桌前用饭了。
“你说?话?呀!”老虬龙气得跳脚,“你以为俺很想跟你说?话?啊?”
难道她就想?少?女还?是?不理。
老虬龙抓狂地揪住自?己头?上的两?角,深吸气,逼自?己好声好语道:“俺求你了,理理俺吧,俺真的求你了!”
“有话?直说?。”少?女清冷疏离的声音传了过去。
老虬龙低哼一声,嘟嘟囔囔地问:“你上次说你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你有办法用护心鳞给小神君治伤?”
方别霜慢搅着碗里的粥。
又不说?话?。
老虬龙更加泄气,语气跟着情绪一道变得低迷了:“俺请你救救他吧。”
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方别霜的脑海里闪过那粒落在少?年长睫上的轻灰,心跳窒了一瞬。
他果然很不好。
她的感觉没有错。
他肯定很不好。他那么干净的人,法力那么高超的人,睫毛上竟然会沾灰。
还?变得嗜睡。一睡,能睡到分不清白天黑夜。
额纹也不见了。
“俺求你救他!”老虬龙以为她又故意不理人,气急道,“这已经是?……”
“我不知道怎么救。”少?女语气平静,“你总要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明知道我只是?个?凡人。”
这次轮到老虬龙沉默了。
芙雁见她对着一碗粥失了神,提醒道:“小姐,您最近怎么老发呆,再不吃要凉啦。”
方别霜眨动两?下眼睛:“我没胃口。”
她推开碗勺,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芙雁一惊,连忙跟上:“诶,您要去哪啊?”
“我去找师婆。”
“找她,找她作什么?”
……
门“吱”地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了。
老虬龙吓一跳,扭头?一看,刚还?与他隔空说?话?的少?女,竟亭亭立在了他门前。
她走进来,垂视着慢慢站起来的老虬龙:“你说?吧。”
“你,你怎么过来了,”老虬龙满脸惊讶,见她神情不改,抱臂不悦道,“……有什么好说?的,不是?你说?的你有办法吗?”
本以为少?女会同往常一样跟他呛声,没想到她只沉默片刻,开口问:“他那些伤究竟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因为没有护心鳞,才?一直好不了。好不了,是?不是?会一直疼下去。这些你总知道。”
她一副冷静姿态,老虬龙拉不下脸和她吵了。
他重新坐回去,压着情绪道:“伤的来处,当然和你有关。其他的,你猜的没错。”
“他会死吗。”
老虬龙一言不发,很久后?道:“不会的,他死了你也会死,他怎么可能让你死。原因你不要问,问了俺也不能说?。”
方别霜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他是?又去山湖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老虬龙拿鼻孔瞥她:“哼。你竟然还?会主动问起他的行踪。我以为你巴不得他走了永远不回来。”
“是?。这难道不好。难道你希望他永远赖着我?”
老虬龙撇撇嘴,无话?可说?。
方别霜走到他面前:“我要看到他真实的样子,他身上所有伤。这你有办法吧。”
“有啊。你呢?你看到了能怎样?你有办法救他吗?哼!你这坏女人,肯定会嫌弃他,扭头?就跑!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把真实样子露给你看,时刻掩藏伤口,要耗费多少?神息你知道吗?”
怕她嫌弃他,所以一直藏着?
“不知道。”方别霜面色坦然,“我不聪明,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指望我猜得出什么?你要想让我知道,请你直接说?。”
她越是?坦直,越是?气人。总想寻个?由头?讽刺她的老虬龙又碰了壁,憋屈道:“你又不在乎!说?了有啥意思。”
方别霜不语。
过会儿,他问:“你要看他的伤干啥?”
“总要看得到,才?能给他治吧。”
“……你是?真心实意要救他吗。”
“我从来都不想他受伤。”
“伤他最多的就是?你!”
“算了!气死俺了,一见你俺肺都疼,你还?非要跑到俺面前来气俺!”老虬龙站起身,来回运息压制怒气。压制不住,抬起两?脚踹烂了桌椅。
他勉强镇定下来,将一道仙法拂到了她眼前。
方别霜顿觉双目清凉无比,睁眼视物,却与平时无异。
“行了。等见了他,你嫌弃的话?,麻烦也演好点,低头?按两?下太?阳穴,别被他发现。”
“按了就能演好了?”少?女摸着眼睛。
“什么呀!按了这仙法就没了!再看不到他的伤了。”老虬龙再度强调,“你装好点,不准被他发现!”
“知道了。”
方别霜转身要走,老虬龙追了两?步:“能不能救,你都要及时传音给俺!”
回去后?,方别霜照常请安,做女红,消遣时光。直到月升日落,院灯亮起。
下人们收拾完退了出去。
屋里有些暗。
她还?不困,想看会儿书,拾了灯芯钩挑灯。
灯烛“哔剥”轻响,火光旺了。
一道长影出现在了绣花鸟的屏风上。
影子淌过屏风、帘子,开始变短。
方别霜握着钩子,看到不远处暗赤色的长袍下,一双冷白色赤足缓缓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