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摘一朵影子
方别?霜窝在其中,无手可咬,于?是咬了腮帮。
她万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
且那么合理,那么接近事?实。
他的怀抱真的很舒服。
真的像永远可以信任的摇篮床。
可她还?是好焦虑,好焦虑。
少年慢拍她的肩胛,温声哄她放松下来?:“没关?系的,怎么弄我都可以,不是爱我才能玩我。我怎样?都是你的呀。”
她真的想不到他这?个人怎么会?柔软到这?个地?步。
再?紧绷的人落进这?样?一个绵软的云堆里,全?身的骨头也?要酥松下来?。
她酥松了全?身的骨头。
滩在他身,像一捧水。
意识当然挣不过皮肉,紧跟着缴械投降。
“天已?经很晚了,不出?去玩,就睡觉吧,好不好。”他催暖她发凉的手,拾被盖住她的小腿。
一会?儿的功夫,趴在他怀里的少女已?耷了眼皮。
衔烛轻轻地?拍,频率越来?越低。
耳垂颈窝处,被她逐渐匀停的呼吸一下一下地?拂。
他敛目看帐上他们交叠的影。
影外纱罩下的灯。
灯苗在变长、变长。芯子在变短、变短。
一生有多长,一生有多短?
所有灯烛,在某一刻全?部无声熄灭。
窄小的世间又只剩一望无尽,万拂不开的虚无。
他徐徐倾身,渐渐松力。扶握她的腰,捧护她的后脑,要把她从自己的肩膀胸膛腰腹一点点卸下。
臂间却一软。
“你哪里也?不许去。”
衔烛微微偏过脸。
本?已?熟睡的少女手臂搭上了他的臂弯。
朝他的方向半睁着眼。
她手指手腕都没有力气,拉不成、握不了,就那么软软地?搭在那里。
嗓音和眼皮一样?倦懒,因而软哝,“听到没有。”
衔烛搂抱着她,细细地?抚理她睡乱了的额鬓,无限疼惜。他轻声应了:“嗯。”
她好像并不满意,渴着睡,还?蹙了秀气的眉。
不高兴地?下令:“抱紧我。”
衔烛把她抱紧。
箍腰锁身,捧首拢臂。
把她的所有、全?部,都一丝不漏地?占进他一个人的怀里。
一点不放过。
她松懈在他身上,困极还?要嘟嘟哝哝地?发出?警告:“我见不到你,就立刻去找你。用护心鳞。”
衔烛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重新把她哄睡:“好呀。”
少女贴偎着他的胸口,很快又一次睡熟。
饱饱地?睡了一觉。
无愁无梦,月消云散。
八月过尽。
九月初至,厚衣裳陆续被翻了出?来?。
芙雁熨平那些大大小小的褶,给方别?霜换上。
厨房送了几块炭来?。
虽然现在早晚天气寒,但当然还?远不到要用炭的时候,芙雁让小丫鬟都拎去墙角一一码起来?,留待冬日备用。
小丫鬟笨手笨脚,使不好铁钳子,弄得满手满脸灰。芙雁嘻嘻笑她,小丫鬟既羞又恼,一往水里照,又自己跟着笑起来?。
都躲在屋里说说笑笑的,气氛虽谈不上十足热闹,却也?温馨松快。
洗着洗着,小丫鬟忽然“呀”了一声,抬起湿淋淋的脸:“今年霜降来?得挺早,初六就是。小姐二十日就过生辰了,怎么好像没见外头有什么准备?今年可不一样?,今年小姐就及笄了。”
经她提醒,芙雁脸色变了变。
底下几个擦桌扫地?的小丫鬟也?各有沉默。
又快到一年霜降。方别?霜恰巧是在那年霜降过后的凌晨出?生,但凡是个稍稍有心的人,一提到霜降,都能立刻联想到她的生辰。
最近过去请安,方老爷和夫人一次没提过,似乎都忘了。
有人回了一嘴:“夫人近来忙着与苏家走动?还?来?不及,哪顾得上我们这?里呀。”
“没顾不上的道理呀!往年潦草,只端碗长寿面就罢了,今年再?怎么说,宴请众宾是不能免的,一家好女百家求,若不让别人晓得我们家有好女,等谁来?求?去年大小姐及笄,夫人请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还?特请了颇有声名的刘家夫人为大小姐簪发成礼,轮到咱,不求一样?,也该有个过得去吧。”
特别?姚庭川要来?提亲了,如果连最重要的及笄礼家里都不给好好办,以姚夫人那脾性……将来?定?会?加倍看轻小姐。
芙雁心里愁,扭脸看方别霜。
少女面镜支颐坐着,对这?些为她打抱不平的话都无动?于?衷,脸上竟有两分清淡的笑。
浑似局外人。
……小姐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芙雁担忧地?皱紧眉,回头往她床帐去打量。
那条蛇到底哪去了?若再?让她看见,她一定?要趁小姐不注意的时候想办法丢掉。
她怀疑小姐这?几个月的种种异常之处,都与那条蛇有关?。特别?是在那蛇消失一个月又重新出?现后。
至今想到那一幕,她都要脸红。
常言蛇性本?淫,由不得人多想!而且好好一个闺阁少女突然就喜欢上养蛇了,本?身就很奇怪!
“咱今天去请个安吧,顺带与老爷夫人提一提及笄礼的事??”芙雁提议。
小姐已?连着几日寻借口不出?门了。
事?实上若她坚决要求,方仕承应该还?是会?让吴氏用心替她操办及笄礼的。毕竟要顾忌她背后那位看不见的“靠山”。
“不用了。”
方别?霜拾了少年的发尾,绕在指尖把玩。少年靠坐梳妆台,一头柔润白发铺散得到处都是。她平平淡淡地?同芙雁道,“忙完就都出?去吧。”
众人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顿时都停了。
两个婆子招招手,把人都领了出?去。
芙雁没有跟去。
十多年来?,她陪着小姐长大,自诩对她的了解至少有七八分。但现在她总想不透她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前些天小姐还?大着胆子带她去银楼打首饰,看得出?绝对是有心要为自己的将来?做足打算。怎么今天提起最重要的及笄礼,她态度却如此消极?
那日还?破天荒地?问如果不嫁人会?怎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如她直觉所感,与那条蛇有关??
芙雁站在后头,抱着花瓶不住地?擦。想要说好多话劝她,又无从开口。
怎么说起呀!
水盆里暂置着的几枝新剪来?的木芙蓉。粉白色的花苞沁着冷津津的淡香。
方别?霜抬头看外面,外面几棵树一半秃一半凋零。
十多年前,这?些树还?不足一人环抱,树冠才到屋檐。
她靠椅懒坐,觑了眼镜子里满面苦恼的姑娘。当初细如豆芽的小女孩儿个子已?可称高挑。
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她们已?同在这?座冷僻的小院子住了十多年。互相从不怀疑会?陪彼此到生命永久。
因为一个小姐和一个贴身丫鬟的命运总是显而易见,难有意外的。
在家是小姐和丫鬟,进入另一个家,就会?成为夫人和婆子,直到最后。
方别?霜抚弄着手里银丝般顺泽的白发,问芙雁:“你觉不觉得,我们这?一生,好像都被人钉死了。”
芙雁先为她的主动?开口惊了一惊,很快又对她的话感到莫名:“怎么这?么说呀。我们不一直在努力争取过得更好吗?”
方别?霜摇一摇头:“其实嫁给谁没有区别?。为人女,然后为人妻、为人母。总难‘为人’而已?。”
芙雁搁下花瓶,往她身边的小凳探身坐下:“原来?,小姐一直在想这?些?小姐啊,你是极聪明的人,连我都明白若把世事?看得太透便不能存世的道理,你如何纠结这?个?你说没有区别?,那嫁公子和嫁小厮能一样?吗?嫁到姚家和嫁到苏家能一样?吗?”
“在没有办法,又得活下去的时候,人得装糊涂。我知道的。但如果,有办法呢。”少女看着她,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的光却愈发凝聚,“如果有行止自由,做什么都可以的能力,还?要再?去为人妻,为人母吗?”
芙雁预感不妙,表情僵硬:“你有?”
“不要和她说了,她不会?理解你。”
肩上一凉,少年长指覆来?,方别?霜侧去余光。
衔烛手掌撑脸,拖着声:“她以为你被我弄得中了邪。她总想背着你丢掉我。”
确如他所言,眼前的女孩一脸警惕,满目忧愁。显然把她的话都当成了疯言疯语。
方别?霜微敛视线,良久道:“你也?出?去吧。”
芙雁一下紧张起来?:“小姐还?有些话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