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卢容衍温和镇定得仿佛不是阶下之囚,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白竹阁阁主,甚至等她呵斥完了梅晏安,方才发自真心般询问道。
“小友,你和晏安都没事吧?”
江载月:?
都这种时候了,卢阁主还搁这装一朵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的白莲花呢?
江载月也有心拖延时间,她想等到祝烛星感觉到这里的动静出现,这样能更多几分能控制住卢阁主的把握,所以她也装傻着问道。
“阁主,梅师兄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才让你不顾师徒之情,也要驱动异魔来杀他?”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卢阁主低头捂住胸口,下一刻,他的胸膛之中,竟然穿透出了无数尖锐带血的白竹。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一字一句虚弱道。
“崖底,有,逃出的,异魔……”
“师尊!”
竹楼上有弟子注意到此处的动静,他们大喊着朝此处奔来,没过一会儿,数十位白竹阁弟子就将卢容衍围在中间,他们气势汹汹地注视着对面的江载月与梅晏安,如同注视着要侵入白竹阁的敌人。
“师尊,您没事吧?”
“师尊,是她,他们伤了你吗?”
场面急转直下,在诸多弟子敌意,甚至染上憎恨的目光中,江载月感觉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被白莲花陷害的反派。
在这种情况下,江载月也不祈祷旁边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连话都不会说的梅晏安此刻完整交代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抓住它们。”
她在和谁说话?
众多弟子不解地怒瞪着面前若无其事的江载月,然而她不仅没有把目光分到他们身上一眼,还无动于衷地看向不远处的深崖,似乎在与他们看不到的存在小声说着什么。
地面陡然传来一阵恐怖的震颤,江载月靠黑色腕足稳定住身形,那些白竹阁弟子七扭八歪着,看着地上不断出现并扩大的裂缝,几乎想要立刻带着师尊离开此地。
然而他们看向心目中一向温和近人的师尊时,盲眼男人身上隐约散发出的冷沉气息,却让他们迟疑着,不敢贸然靠近。
山中的白竹大片大片地折断倒地,有些甚至是连同着土地都消失在了不断扩大的裂缝之中。
卢容衍虚弱地开口道,“不,不要伤到地底的灵虫骨巢。”
没过多久,黑色腕足便拖着两根扭曲盘绕成一团,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白竹”,从崖底拉到了江载月面前。
“它们,都在,这里了。”
江载月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但她看向卢容衍,面上装出了十足十的从容镇定。
“卢阁主,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卢阁主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意,他挖出胸膛刺出的白竹,却又有新的白竹从他胸口的血肉中长出。
这一次,江载月看得清清楚楚,卢阁主的血肉之中,竟然有着无数颗类似于庄长老灵庄的五行三通树内部的细小尖牙般的白笋。
“认得,”卢阁主虚弱地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弟子,一步步走到那两条萎靡不堪的“白竹”附近。
“他们,既是从镜山内跑出的异魔,也是——
曾经的白竹阁弟子。”
听闻到卢阁主叙述,白竹阁弟子不可思议,七嘴八舌地问道。
“师尊,你在说什么?”
“这两个东西怎么可能是白竹阁弟子?他们为什么会从镜山里跑出来?”
卢阁主用力地握住手中的竹杖,他“看”着那两根死气沉沉的“白竹”,嘶哑道。
“曾经的白竹阁弟子,都要从人身,炼成这样的道体。只有化出了‘白竹’道体,才配称得上是白竹阁的弟子,至于寻常的弟子,只是这些‘白竹’进食的血肉。”
汇聚而来的白竹阁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听着这段血腥无比的过往,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属于白竹阁的过去。
“师尊,那您……”
“我自然,也算不得真正的阁中弟子。”
卢容衍将身体中被白竹贯穿的伤口撕扯得更大了些,让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他外翻的血肉中密密麻麻的尖牙似的异物。
“我没有修炼出白竹道体的天资,只能成为被他们挑选的血食中的一员。”
卢容衍轻描淡写地说起那段恐怖的过往。
“血食是不能轻易踏足阁内的,我和那些没出化成道体的人一起,居住在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吃着能让人变得肥大蠢笨的丹药,只有在被挑选血食的时候才有机会离开洞穴。他们吃完血食后会进行药浴,洗去身上的血气,所以会选几个活下来的血食打扫残骸。”
江载月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了,她之前看到的白竹阁旧规,是为了“白竹”而设置的,所以进入了药浴池的,根本不是普通弟子。
“我本应该和大部分的血食一样,死在那些人手中。直到那一日,我的异魔化实,他们发现了我的异魔,是能让周围的活物忘却一切不愉快之事,只要吃下了我身上的一块血肉,也能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感受到同样让人忘却烦忧的快乐。”
在越发死寂的沉默中,卢容衍平静道。
“他们觉得我身上肉质最好的一块地方,是眼睛。”
卢容衍短促地笑了一声。
“阁主很会炼丹,甚至教会了我如何炼制恢复伤势的丹药。只是最后挖得多了,即便再长出了眼睛,我也看不见了。”
“师尊……”
有人带着哽咽的声音喊了一声卢容衍,然而卢容衍平静地,如同说着不是自己的故事般握着手中的竹杖,最后“看”向了江载月所在的方向。
“我还要感激宗主。”
“如果不是宗主出手,我可能要在那样的白竹阁里,做一辈子待宰的血食。”
“可惜即便宗主出手,杀了阁主还有大部分弟子,还是有余孽跑进了镜山。”
“不久前镜山出现了裂口,那些曾经的白竹余孽,偷偷钻进了崖底的骨巢中,他们找上了我,威胁我为他们提供活人血食,甚至还将主意打到了晏安身上。我为了保住其他弟子的性命,不得不默许他们对晏安出手。如果不是江姑娘再度请来了宗主,也许白竹阁还要重蹈曾经的覆辙。”
看着卢阁主苍白面容上真情实意般浮现出的感激与歉疚之色,如果不是她亲眼听到了卢阁主与白竹内的怪物交谈,或许她还真的信了卢阁主的这些鬼话。
而从卢阁主身后的那些弟子脸上感动,愧疚的神态来看,至少他们是信了。
然而此刻,江载月仅仅问出了六个字,就让卢阁主脸上的自责情绪微微凝滞了片刻。
“假天魔,是什么?”
那些白竹怪物拿假天魔来威胁卢阁主的话语,卢阁主没有主动提出并且解释一次,所以江载月也很难像那些弟子一样,真心认为卢阁主是完全无辜被迫的。
然而她没有想到,卢阁主没有过多辩解,他径直给出一个光棍似的回答。
“此事事关我与其他人道长老的一桩谋划。恕我不能向江姑娘解释。如果江姑娘信不过我,也可以去问庄长老,或是姚谷主,是否有这么一桩计划。”
姚谷主现在都把血兰谷闭谷了,她也不可能直接把人挖出来。
至于庄长老……如果说先前江载月还相信庄长老不可能害她,那么在听到灵庄里庄长老的对话后,她现在连庄长老也不太信得过了。
但是陡然间,江载月突然想到了卢容衍之前在镜山外,无论如何也不敢走进镜山一步的举动。
“卢阁主,你进入过镜山吗?”
卢容衍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慢慢摇了摇头。
“我目盲至此,怎敢轻易踏入镜山?”
少女盯着他脸上的神情,仿佛好奇般一字一句道。
“可我能在镜山里,看见你。”
宗主告诉过她,只有进入过镜山的活人,才能在镜山中留下印记,所以能被她清晰地看到样貌。
庄长老的身影在镜山内格外清晰,梅晏安,方石投他们的身影都是模糊不清的,可是为什么,知道她拿到了镜灯,也不敢踏进镜山一步的卢阁主,镜山深处却能清晰地出现他的身影呢?
除非,镜山之中真的藏着什么——即便卢容衍要冒着走不出镜山的风险,也不得不进去的东西。
而在这时,江载月也想到。
曾经的白竹阁余孽逃入了镜山,那么他们最后会躲藏在哪里呢?
洞穴深处的那个骨巢,到底只是真正的白竹阁断崖下骨巢的虚影,还是——
然而还没等江载月想清这个问题,她面前的卢阁主陡然呕出了无数浓黑,还掺杂着碎片的血液,就如同有人在他的身体里重重翻搅着,将他的五脏六腑瞬间打碎再杀死一般。
卢容衍衣袍之下,肌肤内刺出了无数条尖锐白竹,瞬息之后,男人的身体就如同被无数密密麻麻白竹贯穿的血葫芦,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卢容衍身后,那些原本听闻了阁中旧事,目瞪口呆的弟子此刻慌了神地跑到男人尸体身边。
卢容衍身上的异魔似乎失去了作用,所有弟子脸上都显现出了比痛苦更深的,仿佛被无数虫子啃噬着血肉的狰狞神色。
“你对师尊都做了什么?”
“师尊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你做的?”
“师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对他动手?”
“师尊是无辜的,被那些怪物逼迫的,你为什么要请宗主?为什么要毁了他?为什么要毁了我们的白竹阁?”
无数张曾经带着热情或是打趣笑意的,有些她还格外眼熟的面容,此刻狰狞得如同从炼狱中爬起的恶鬼。
就连那些曾经笑着簇拥在梅晏安身边的弟子,此刻都用着如同看着杀族之仇的恶狠狠目光看向江载月旁边的梅晏安。
“你为什么没有死?”
“该死的是你,如果你死了,师尊就不会出事了。”
“师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要害师尊?”
这群白竹阁弟子已经疯了。
当他们失去了一直以来依赖的宁静之源,他们比她见过的那些最为疯魔的弟子还要疯狂。
江载月却不相信卢容衍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刚问出一个卢容衍无法自圆其说的问题,卢容衍就死在她面前,这得是多么戏剧的巧合?
江载月现在甚至怀疑这群弟子的疯狂,也是卢容衍一手导演的。
余光中陡然出现了一条条雪白腕足,她再也没有了最后一丝顾忌。
“仙人,帮我拦住他们。宗主,你和我一起进入镜山。”
第73章 不安
生怕宗主与祝烛星在这种危急关头打起来, 耽误了抓捕卢阁主,还有假“天魔”的大事,江载月很快就做出了分工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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