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夜生梦
下一刻, 面目狰狞地朝他们扑来的白竹阁弟子,被雪白腕足径直扫过, 如同被大片大片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雪白腕足径直朝着她所在之处扫来, 然而当腕足径直穿透她的身体时,江载月才发现, 原来早在她毫无知觉的时候,宗主已经带她进入了镜山。
漆黑的腕足紧紧握着她的镜灯, 宗主沉黑的瞳眸死死盯着他们面前的那些雪白腕足, 无数条漆黑腕足紧绷着,如果此刻还在镜山之外,江载月简直怀疑宗主会和祝烛星直接打起来。
她轻轻摸了摸宗主握住镜灯的那条紧绷腕足。
此刻的漆黑腕足不再像她曾经感知到的那么冰凉柔软,它的质感变得森冰坚硬,像一柄能碾碎一切的锋锐武器。
“宗主, 宗主……”
听着少女轻柔的呼唤声, 男人这才缓慢回过神来。
他微微低下头,黑色腕足牢牢圈揽住江载月的腰身,冰冷如铁箍般的手臂此刻也严丝合缝地抱住她, 是一个过于用力的, 简直像是想要把她压进他的血肉中带走的作战姿态。
江载月不敢刺激此时似乎有点应激的宗主, 她只能试探性提议道。
“宗主,我们现在在镜山里,祝仙人一时半会也进不来,我们先去崖底找一找卢阁主可能藏起来的东西,好不好?”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 就在江载月几乎以为宗主不会答应她这个要求的时候,男人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
但是他没有将她带到断崖底下,宗主身下蔓延开的黑色腕足,像是从深海底下翻涌而出的一大片一大片阴影,它们淹没着她如今所在的平地,冲下崖坡,最后落入深不见底的断崖之中。
江载月想要探头往崖底看去,一阵轻微的失重感后,黑色腕足却稳稳地托抱起她,男人抱住她的力道还在收紧,贴近着宗主冰凉的胸膛,她没有感觉到来自宗主的任何呼吸与心跳的颤动。
即便宗主有着一张让人目眩神迷,如寒冰般遥不可攀的面容,江载月也没有半点贴近这种不真实的极致美色的心跳感。
因为,宗主漆黑无光的瞳眸,这么安静地盯着她,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的时候,他看上去不像个正常的活人,而像是套着一张蛊惑猎物的美好活物皮囊,准备一点点缠绕绞杀着她的非人怪物。
再这么下去,她感觉她还没把卢阁主找到,她就得被宗主弄死了。
“宗主,我们商量一下,你实在想捏什么东西的话——”
江载月艰难地从漆黑腕足的包裹中,钻出了自己的透明触手。
“捏这个,好不好?”
她诚恳地看向宗主,把“不喜欢被抱着”换了一种委婉的说辞。“我有点恐高,不喜欢双脚离地太久。”
宗主慢吞吞地应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擅长拒绝她的请求。
淹没着周围的黑色腕足吝啬地让出一小块在他身前可以立足的土地,江载月终于被慢慢放在了地上。
黑色腕足半拢在少女的身前,像一个不自觉的,下意识围成的粗糙囚笼,关着主人想要守着的宝物。
江载月感觉宗主可能是受到了祝烛星要把他抓回去的威胁,所以现在产生了格外强烈的不安感。特别是在他现在神志还不清明的情况下,宗主可能会对他身边熟悉的人,比如说她自己,产生一种无论如何都要紧紧抓住,维持住现状的强烈需求。
不过她毕竟是一个大活人,不是个可以被一直抱住的大玩偶,江载月想了想,主动将透明触手塞进宗主手中,安抚道。
“宗主,乖,你捏着这个,把我松开,好不好?”
少女清丽的面容上带着淡淡而轻柔的笑意,然而他能够闻到,她身上原本柔软的,像是清风般温和香甜的气息,逐渐带上了一点点干涩冰凉的意味。
那是,她的情绪。
他似乎越来越能够清晰感知到少女情绪的变化。
如果他再坚持下去,他可能会让她——生气。
想到这一点,即便还是不愿意,宗主只能一点点松开手,男人冰冷的指尖轻轻捏住如游鱼般钻入他的手心,又很快钻了出来的透明触手,原本紧绷而冰冷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一点江载月熟悉的平和气息。
他轻轻捏着少女柔软的,带着一点温热的透明触手,温顺低头的样子,像是在认真看着系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
总算把宗主安抚了下来,江载月这回终于能长松一口气。
她继续盯着脚下的断崖,没有让她失望,没过多久,黑色腕足从崖底挖出了许多截畸形扭曲的长条怪物。
那些长条怪物,像是一块块软烂白骨融合连接而成的骨链,又像是弯弯曲曲的畸形生长的白竹,它们被黑色腕足紧紧抓着,发出细弱又毫无意义的尖锐叫声。
无数道尖锐叫声汇聚在一起,听得江载月都感觉耳朵有些疼。
“这些就是假天魔吗?”
她看向宗主,宗主两只手乖乖握着她给他的透明触手,听到她的问话顿了顿,给出一个模糊的问题。
“让我……吃?”
这玩意儿怎么能吃……江载月陡然想到,宗主和她说过的,他能吞噬异魔,只是吞得越多,就越难以飞升。
她立刻拒绝道,“不用了。”
即便弄不清楚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可能让宗主冒着延迟飞升的代价来吞噬这些怪物。
而在她犹豫之时,黑色腕足不知为何一节节掰断了那些畸形骨节拼凑似的玩意,只见那些白色畸骨中,缓慢流淌着,散发出浓浓血腥臭味的红黑血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载月竟然感觉这些红黑血泥里,流淌着一张张软烂得看不清轮廓的细小人脸。
那些人脸扭曲着,注视着她,江载月勉强从那些尖锐叫声中方便出一些可以被听懂的语句。
“怪物!……天魔!”
既然这些怪物能说人话,那就好办了。
江载月盯着其中一张完整度最高的人脸,问道,“你们就是卢阁主创造的假天魔?”
然而听到她的问题,那人扭曲的,仿佛恐惧到极致的面容上,却出现了又是憎恨,又是怨毒的神色。
“血食……人牲……废物!”
像是只残存着些许理智的厉鬼,无数道尖锐咒骂声从那些人脸中爆发出来。
江载月皱了皱眉,黑色腕足轻轻抬起,还没有实质触碰到那些人脸,许多张细小人脸就如同靠近火焰而融化的冰块,完全融化成了模糊颗粒状的肉泥。
而那些没有完全融化的人脸,此刻也爆发出了比刚刚更加惨烈尖锐的叫声。
“天魔!”
“又来了!他又来了!”
“他还活着!”
“卢容衍骗了我们!他骗了我们!”
听到有声音完全喊出了卢阁主的名字,江载月的目光在那些或是彻底融化,或是消融大半的细小人脸中搜寻着,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张躲在骨头角落处,几乎缩成一个小黑点的人脸。
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用宗主的名声来恐吓他。
“谁能最先完整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可以考虑让宗主放过谁。”
听到她这句话,原本挤在角落几乎凝缩成一点的人脸,竟然瞬间膨胀变大,如同一个被吹开的泡沫,将那些融化的人脸挤到了角落。
那张与周围的其他人脸相比,格外巨大而瘦长的人脸上,挤出了让人不适的,几乎是扯到了嘴角的僵硬笑意。
“我,我说。”
看着那个过于古怪的笑脸,江载月忍住从心底生出的不适,她冷声道,“说出你的身份,还有你知道的所有事。”
那张人脸一直维持着脸上的僵硬笑容,如果不看他此刻过于古怪的神态,他面容的完整度简直堪比一个活生生的正常弟子。
“我是,白竹阁弟子,已经,修炼出了道体,他们,在我的道体里。”
一开始那张人脸的叙述还有点颠三倒四,像是许久都没有与人交谈过,但说的越多,他的声音也逐渐流畅了起来。
而从这人的口中,江载月也听到了一个与卢阁主叙述类似,又不尽相同的叙述。
在他的叙述中,上一代阁主丧心病狂,逼迫他们这些弟子修炼他自创的功法,最终能修炼出白竹道体的,才能被他收为真传弟子。
至于那些没能修炼出白竹道体的,则要成为真传弟子们的血食,上一代阁主知道以人为血食违反宗规,还有可能触怒宗主,所以这一切只是偷偷摸摸的进行,他们每次进食之后都会到药浴池中洗去身上的血气。
卢阁主曾经就是被选中的血食弟子,只是当他发现自身的异魔能够让人忘却烦忧后,他就找到时机,跪求上一代阁主将他收为真传弟子,而他也能让血食的味道变得更加鲜甜。
只是上一代阁主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反而在品尝后,发觉了卢容衍的肉质就格外不错,将他交给了真传弟子。
在付出部分血肉为代价后,卢容衍勉强活了下来,还得到了在阁内自主活动的机会。只是卢容衍弄清楚了阁中的道路与他们活动的时间后,鼓动了那些原本躲在洞穴里的血食发生叛乱。
虽然大部分的血食最后都被抓住吞食,然而白竹阁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宗主的注意,宗主彻底地血洗了白竹阁,只是放过了卢容衍以及为数不多的血食弟子。
第74章 天魔血体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白竹阁弟子都死在了宗主的手中, 有弟子为了保住性命,直接逃入镜山之中。
白竹弟子的道体特殊,他们无需担忧会像寻常修士般在镜山中迷路, 因为它们的根茎可以牢牢固定住白竹阁与镜山的道路。但是镜山通道掌握在吴长老手中,他们不能擅自出入镜山。
原本被逼入镜山中的白竹阁弟子, 以为他们这辈子都要被困死在镜山中。
然而卢容衍成为了白竹阁的阁主后, 似乎与吴长老达成了什么交易,竟然秘密地联系上了他们, 主动提出能供给他们活下去与修炼的血食,而代价就是, 让他们在骨巢之中养育天魔血体。
天魔血体是一个人为造出的“宗主”一样的存在, 卢容衍想为自己炼制一个堪比宗主般强横的道体。而说是养育,其实也不过是让他们看守天魔血体。卢容衍会定期送来滋养血胎的丹药,他们则负责阻拦住那些在镜山内游荡的,觊觎血胎的异魔。
原本这个交易在前十数年格外顺利,然而渐渐的, 上代弟子发现吃家禽血食, 修炼出的白竹道体越来越畸形扭曲,而他们能保留的人身神智也越来越稀薄。于是他们开始要求卢容衍送来人身血食。
卢容衍以不敢违背宗规,以免引来宗主为由, 拒绝向他们提供活人血食, 只答应送去死亡弟子的尸身, 上代弟子道体畸变的速度方才开始减缓,然而经过百年的岁月,畸变程度最轻的上代弟子,也无法再维持住人身,他们尝试一层又一层嵌套着白竹, 最后发现彼此的道体互相连结,神魂也彼此黏连的样子,最能维持住自身的神智。
有些上代弟子甚至到最后已经完全消融了白竹道体,只能钻入其他弟子的道体之中。而即便如此,他们的神魂也在一层层消融着。
现在江载月看到的这许多张人脸,大部分甚至是一个神魂融化出的一层层人脸,就像竹子当中一段段竹节,只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神智。
上代弟子还在滔滔不绝讲述着他们在镜山中的冤屈,“是我们逼迫他做事吗?明明是他逼迫我们的,他就是一个疯子!骗子!他没有了眼睛,就想让别人活得比他更惨。他用异魔腐蚀那些弟子的心智,让他们在白竹阁里永远不会有担忧恐惧痛苦,然后让那些弟子觉得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就戳破他们的幻想,让他们从最高处跌落下来,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然后自愿死在白竹阁里!”
“他曾经收过一个弟子,看似好心地将人教养长大,那个弟子将他视作是救命恩人,结果他有意透露出当年他本可以一起救下她和她的家人,可是当时那个弟子向他求救的声音最为凄惨,他一时心软,就先救了那个弟子,结果错失了救下她兄长的良机。那个弟子一开始信了,消沉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寻死,反而将养在骨巢里的灵虫都带走了,自己另开了一座洞府,和他断了联系。”
“我们都在等,那个弟子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说不定是在积蓄力量,等着什么时候宗主管束不严,就反过来把他杀了,把他的白竹阁夺了,让他死,让他和我们一样,只能凄惨地死在异魔手里……”
那张人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狰狞而扭曲,江载月越听越觉得有些熟悉,那张人脸说的“女弟子”该不会说的就是姚谷主吧?
不过现在不是探听这种消息的时候,她立即打断道。
“天魔血体在哪里?”
“天魔在……”
那张人脸上原本清楚的五官,陡然如同融化了的蜡烛,江载月甚至发觉,连那些原本坚硬的白竹骨链,此刻也完全融化为和血泥相差无几的泥液。
“底下……”
江载月陡然听到卢阁主的声音在断崖底下空荡响起。
“小友,何必逼我至此?”
江载月低头一看,只见漆黑的断崖底下,隐隐浮现出一层血泡般透明的巨大人脸。
那张巨大人脸还是卢阁主的轮廓,只是他原本是眼睛的空洞,伸出了一条条巨大如蛇般的粘稠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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