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再等等吧,再有几日,贵妃就会出手了……
纪氏夫人心下稍安,定了定心,问:“她还来干什么?”
却听外院的管事说:“九九娘子同相公说想去祭拜生母,找咱们家的人给领个路。她还说,打算给生母迁葬……”
前一句话,纪氏夫人其实并不十分在乎,可是后一句,却叫她立时就把眉头皱起来了。
“迁葬?这怎么成!真是瞎胡闹!”
人都埋了这么久了,何苦再给挖出来?
叫东都城里的人瞧着,算是什么事啊!
纪氏夫人先前还觉得九九是变聪明了,现在再看,还是那个傻子!
“她人呢?”
她烦闷不已地叫管事:“让她过来,我跟她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拿万家当什么地方了?”
管事低着头,说:“九九小娘子已经走了,相公发话,叫卫荣带路,领着她去祭拜那一位去了。”
纪氏夫人又是一怔,而后才道:“相公叫卫荣给她领路?”
管事应了声:“是。”
又说:“相公还说,这事儿等他今日下值回来,再与九九娘子相商。”
纪氏夫人若有所思,正出神间,外边曲妈妈一掀帘子,慌里慌张地进来了。
那玉珠制成的垂帘叫她这么一推一扭,碰撞在一起,哗啦啦发出一阵脆响。
纪氏夫人心里烦躁,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出什么事儿了?跟丢了魂儿似的。”
曲妈妈几番语滞,结结巴巴道:“夫人,雷,雷家的有琴小娘子,跟费家的郎君订亲了,雷夫人叫给亲朋派喜饼呢……”
纪氏夫人脸色顿变,愕然当场!
几瞬之后,她回过神来,霍然起身,厉声问:“哪个费家?!”
“还能是哪个费家?”
曲妈妈声音压得低低的,为难不已:“大理寺少卿费家,也就是弘文馆荣学士的夫家……”
弘文馆荣学士的夫家……
纪氏夫人勃然大怒,脸色铁青,肩膀都在哆嗦:“好啊,敢情是合起伙来耍我呢,真是欺人太甚!”
为着这桩婚事,她只差没把雷夫人给供起来了!
先前在弘文馆,也算是给足了荣学士情面!
现下回头再看,原来人家两家人早就商量好了,把她当傻子耍呢!
……
待漏院那边,雷尚书早早地到了。
他目光四下里打着转,搜寻到广德侯之后,赶忙过去,殷勤地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递给他:“大哥,来吃喜饼!”
广德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一向有点轴,这会儿见他如此,也不觉得奇怪,一边将油纸包打开,一边问他:“怎么,是有琴的婚事定了?”
雷尚书“嗯”了一声。
广德侯是吃了早饭过来的,这会儿也不算饿,取了油纸包里边那枚龙凤饼出来,油纸顺手丢进袖子里,龙凤饼掰成两块儿,自己吃一半,又顺手给了弟弟一半。
他问:“许给万家了?”
雷尚书接过那半枚龙凤饼咬了口,这才说:“许给费家了。”
广德侯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中书令万沛霖。
他拉着弟弟走得远了点,避开人,低声问:“怎么回事?我听阿娘说,太妃娘娘为这事儿还专门说了话呢……”
广德侯姓毛,雷尚书么,当然姓雷,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俩是亲生兄弟。
先帝的妹妹长兴大长公主出降广德侯府,她的长子便是如今的广德侯。
婚后几年公主与驸马失和,又同一雷姓才子相恋,公然出双入对,有了身孕,因此与广德侯府生了不小的龃龉,一时物议如沸。
公主气性也不小,广德侯府想要凭借舆论让她低头,她就豁出去把这件事情搅弄得满城风雨,最后闹得很难看。
那时候先帝还在,不免要责备妹妹几句,再去抚恤广德侯府。
只是妹妹毕竟是亲妹妹,妹夫又不是亲妹夫,广德侯府姓毛的外甥是妹妹生的,姓雷的外甥不也是妹妹生的吗?
就让广德侯府忍一下算了。
当时公主与广德侯府实在两看生厌了几年,但这兄弟俩因为都是在公主府长大、又只有对方一个手足兄弟的缘故,倒是相处得还不错。
雷尚书与兄长情谊甚笃,也不瞒他,当下直言不讳道:“万家是不错,只是太没有人情味。相较而言,费家是真的好啊……”
说着,他回想先前妻子跟女儿说的话来。
雷小娘子对于自己的婚事,持有一种无所谓的黯然态度,因为就在几个月之前,这位小娘子才刚刚结束了一场单恋。
她写了很长很长的一封情书,感觉就差没有把心脏剖出来,切一片粘在上边了!
雷小娘子把这封很长很长的情书递了出去,而后焦急又忐忑地在家等待回音。
当天上午递出去,才刚过午后,就收到了回信。
那铁石心肠的人连信封都没有拆开,重新找了只更大的信封装上,封钉好送回来了!
雷小娘子又是伤心,又是气愤,还有点莫名的委屈,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雷夫人就劝她:“嗐,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咱们再看看别的……”
雷小娘子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气得拍桌子:“别的人没有他好看!!!”
雷夫人心想:这倒是真的。
定国公府朱家出美人儿,放眼整个东都城,再没有比定国公世子更俊美、更卓尔不凡的郎君了,寻常圆领袍和皂靴加身,他就能让满城青年自惭形秽。
雷夫人知道女儿给朱少国公写情书,却没有阻拦,其实也是觉得这个人选不错。
年轻俊美,家世出众,定国公府的家风也很好,夫妻从无异生之子。
定国公世子对女儿没这个意思,所以连信都没有拆开,就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外边也没有丝毫的风声传出,怎么看也是君子行径了。
雷夫人心里边觉得遗憾,但也只能宽慰女儿:“没事儿,阿娘再给你找个别的,肯定也有比他更好的……”
雷小娘子可伤心了:“可是别的人都没有他好看!”
她抹着眼泪,看着镜中自己那张漂亮的脸蛋儿,顾影自怜,越想越伤心绝望:“找一个丑男人,生一窝丑孩子,这辈子都完了!完啦!”
雷夫人:“……”
雷夫人硬着头皮劝她:“嗐,不至于不至于……”
……
九九跟卢梦卿骑马跟随在卫荣身后,先去置办了好几提纸钱,而后又出城往郊外去了。
路上卫荣一边领路,一边含蓄地劝说九九:“老爷这个人,是面冷心善,小的说句没资格说的话,他也有他的难处。”
他絮絮道:“生恩不如养恩,庄太夫人是老爷的嫡母,将老爷抚养长大,那位太太回来的时候也不巧——那时候庄太夫人正卧病呢,这叫老爷怎么办?”
“一边是生母,一边是养母,他夹在中间,真正是进退两难啊。”
九九油盐不进:“那他现在可以轻松了啊,我就是来帮他解决掉这个问题的。”
卫荣给她这话噎了一下,嘴巴张开一点弧度,复又闭上了。
九九瞟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
这时候身下那匹骏马不知怎么想要诉诉衷情,忽然间甩一甩脖子,仰头嘶叫一声,叫她又惊又奇。
九九瞪大眼睛,回味着方才听见的声响,跟卢梦卿说:“它刚刚叫了!”
卢梦卿说:“是啊,它刚刚叫了。”
九九新奇不已:“我还是头一次听见马的叫声呢,真有意思!”
九九抬手捂着喉咙,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开始学马叫。
卢梦卿:“……”
卫荣:“……”
一直到临近山脚下,众人下马,卫荣才重新打开了话匣子。
他跟九九说:“那位太太的埋骨之地,是老爷专门找风水太太选的,都说是个好地方,光是为了看位置,就耗费了千余两银子,更别说是买地和办法事的钱了……”
九九也没理他,牵着马一路过去,终于来到了温氏的坟前。
瞧着倒是很开阔,也有些气派,墓后还修了阴宅,里边供奉着神主排位。
只是墓碑上刻得非常简洁,光秃秃只留下“温氏之墓”四个字,既无题头,也无落款,分外萧瑟。
卫荣向九九示意后边的阴宅:“多亮堂的大院子!”
九九牵动了一下嘴角,忽然间觉得很讽刺。
她心想:这算是什么,弥补吗?
相公不能在她生前对她尽孝,所以死后进行补偿?
她什么都没说,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继而身体往后一靠坐在脚上,跪在地上开始烧纸。
那墓碑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透着一股冷白,其实并不像记忆里温氏的脸孔,可九九呆呆地对着墓碑上那几个字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娘,九九看你来了。”
九九跪坐在那里,一边烧纸,一边说话。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我交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很好的朋友,他叫卢梦卿……”
卢梦卿在后同样郑重地向逝者行了礼,祭拜之后,便叫上卫荣后退一段距离,把空间留给九九,让她跟温氏说说话。
盛夏时节,此地乃是一座青山,郁郁葱葱,蒙着一层缥缈的白雾。
卢梦卿放眼眺望,也只能看到稍远坡上连绵的坟茔和更远处的云雾罢了。
他背着手,行走在山路上,随意地吟诵着:“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岩声风雨度,水气云霞飞……”
雾气浓重,仿佛有了生命似的,萦绕在山野间,松柏间,乃至于行人周身。
越是向南,坟茔便越是密集,墓碑也愈发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