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明白,”珑玲回头看了眼草丛内的秀秀,“虽然有点困难,但我会尽力攻下死生冢,这样就能在这里安置灵讯柱石了,对吧?”
秀秀:“……谁让你把人家攻下来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珑玲看向气鼓鼓的秀秀。
被秀秀叫来帮忙的两名墨家师姐窃笑。
“她是让你一路小心,别受伤了。”
“死生冢是兵家最大的据点,你的确得小心点,攻下死生冢之类的玩笑话就不必再提,你能将那位阿拾少年救出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们会留在这里接应大部队——如果有的话。”
另一位师姐想了想,还是嘱咐道:
“救不出来保住你自己也很了不起了,天下男子千千万,只要你活着回来,师姐再替你介绍七八个咱们墨家的小师弟!”
珑玲盯着她们好一会儿,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珑玲顺着石壁攀爬而下时,她的心绪仍然停留在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上。
崖上那两个墨家师姐,还有远在青铜城,用分野之术替她找出梅池春下落的姬照蓉。
她与她们其实相识不久,并不算熟悉,但不知为何,听闻她有需要,却都毫不犹豫地尽力帮忙。
她已经不是敕命鬼狱的司狱玲珑,她们帮她的忙,想要得到什么呢?
珑玲不太明白。
她想,阿拾一贯聪明,他或许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思忖间,珑玲已沿着死生冢两侧崖壁而下,借着凸起石块和崖壁草木的遮掩,并没有引起兵家守军的注意。
倒是有一个巡防的小兵尿急离队,找了个树根撒尿,腰带刚一解开,就被珑玲从后放倒。
将此人藏进树影里捆好,珑玲换上他的衣服,按照秀秀所给的巡防图,她观察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一支巡逻小队跟上。
“……马上就要换班了,听说今天谷底的演武场有热闹看,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凑凑热闹?”
“不就是大将军王让咱们玄武院练的那一营吗?叫什么……辟兵营?有什么好看的,那都是群不怕死的疯子,别待会儿看着看着被当做他们的试刀石,把自己的命看没了!”
“今日的确有试刀石,不过不是我们,是个……你谁啊?怎么在我们队里?”
正闲聊的两名兵卒突然收声,警惕地看着队尾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珑玲并非脂粉气重的样貌,加上兵家轻甲加身,藏匿了女子身形,她只需略略压低嗓音,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十五六岁稚气未褪的清隽少年。
她道:“二位大哥对不住,方才去撒了个尿,找错队了,对不住对不住。”
“哪儿来的新兵蛋子?连自己哪队都能走错,你们今日巡哪儿片你不知道?”
“知道,巡演武场。”
“那还不快去!”
珑玲连连躬身告罪,她面上没表情时显得有些呆愣,低头时因头盔太大,还差点滑下来,引得周遭兵卒一阵哄笑。
而珑玲就在这样的哄笑声中,堂而皇之地朝着谷底演武场的方向赶去。
途中有人试图拦下她询问,珑玲还未出声,就有人好心告知,这是个撒个尿就迷路的新兵蛋子。
从前蔺青曜总说她看着呆笨,珑玲第一次觉得看着不够聪明也是件好事。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谷底演武场出现在珑玲的视线中。
演武场卧在山谷最低处,如一只大碗,碗壁上列着玄武院里排得上名号的兵家命将,下方一群兵卒,将碗底层层围住,居高临下,将整个演武场尽收眼底。
果不其然,这里集中了死生冢内真正有实力的兵家命将,连秀秀操纵的青鸢都不敢飞得太近,恐被二境以上的兵家命将察觉,打草惊蛇。
好在看热闹的兵卒的确不少,珑玲孤身一人,要混在里面并不难。
刚挤进演武场下方的人山人海,就听场中有人冷不丁地提起了珑玲的名字。
“——十年前,咱们那位朱雀院院尊,大名鼎鼎的兵家诡将梅池春败给了巫山敕命鬼狱的司狱玲珑,这一败,就败掉了我们兵家的半壁江山,败掉了兵家一统九州的气运!”
“世人都说,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依我看,都是狗屁!”
台上那人身高八尺,气势浑厚,绕台半周,嗓音传彻整个演武场,引得观席一阵骚动。
珑玲的目光却定格在场上的正中央。
灵气流转的囚笼狭小得容不下一个成年男子,被关在里面的身影只能尽力蜷缩着,将自己折成一团,才能勉强不被栅栏上的尖刺戳伤。
凌乱长发掩住了他的神情,胸口起伏微弱,只剩暗红色的鲜血汩汩涌出,在珑玲眼底烧成血海。
她缓慢地移开视线,漆黑眼珠凝视着那个侃侃而谈的兵家命将 。
“他梅池春就是色欲熏心,才故意败给了司狱玲珑!什么九州第一强者,真那么强,怎么会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师月卿挑了剑,败得一塌糊涂!”
场下一片唏嘘,那人眉宇间满是轻蔑和自得。
“若非前任大将军王信任他梅池春了,让他执掌大权,换做老子当上朱雀院院尊,司狱玲珑何至于嚣张百年,直到几个月前才被人戳穿她的草包面目!”
他用力摇了摇场上囚笼,珑玲看到那笼中少年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他转了转没有情绪的眼瞳,一束日光落入他琥珀色瞳仁,即便落魄到如此地步,他竟也没有任何屈辱神色,只是沉静地,久久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苍白失色的唇弯起一个弧度。
“你?你连给她踏脚都不够格。”
那人豁然回头。
似乎是被他讥笑的态度激怒,他捏碎囚笼的禁制,将人一把从笼中拖了出来。
“一个阶下囚还敢这么大的口气!好,我今日就看看你有多够资格,看看你到底是个长得和梅池春相似的倒霉蛋,还是个能死而复生的神人!”
他提着鲜血淋漓的少年,对周遭众兵卒道:
“院尊大人发话!今日如常练兵,十人一队,一个时辰后清点人数,人多则胜,人少则全队就地处死——辟兵营!”
“在!”
“开始练兵!”
演武场周遭兵卒击剑相喝,随着他口中的辟兵营黑压压上场,整个峡谷内仿佛有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开来。
蔺青曜就是在这时,被兵卒带领着朝霍启所在的席位而去。
演武场喝彩声铺天盖地,他却对兵家这种野蛮的生死角逐毫无兴趣——尽管底下所谓的辟兵营,正是由他们蔺家辟兵术炼成的辟兵人组成。
只是在听到梅池春这个名字时,蔺青曜脚步一顿,朝演武场看去一眼。
“场上何人?为何提到梅池春?”
“昨日抓到一个和梅池春极像的人,霍启将军说,懒得分辨他是真是假,干脆扔进演武场里拿来练兵,真相自然大白。”
蔺青曜冷睨一眼:
“这还用分辨?不管用什么秘术,没有能从天戮剑下逃脱的亡魂,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梅池春他也绝不可能——”
“不是十人一队吗?”
一个令蔺青曜无比熟悉的嗓音止住了他的话头。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回过神来,他猛地冲向栏杆边,双目死死盯着那个缓缓走出人群的身影。
“他落单了,怎么凑队?”
无数人的视线汇聚在珑玲身上,包括观席上的霍启。
台上,那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审视着珑玲,忽而笑容森然地开口:
“怎么,你想跟他凑队?”
珑玲在众人敬畏目光中,上前一步。
“可以。”
观席上的霍启出声:
“上了演武场,哪一队人数最少,全队处死,你们这队从一开始就只有两人,小兄弟,你确定要跟这个人一起送死?”
枕在血水中的少年视线模糊,看到轻甲下的玄色衣角,缓缓垂落在他身侧。
她伸出的手腕纤细如花茎,力道却大得惊人。
她抓住他。
如同抓住她千百个梦境里未能抓住的遗憾。
“我确定。”
在呼出的白雾中,梅池春阖上眼,唇边弯起一个极轻的弧度。
第27章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喉音含混,顿了顿,猛烈咳嗽几声,齿间有血,噙着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
“就那么想和我殉情吗……”
轻飘飘的一句玩笑,珑玲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一瞬间,眼前面容苍白的少年,和记忆里那个总是混不正经的青年重叠在一起。
珑玲一直知道他们样貌相似,却在这一刻,真有种难以区分他们的错觉。
“我不会跟任何人殉情。”
震碎了刺穿梅池春腕骨的锁链,珑玲扶着他后撤几步,注视着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辟兵人。
“我也绝不会让你死。”
场下,霍启身旁的副将似乎看出些端倪,出声道:
“将军,这个人好像……”
霍启抬手止住了副将接下来的话,他随手扔了几颗葡萄入口,连腮胡子随着他的咀嚼颤动,这位玄武院院尊镇定道:
“管他是何人,一只野猫自己不长眼往老虎堆里钻,该害怕的可不是我们。”
语罢,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朝他而来。
“霍启将军。”
霍启从演武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朝他快步走来的蔺青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