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庭
“蔺大人,真是稀客,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也不提前知会我……”
“恐怕霍启将军的练兵要暂缓一缓了。”
蔺青曜一撩衣袍,在霍启身旁席位落座,四周几位兵家命将瞧见这位巫山殿主今日似乎脸色不佳。
“鸦九,去把刚刚上台的那个小兵带上来。”
名为鸦九的随从应声出列,他拾级而下,正欲朝演武场而去时,突然被两名兵家命将拦住去路。
银冠紫袍的青年冷眼望向霍启。
霍启仿佛没瞧出蔺青曜的不满,打着哈哈道:
“演武场乃我兵家神圣之地,看到中间那根柱子了吗?上头雕刻着九天玄女,兵家的每一场比试,只要上了场,都有这位女武神庇佑见证。”
“方才蔺大人要停,我霍启绝无二话,现在嘛,要是擅自终止玄女娘娘见证的比试,岂不是折我兵家气运?”
鸦九抬头瞧了那柱上神像一眼。
石塑神像古朴粗放,虽不得形似,但女武神执剑时的凛然身姿却栩栩如生,兼具秀美与杀伐之气。
据说这位女武神是百余年前齐国的一位女将军,生平百战百胜,但凡兵家出身的弟子,出战前必拜这位女武神。
“霍将军。”蔺青曜垂在扶手上的手指轻敲,“几个意思?”
霍启笑笑:
“蔺大人,凡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梅池春怎么会死而复生,还跟墨家的人混在一起?当初约定与我兵家合作炼成辟兵人,一女不更二夫,蔺大人,你他大爷的该不会耍我们吧?”
蔺青曜剑眉紧拧,审视霍启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难以理解。
真是蠢货。
先不提梅池春根本不可能死而复生的事。
九州谁人不知墨家兼爱非攻之名?
他们巫山跟墨家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随从鸦九也道:
“霍将军慎言!我们怎么可能与墨家联手!倒是你们兵家式微,如今还指望着我们蔺大人的辟兵术重振旗鼓,焉敢如此放……”
“哼!你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指望着你们蔺氏的辟兵术,不过,蔺大人不是已经将如何炼成辟兵人的步骤都交给我们了吗?既然如此,我又岂能允许其他懂辟兵术的人活在这世上!”
周遭十数名玄武院命将齐齐发动,顷刻间便将蔺青曜与鸦九二人包围。
鸦九勃然大怒,正欲殊死一搏,却见蔺青曜掀起眼帘,长眉压低,极轻微地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霍启见状放松几分,懒洋洋靠着椅背:
“不急,我给蔺大人一场比武的思考时间,若蔺大人愿意交出辟兵术的原本,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如若不然——待会儿那两人,就是蔺大人的下场。”
战鼓奏响,所有人的视线重新聚集在演武场上。
蔺青曜没料到霍启会蠢成这样,他虽有保命之策,但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动用,此刻一边思索,一边望向演武场那道束着高马尾,轻甲玄衣的身影。
不会错的。
就算化成灰,蔺青曜也认得出那个声音,那个身影。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
此刻与她并肩,被她护在身后的人,究竟是谁?
战鼓奏响至最激昂处,比试宣告开始。
铮——!
如珑玲所料,开始的一瞬间,对面这三队不约而同将矛头直指向他们,不过一眨眼,珑玲就迎上来朝她头顶竖劈而下的一刀!
“一境灵修?”
头一个朝珑玲砍来的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狂喜的笑意,牵动脸上那道从眉骨而下的刀疤,显
得面容愈发狰狞可怖。
“这点本事还敢站上来,老子都不用刀,徒手就能拧掉你脑袋——!”
刀疤男子周身流转着属于二境灵修的灵气,在兵卒中已经算得上佼佼者,劈一个一境灵修,本该易如反掌。
然而压下去的这一刀将人推出数丈之外,仍然没能顺利砍下,刀疤男子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就见视线天旋地转。
头颅噗通一声坠地。
而斩下他头颅的那人分明站在四面八方的瞩目之下,但谁也没看清她何时挥剑,又何时闪现至他身后,从从容容甩掉剑上血水。
没有起手式,没有任何花招,这已经称不上剑招,更接近于刽子手般的残酷屠戮。
站在她右后侧的少年却从始至终不曾意外,他掩唇低咳几声,抬起头:
“大家萍水相逢,本无仇怨,如今站在这演武场上,应该没有人是为送命而来,既然想活命,何不动动脑子想想,规则是队内人数最少者就地处死,如果我们二人都死了,你们余下三队里,也只有两队是安全的。”
“但与我们联手就不同了,进可重创其他两队,退则还有我们二人垫底,你们只需要在一个时辰比试结束时保证有两人以上存活,即可保住性命,不是吗?”
演武场上的辟兵人们面面相觑,显然从没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珑玲回眸,肃然望着他道:
“其实就算不联手,我觉得我应该也没问题。”
梅池春神情略有无奈,然而开口时,他眼中无奈化作春水漾开,眸色深深道:
“知道你天上地下第一厉害,不过……你是为救我而来,但凡我是个男人,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都不能让你为我受伤。”
珑玲读不懂他眼中深邃情绪,只是觉得他这番话落入耳中,令她呼吸莫名紧了几分。
“真是一群废物!”
对面三队中,突然传来一个张狂声音。
“一心想着保命还做什么兵家弟子!做什么以一敌万的辟兵人!他们怕死,老子不怕!我来会会你!”
语罢,一名披发男子一跃而出。
他的兵刃并非刀剑,而是一杆乌黑长枪,长枪凌空而下,刺入演武场的地面,披发男子反身一挑,挑起一道气势雄浑的「阴」之气。
地下涌出的「阴」之气如飓风盘旋,眨眼便汇聚成十数道阴兵身影。
梅池春面色忽凝。
「古战场函谷」
见此情形,那披发男子喜不自胜,眼瞳中有近乎癫狂的神采。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辟兵术果真让我脱胎换骨,再借助这死生冢所占据的地势之利,即便只有二境,也能施展梅池春所创的铸域凝煞之术!召来阴兵听我号令!”
“去,除了我身后之人外,演武场上其余人统统可杀!统统都杀了!”
一声令下,众阴兵顷刻而动,霎时有惨叫声和鲜血蔓延开来。
珑玲并不惊惶,纵然围攻她的阴兵有七名之众,但她身法矫健,在他们围攻之时便翻身而上,同时凝气,用「术枷」束缚住他们,再将它们猛地砸向另一个朝梅池春扑去的阴兵。
这个时候,她还有空思索辟兵术的事情。
珑玲自幼便听说过辟兵术的大名。
因为,她自己便是蔺苍玉用辟兵术炼成的辟兵人。
蔺苍玉在卫国任上卿时,寻来无数尸骸,尸身历经尸解、化蛹、羽化、兵成,最终成为不惧太岁瘴气,只为杀戮而生的辟兵人。
她不知来处,没有任何生前记忆,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蔺苍玉。
所以世人说她是蔺苍玉最好的作品没有错,她的确就是蔺苍玉一手铸造的兵器。
只不过不知为何,经蔺苍玉亲手铸造的辟兵人,留存下来的仅有她一人。
后来蔺氏灭族,蔺青曜带着辟兵术投奔巫山,这百余年来,蔺青曜也没能再成功铸造出第二个辟兵人。
眼前这些人,虽然自称辟兵人,但珑玲心里很清楚,他们绝不是成功的辟兵人。
又或者说——
他们仅仅是蔺青曜所造的残品而已。
“小心左上——!”
梅池春的声音令珑玲回过神来,她毫不犹豫提剑回身,正挡下三名阴兵的长矛。
披发男子审视着她的剑法,幽幽道:
“倒的确是极精妙的剑技,可惜,剑是新剑,人却是一把钝剑,这就是人与辟兵人之间的差距,人有杂念,无论如何都及不上辟兵人,斩断七情,人兵合一——”
珑玲未发一语,「太阴寒水」覆剑而上,回身如流雪,「枭斩」一技将三名阴兵瞬间拦腰斩断。
披发男子笑意凝固,后撤数步。
怎么回事?
她不是一境灵修吗?方才那一剑怎可能杀得了他的阴兵!
“此人有古怪,”披发男子对同队的其他人道,“先对付她,一起上!”
八名二境灵修迅速集结,没有妄动,而是逐步占据方位,观势,最后方能结阵。
被阴兵拦住去路的梅池春额头浸出一层薄汗。
不行。
上次对战季衍能取胜,是因为有墨家弟子从旁协助,这次她以一敌八,怎么可能有胜算?
“破——!”
梅池春以「天子令」悍然冲开眼前阴兵,霎时吸引了演武场上其他人的注意力。
一直窝在椅子里的霍启也突然直起身来。
他就知道!
就算此人用的不是兵家术式,他也认得出来,这少年分明就是梅池春!只有梅池春才能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怪招!
梅池春顾不了许多,正欲再度并指掐诀时,忽而一阵气血翻涌,呕出大口鲜血。
“咳咳咳咳——”
他踉跄跌倒,胸腔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然而第一反应却仍是挣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