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瓦达瓜擦
那些灰暗的、丑陋的、恶心的,被他一直隐藏在心里头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像是垃圾一样往外倾倒。乔斯佰从没感觉过自己那颗虚伪的心能变得这么干净。
她为什么这么对他?她不知道他其实很讨厌她吗?她不知道他总是在心里骂她小傻子小村姑吗?她不知道他看上去对她礼貌有加,实际上内心里阴暗的情绪几乎都要溢出来了吗?
乔斯佰有些僵硬地转头看林满杏,他看见她好奇地盯着那茶壶,浑然不知她的几句话,在他心里引起了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偷偷……夸他?
哪怕他不让她夸他,她还是要偷偷夸他?
乔斯佰看着她,看着看着,他就不由地脱口而出:“少夫人,您、您夸奖我,是我的荣幸,但我还是希望您以后可以……可以当面对我说这些话。”
说完之后,乔斯佰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讲了什么,他立刻就又转过头,只觉得自己疯了。
可更疯的还在后面,乔斯佰感觉他的大脑不受他的控制了,否则他怎么会听见自己又声音很轻地补充:
“这是伯爵红茶。如果夫人您以后想喝……”
“请随意吩咐我。”
*
在遇见林满杏之前,乔斯佰从来没见过林满杏这样的女生。所以他不喜欢林满杏。
不喜欢她的无知、不喜欢她的愚笨、不喜欢她那副土里土气、花花绿绿的打扮,不喜欢她那副穷酸无礼、随心所欲的做派。
因为他不喜欢她,所以即便他知道她是个傻子,他也照样会把她的一举一动放大成各种各样的心机,然后告诉他自己。
看吧,难怪他讨厌她,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值得他讨厌的人。
可乔斯佰知道,他不仅讨厌林满杏,他还嫉妒林满杏。
明明她是生活在这种让她显得格格不入的环境里,她却没有一点的局促和不适,没有一点的,自卑。
每次,乔斯佰站在落地窗前,看见她在庭院里,穿着丑衣服、没心没肺地玩着的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她丝毫不会掩饰她落后无知的丑态?为什么她能活得那么自在那么无拘无束?
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自卑?和他十一年前住进于家的样子,截然相反。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无比嫉妒甚至痛恨。
所以他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用尽各种阴阳怪气的法子想要戳穿她那张好像丝毫不在意别人眼光的面孔。可他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成功戳穿,林满杏就先把他那虚伪的面孔撕碎,然后无比真诚地对他说:
“乔斯佰,你好厉害,你的手也好厉害,你什么都会。”
厉害吗?
乔斯佰却觉得他一点也不厉害。他自卑,从来到于家的第一天他就感觉到深深的自卑,哪怕他做了这么多年人模人样的管家,可他还是深深的自卑。
他自卑,所以他才会在她身上找优越感,好像她的粗鲁无礼能给他带来多少慰藉。他自卑,所以他不敢让别人知道他之前经历了什么,不敢让别人看见他手背上的疤痕,甚至他喜欢做甜品这种东西,也只是因为——
做这些东西,需要戴手套。
可现在,有一个人跟他说,他很厉害、他的手也很厉害、他什么都会、他做的东西很好吃……
“哗”
带着淡淡焦香的奶茶从壶嘴中流淌出来,乔斯佰看着面前那张在白雾的蒸腾下朦胧的面庞,从没觉得心脏会这么不舒服。
乔斯佰想,他还是会继续讨厌林满杏。
但他讨厌她,而他服务她,让她夸他。
这并不冲突。
*
不冲突。
于斯佰想,他偷偷以下犯上吻她,和他服务她、让她夸他,这并不冲突。
很多国家都有贴面礼,所以他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在女主人脸上碰一下,这并不算什么,这并不代表他想要僭越,他还是她最忠诚的仆人。
于斯佰依旧跪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可他的脸,却离林满杏的脸,越来越近。
而就在于斯佰的唇,快要碰到那柔软而红润的面颊时,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梦的林满杏,
突然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咚”,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撞到的声音忽然响起。
“于斯佰,你为什么要抱你的头?”
林满杏猛地醒过来时,就看见面前的男人正抱着他的头,脸上一抹隐忍之色。
“没什么,夫人,我只是不小心磕到头而已。”林满杏的惊醒,让于斯佰刚才实在太慌乱,他很努力地不想让林满杏发现他的冒犯,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躲避过猛撞到后面桌角的原因。
也是这时,于斯佰逐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真的鬼迷心窍,想要——
不等于斯佰唾弃自己这种行为,林满杏却先忽然想到什么,她开口问道:
“乔斯佰,你会洗衣服吗?”
*
维伊黎。
地球的另一面,和华国有着十几个小时时差的地方,此时,晨光微熹。
只是,合拢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却将窗外柔和的阳光全然遮挡住。卧室内是一片暗沉沉的漆黑和静谧,唯有中间那张大床上,隐约可以听见窸窸窣窣的,被褥和衣物摩擦的声响。
突然。
“哈,哈……”
床上的人猛地惊醒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的喘息声狼狈而又混乱,像是才经历了什么恐怖的噩梦一样,他一只手紧紧扯着身前的被子,手臂上青筋如蟒蛇般几乎要暴起炸裂。
直到这么坐在床上又平复了气息良久,男人这才微微侧过身,打开床头控制灯光的按键。
“啪”
卧室内的灯亮起,骤然明亮的视野让男人下意识就闭上眼。
不知是被这灯光刺激得,还是早在先前睡梦中就无意识产生的,他的眼角溢出泪花。
于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男人那张疤痕交错纵横,看上去可怖却又透露着诡异的残缺美的左侧面庞流淌了下去。
打湿了深灰色的床单。
第79章 小村姑也能救毁容哥一命吗?“如果我……
虎子今年八岁。
也许是七岁。
其实他也记不清,他到底是几岁,他的生日是什么。因为自从他之前发过一次烧后,他就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他只知道,他妈是林丽娟,他爸是林有根,而他——
他叫虎子,他爸妈说,他叫虎子,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那就是了,他应该就是叫虎子。虎子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名字。同时,他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在林家村好像还小有富余的家庭,很平静地接受了这对爱他的父母。
很平静地接受了……
因为他不爱说话、沉默而言而从其他孩子那里遭受到的语言欺凌和肢体冲突。
没什么好去躲的。他并不在意这种事情,那些人不过是对他骂了几句哑巴怪胎,又偶尔往他身上丢两三颗石子一样,这没什么好躲的。
他们骂他他也没感觉,他们往他身上丢东西,他也几乎不会被砸到,他很清楚,他们只是享受欺负别人、看到别人狼狈模样的快感而已。
好无趣,好愚蠢的一群人。
所以他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与其反驳他们,他不如多发会儿呆,或者多想想,为什么他这一年来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孟骞尧”这个名字?为什么他会下意识认为……
他好像不应该叫虎子,应该叫孟骞尧呢?
虎子也搞不懂,明明他的爸妈都叫他虎子,他已经听这个名字好像很久了。可自从去年林丽娟他们给他过了一个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七岁生日的生日,他晚上睡觉做了梦后,醒来他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这个名字。
原本那只是模糊的、他看不懂的文字。但他记忆很好,即便是梦,他也能清楚地记着那三个字,于是他后来翻了家里的破旧词典,在一页一页翻过去,字都认得差不多了后。
他终于知道,原来这三个字是“孟骞尧”。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叫这个名字呢?孟骞尧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名字会是“孟骞尧”,而不是“林骞尧”。因为他觉得他就是林有根和林丽娟的孩子没有错——自他有意识起,他们就在他身边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孟骞尧很久。所以,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会到湖边去发呆,想那些在别人看来对庄稼收成毫无意义的问题。
就比如太阳为什么总是东升西落?他看到的世界和别人看到的世界会有什么区别吗?他为什么不觉得自己应该叫林骞尧,而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叫孟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思绪在这一刻,被四面八方包裹来的流水冲刷得一干二净。被推入水的前一刻,孟骞尧还在自认为岁月静好地思考着人生哲学,可下一秒迎接他的,就成了涌入他口鼻中冰凉而又辛辣的湖水。
“哈哈哈哈哈,你们快看,林虎掉水里了,哈哈哈!”
“快叫啊,你快点叫啊!叫你平常跟个哑巴一样,我看你现在叫不叫!”
流动的水流声中,夹杂着仿佛做了消音效果似的嘲讽声。如果放在平常,孟骞尧只会淡淡地看那些尝试通过嘲笑欺凌他取乐的人一眼,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又收回目光。
可现在他却冷静不下来了。不会游泳的他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拍打着水面,可这么做除了让他反复地上下呛水、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喊啊,你喊啊,你喊救命我们就救你上来。”
“你不喊,你不喊我们喊,林虎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
那些满怀着恶意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可孟骞尧却听得越发不清楚了。不断有水进入他的耳中,耳膜都好像被水击打得颤抖。他想要求救,可只是一想到岸上那些天真却又无比残忍愚蠢的面孔会因此露出更加丑陋的表情……
犹豫让他的身体越发冰凉却沉重,最后孟骞尧终于要忍不住了,他张开嘴,水流和空气呛着他的鼻腔的同时,他尝试发声音。
“救——”
“汪、汪汪汪!”
可就在这时,几声响亮的狗叫声突然在他耳边一响,如水帘般模糊的视线中,孟骞尧看到岸上突然出现了好几条狗。
“啊!有狗,有狗啊!别过来,别过来!”
“别咬我,别咬我、妈妈,妈妈啊!”
孩童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与此同时。
“嘭!”
一道瘦小的身影跳入了水中,水花炸开。
孟骞尧甚至还来不及辨别那张脸是谁,对方就已经迅速地游到了他的身边,紧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