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瓦达瓜擦
领口被人猛地往后一扯,孟骞尧感觉本来就被水呛得快不行的喉咙,这时候更是遭受到了重创。可他这时候也没时间再去说什么了。如同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侧过身去,紧紧地抓住那人的手臂,整个人几乎都要挂在她的身上。
也是他尝试抓住她的那时,孟骞尧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林满杏的脸。
瘦小、苍白、脆弱。
像是随时都会在某个早晨被人发现饿死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的她,不知哪来的一身力气,拉扯着他,又托举他上了岸。
*
“咳、咳咳……”
被拖上岸后,肺部是火辣辣的疼。孟骞尧跪在地上,几乎都要咳出血和脏器了,可他还是停不下来。
直到过了许久,他勉强平复了呼吸,他这才抬头看向那个赤脚站在他面前,低头歪着脑袋,俯视着他的女孩。
孟骞尧知道她是谁。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营养不良到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个两岁的女孩,是那个被人叫做“小傻子”的杏丫?可以说,他经常看见她,因为只要他从她家门口走过,他都会看见她坐在门
口的板凳上发呆,眼神呆滞空洞。
可他从来没有停下来看她,今天是第一次。
她穿着破旧的,洗得几近发白的衣服。衣服显然是她以前的,已经很小了,可她又实在太瘦小了,短了一截的裤管和袖口都空荡荡的,唯有显露在外面的手背,显露出几分憨实的肉感。
她的脸也很小,可眼睛却很大,过小的面盘装着过大的五官,一眼看去,幼稚的同时却让人无端生出了几分不寒而栗的诡异感。
而让她看上去更加不像个正常孩子的,是她那没有打理而乱糟糟的过肩长发,在被湖水打湿后,像是海草似的垂在肩膀上,黑黢黢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缠在谁的脖子上绞死。
杏丫。
这是杏丫。
孟骞尧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杏丫救了他。
“谢、谢谢。”
即便不爱说话,现在说话也很疼,但孟骞尧还是嘶哑着声音和她道谢。
可他却没想到,林满杏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选择了离开。
孟骞尧只能看见那道像小草一样孤零零、瘦干干的身影,和跟在她身后那成群结队的小狗,渐行渐远。
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刚刚才救下了他。
*
但孟骞尧知道,不是这样的。
这个杏丫,她应该很在意他。
不然之后的每一天,她就不会那么光明正大地跟在他身后,一天不落。哪怕一个月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恩将仇报地用那个侮辱的称呼质问她:“傻子,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而是依旧睁着那双虽然大,却有些呆呆的,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什么都不懂的眼睛,看着他,说出了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怕你跟我阿娘一样突然死掉。”
“如果我跟着你,你就不会死了。”
孟骞尧:“……”
听到这里,孟骞尧无言。
本能地就认为自己似乎比其他同龄人聪明的他,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杏丫她是谁呢?杏丫她是个傻子,还是个妈爸都死了的,没人养的孤儿。要不是上次他落水被她救了他和她说谢谢,在这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跟这个傻子说过一句话。
可她现在……她现在说她怕他死掉?
哪怕林满杏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段时间领着那些狗,不知道帮他赶走了多少次麻烦。可孟骞尧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还是使得对她的鄙夷依旧存在。
真好笑。
她一个傻子知道什么是死吗她就怕他死掉?她有每天跟着他的闲工夫,她不如想想她没爸没妈的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他看她自己都快要饿死了。
想到这里,孟骞尧懒得再跟她说话了。
“……我就算是真死了,也跟你没关系。”
只是,哪怕孟骞尧口头上这么说了,但那之后,他还是默许了林满杏的存在。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他是个不爱说话的阴暗怪胎。他们两个就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外的孤魂野鬼,游走在这个荒凉偏僻的山村。
很奇怪,但是却又莫名地和谐。
孟骞尧其实是喜欢这种说不出的默契,但孟骞尧不说。
而就当孟骞尧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她会一直做她的傻子,他也会一直做他的怪胎时,忽然有一天,他像往常那样在湖边的时候,林满杏却没有过来了。
他坐了一整天,也一整天都没有看见她。
果然,说什么不想让他死这些话,全都是假的。这才几个月,她就坚持不下去了……要他说,她肯定也嫌弃他不爱说话,会在背后编歌曲骂他吧?
亏他今天还特地从家里带了糖果想要给她吃。
骗子,骗子。
骗子!
在第五十二次转头,尝试看到那道身影但无果后,孟骞尧终于下定决心,抓起兜里一把糖果全都扔进了面前的湖里。
只留下了一颗。
万一呢?万一待会儿她就来了呢?万一她今天有事情所以才没来呢?
哪怕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但孟骞尧很清楚,在这个村子里,林满杏一个没妈没爹的傻子,只会比他更不招待见,除了他,她不可能还能找其他人。
最后,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从一点等到将近六点几乎五个小时还没有等到人的孟骞尧,还是做出了要跟林满杏单方面绝交,并且她怎么说他都不会接受她的道歉的决定了——哪怕他从来没有承认,林满杏是他的小伙伴。
于是,抱着这种想法,孟骞尧准备直接回家,并且从明天开始,不再相信那个傻子说的一句话。
可孟骞尧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他会听见那个叫林秀芹的中年妇女和别人说——
“你说杏丫她不会真熬不过今天了吧?”
*
孟骞尧没想过,之前林满杏说的话,最后却差点验证在她自己身上。
更没想过,他跑到林满杏家里后,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躺在床上的林满杏昏迷不醒,但凡是她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潮红得不正常,尤其是那张他每每看见都觉得苍白得无比脆弱的面庞,此刻却熟得红扑扑像是苹果。
像是随时都要腐烂的苹果。
“林……林满杏。”
孟骞尧僵硬地站在原地,他第一次喊出了这个总被人称作“杏丫”的女孩的大名。
第80章 小村姑也能让亡夫哥磕头痛哭流涕吗?……
“林满杏。”
孟骞尧又一次喊出了这个名字。
可没有人回应他,回应他的只有那薄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呼吸声,弱小到他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见。
他又上前一步,还带着夜间露水凉意的手,颤抖着触碰上林满杏的脸颊,顿时,冰凉的指尖被烫得他甚至忍不住一缩。
好烫。
林满杏她怎么会烧得这么烫?
“虎子?你怎么来了?”
刚打了盆凉水进来,准备给林满杏擦身子的霞婶,在看见孟骞尧突然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很是意外。可她却没有时间再去跟他一个小孩子说什么了,直接就绕过孟骞尧。
她坐到林满杏的床头,久久没有舒展的眉头已然皱出了皱纹,她的声线有些疲惫:“虎子,你先回家吧。杏丫她生病了,我得在这里照顾。”
生病。
只是生病吗?
听见霞婶的话,孟骞尧却忍不住攥紧了手里头仅剩的那一颗,没有被他扔掉的糖果。掌心的温度快要把糖果捂化。
可如果只是生病的话,为什么林秀芹会那么说?为什么、为什么林满杏看上去好像永远都不会醒不过来?
孟骞尧知道林满杏是因为小时候发高烧所以才烧成了傻子的,可他之前只觉得这种事情离他很遥远,也很可笑。怎么发个烧,人就傻了呢?她有那么脆弱吗?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他面前。
林满杏就是那么脆弱,疾病就是那么无情,随时都会带走她的生命……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前所未有的害怕和恐惧笼罩着孟骞尧,他甚至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霞婶,林满杏她会……她会死吗?”
“……”
回应孟骞尧的是霞婶的沉默,让他心如死灰的沉默。
良久,孟骞尧听见她用着无比干涩艰难的语气说:“杏丫她,她是个好孩子,可她就是命苦。一个没妈没爹的孩子,她熬到现在……杏丫她熬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霞婶忍不住别过头去,抬手抹了下泪。
熬不下去,所以……林满杏她,她要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孟骞尧的大脑像是被钟
槌猛敲过的座钟,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词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死!
他不想她死,不要!
“哐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