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南念一颔首:“正是有此顾忌,父亲按兵没动。”
她笑笑地抬起手中的茶,像饮酒那样与南念一碰了碰杯:“他伤那么重,还要往死瘴里去,说不定自己就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南念一观她神色,在她脸上找不到半分心疼。
再想想那个遍体鳞伤、不人不鬼的蔺青阳,也不知该说他可笑还是可怜。
南念一举杯,一饮而尽。
“那蔺……”
“不说他了。”南般若笑笑地打断,伸出手来,“阿兄,手给我看看。”
南念一唉道:“那么点皮肉小伤,早就没事了。”
“给我看!”
见她坚持,他只好拆开包扎的细布给她看。
一道利落平整的伤口,看着这道伤就知道下手的时候有多果断。
南般若用指尖戳了戳愈合的血痂,抬眼瞥他表情:“不痛?真不痛?”
南念一无奈:“你这就是在给我挠痒。”
她问:“蚂蚁的力气吗?”
南念一摇头:“那倒是不至于。”
出神片刻,她忽地笑了笑:“当然,我可比蚂蚁强壮多了。”
*
这些日子南般若藏身在炎洲老宅,南念一陪着她过起了隐居生活。
饮食起居都有专人侍奉。
午后,南般若用过清淡无味的养生药膳,在院中散步消了消
食,回到屋内,开始动手摆弄自己的瓶瓶罐罐。
每一只竹叶青色的瓶子里都装有十二枚解药,她面前的案桌上足有几十只瓶子,双手都环抱不过来。
阿母日以继夜,给她炼制了那么多解药!
眼睛看一看,都是满满当当的安全感。
这日子过得哪里都好,除了一样——
“阿兄……”南般若从瓶罐堆里抬起眼睛,向南念一抱怨,“能不能别吃那个药膳了?我嘴里又淡又苦,好生无味!”
南念一答应得痛快:“当然可以,我这就让他们给你换个口味。”
南般若幽幽盯他:“我的意思不是换个药膳,我想吃炙肉,想吃臭桂鱼,还想吃……”
“停。”南念一断然拒绝,“你想都别想。”
南般若据理力争:“我明明就可以吃,我都吃过了。炙的炒的煎的炸的,我什么都吃过!”
“南般若!”南念一沉下脸来,“蔺青阳不拿你身体当回事,你自己心里难道也没数?”
见他动了真火叫她全名,她的气焰不禁弱了些,但还是有几分不服气:“阿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南般若,”南念一语气很重,“你要知道,蔺青阳那厮若是真的盼着你好,就不会让你服下歹毒的不死药!”
怔忡片刻,南般若点了点头:“我知道啊。蔺青阳就是个冷血自私的人,他只是为了他自己高兴。”
长久不凋的青春美貌,是她想要的吗?
不是,是蔺青阳想要。
看着她平平静静说出这样的话,南念一的心脏忽如刀绞一样痛。
他心生歉意:“般若……”
南般若扬起脸,冲他笑着摇头:“阿兄我没事的。我就是随口说一说,不是真想吃那些东西。吃那些,虽能满足口欲,肠胃却难受。”
半晌,南念一叹了口气,像小时候那样,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他嗓音微潮:“般若,委屈你了。”
南般若在他掌心摇了摇头。
她不委屈。因为她吃药膳,家人也一直陪着她清淡饮食,自她记事起,家中就不曾吃过一次大鱼大肉。
要不然南念一也不会清瘦得像根竹子似的。
明明是她拖累了他们。
*
南般若午睡醒来,发现南念一不见了。
她里里外外寻了一圈不见人影,难免心中惴惴。
直到晚膳送来,她总算看见了他。
原来他去了厨房。
“……阿兄,你,去厨房?”南般若心脏莫名漏跳了半拍。
南念一抬手招呼她:“快来,尝尝这个。”
南般若走到桌边,落坐,心中涌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兄长也会做菜吗?’
一份份膳食摆到她面前,她狐疑地抬头望向南念一。
他催促她:“吃啊,我特意让他们为你做的。”
“哦——”
南般若抿抿唇,舀起一勺养生糊糊,放进口中。
略一品尝,如遭雷击:“???!”
南念一得意道:“炙肉味的药膳,是不是很解馋?”
南般若眼角抽搐:“……”
她万万想不到药膳还可以难吃到这个地步——淡而苦涩的药味混合着夸张虚假的炙肉味,简直就是人间难寻的“至味”。
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南念一指着其他汤碟向她介绍:“这个是桂鱼味,那个是风干腊肠味,还有豆豉味、香葱味……你想要什么味道都能有。”
南般若生无可恋:“哥,亲哥,我知道错了!”
*
平静的时光流逝如水。
转眼便是月余。
这日南念一收到消息,蔺青阳终于离开炎洲,动身返回上京。
这些天,蔺青阳极少露面。
探子望穿秋水,也就隔着人群遥遥看见他一眼。
一身丧衣,瘦到脱相。
“蔺青阳走了。”南念一告诉南般若,“没死,活得好好的。”
她慢悠悠吃着药膳:“嗯。”
“他应当是死心了。”南念一探手摸了摸她脑袋,“山高水远,如无意外,今生你和他再不会相见。放心。”
她乖乖点头:“好。”
南念一认真凝望她的脸。
经历过那么多事,她看上去与从前竟然没有太大的分别。很乖,很善良也很美好,时而有一点点小坏意、小狡黠。
‘般若啊般若,你究竟当真就是这般简单剔透,还是……藏着心事,不想别人为你担心?’
南念一轻咳两声:“这些日子,书法与作画都拉下了吧?”
南般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兄妹二人离开堂屋,穿过实木长廊,来到宝塔形状的藏书阁。
楼阁掩在夏日茂盛的绿荫间,黑漆漆一座楼。
进入楼阁,推开左右木窗,光线便很敞亮。
南念一在宽大的黑檀案桌上铺开宣纸。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抬眸一看,只见南般若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
南念一挑眉:“往常不是都要抢着磨墨吗?”
南般若恍惚回过神,冲他懒笑:“今日不想。”
“那我自己来。”他冲她皱了皱鼻子,“正好,省得我盼啊盼,望眼欲穿,念几遍清心经都等不到一滴墨。”
南般若怒,伸手夺他砚台:“小看我——拿来!”
*
上京。紫宸殿。
东君令皇帝设宴,宴请百官。
众官员忐忑不安,进了宴殿中,纷纷不自觉靠近南戟河——敢与那个疯子抗衡的,也就他老丈人了。
南戟河正襟危坐,冷眼看着蔺青阳身穿白丧衣走进来,落坐东席。
宣赫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身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死寂片刻,蔺青阳淡淡抬眸。
“都愣着做什么?”他扬起手掌,挥了下。
白袖垂落,露出一截苍白瘦骨。
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开始奏乐、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