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热闹是热闹了,殿中气氛却更加沉重。
丝竹管弦听在众人耳中,倒更像是唢呐铜锣。
空气有了质量,压得人抬不起头,每一次呼吸,阴森滴水的寒气冲进肺腑,坠着心脏直往下掉。
一群人眼巴巴瞅着南戟河。
“东君,这是何意?”南戟河沉声开口,打破诡异氛围。
蔺青阳似是恍惚了片刻。
他缓慢转动眼珠,望向老丈人,认真说道:“邀诸君,与我共醉,三日方休。”
南戟河冷笑,拂袖而起:“本君可没空陪你装疯!尔等自便!”
“哎——炎君,炎君——”
众人压着嗓子急切呼唤,终究唤不回这尊镇邪大佛。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夭寿了!
*
京中的消息很快传到炎洲老宅。
南念一冷笑:“这就不装了,还以为他能多演几日深情。丧妻之痛?呵,还有心情载歌载舞,饮酒吃肉,真有你的啊蔺青阳。”
南般若托腮看他发火。
“般若,”他认真说道,“那种人,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一点心思。”
她弯起唇角,乖乖点头:“我知道。”
她死了,他要大醉三日,载歌载舞,欢天喜地,她知道。
他找了这么久,终于信她死了。
*
是夜。
晴朗的天空突然涌来滚滚黑云。
南般若睡下不久,屋上忽然响了个炸雷。
她惊醒,心脏重重乱跳,身体本能往身边人的怀里拱。
她摸了个空。
漆黑的帏帐内,没有别人,只有她和冰凉的被褥。
她睡得迷糊,恍惚间,双唇微分,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
*
同一时间。
端着酒樽,载歌载舞的蔺青阳,忽然失足摔下金阶。
“铛啷。”
酒液溅洒一地。
紫宸殿中霎时鸦雀无声,胆小的扔了筷箸,伏跪到案桌边上,浑身瑟瑟发抖。
良久。
只见蔺青阳缓缓翻了个身,平躺在厚绒殿毯上,双目失神,怔怔望着殿顶。
“般若……是你在叫我?”
第42章 鬼像她。
紫宸殿灯火通明,光华璀璨。
金枝烛台照耀满室香雾,蔺青阳跌倒,歌舞惊停,靡靡之息仍然弥漫。
他静静躺在金阶下,形销骨立,旁若无人,像一具苍白冰凉的尸体。
酒樽翻倒在他的左手边,清澈透明的酒水溅得到处都是,他的脸上也不可幸免,浅浅几滴,不是眼泪
,却仿佛比眼泪狼狈。
“般若……般若……”
这些日子,听到她的声音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要他略微出神,总能听到她在身后唤他。
——“蔺青阳!”
有时脆生生地娇俏。
——“蔺青阳……”
有时带点委屈的鼻音。
——“蔺青阳。”
有时冰冷平静,似是要与他决裂。
更多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轻如耳语,带着一点抱怨:“蔺青阳,我饿了,你怎么还没找到我啊?”
就在耳畔,那么清晰。
可惜每次回头,身后总是空无一人。
*
南般若被雷声惊醒,再难入眠。
辗转片刻,她干脆披衣起身,走到窗边。
炎洲的暴雨总是狂烈。
哗啦啦倾盆而下,砸在坚硬的黑曜石地表,回荡着一片金鼓喧阗之声。
她推开窗户,冷不丁被奔涌的水汽扑了一头一脸,呛得她狼狈掩住鼻子,砰一声摔上木窗。
匆匆一瞥间,只见老宅成片木屋木楼浸在大雨中,实心的木材沉甸甸吸饱了水分,看着又重又黑,潮意逼人。
就这么开了一下窗,衣襟全部湿透透。
南般若打了两个喷嚏,忙不迭换了一身衣裳。
回到床榻,裹着被褥把自己卷成蛹,仍然感觉寒冷。
她身子骨太弱,即便盖着最好的火蚕丝织被,却还是感觉四面八方都漏风,尤其是双脚,怎么焐也焐不热,一丝一丝往外冒寒气,缩起来也没有用。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睡觉的时候感到冷。
蔺青阳就是个大火炉,有他在身边只会嫌热——大冬天都要踢被子。
*
蔺青阳感觉地上很冷。
他扶着额头坐起身,歪在金阶边上,微眯双眼,视线缓缓扫过整个宴殿。
好想把这些人……全杀了。
用他们身体里面流出来的血,暖暖手。
这么想着,唇角倒是勾起了温柔的笑容。
“铛啷。”
宣赫身旁的侍奉宫女突然失手打翻了酒杯。
“咚、咚、咚。”
一只玉杯顺着金阶滚下去,好死不死竟然停在了蔺青阳的脚边。
蔺青阳低头时,席间传出一整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他俯身,捡起那只玉杯。
他望向左右,好声好气地问:“谁的?”
两侧官员恨不得把头埋到地毯底下。
宣赫骇得不轻,他眼珠一转,撩起衣摆,一脚把那个闯祸的宫女踹下了金阶——死道友不死贫道!
“咚、咚、咚。”
宫女和玉杯一样,骨碌碌滚到了蔺青阳脚边。
她惊惶抬眸,没喊饶命,而是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楚楚可怜地望向他。
蔺青阳黑眸缓慢眯起,转动玉杯的手指微微一顿。
从上往下看,这宫女的眼睛竟有三分像南般若。
“啊。”他躬身凑近,轻笑,“这双眼睛,像我亡妻。”
宫女脸上有隐晦喜色一闪而过。
听闻东君丧妻,起心动念的人也不止她一个——富贵险中求,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蔺青阳望向宣赫:“我要带回去把玩。”
宣赫急忙点头:“哦,哦哦,东君自便,东君自便。”
蔺青阳啧道:“这是你的人。”
宣赫连忙谄媚笑开:“东君要,那自然便是赠给东君了!”
蔺青阳:“你挖。”
宣赫一头雾水:“什、什么?我什么?”
旁边的公公轻嘶凉气,掩唇小声提醒:“东君看上的是眼睛。”
宣赫浑身一麻:“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