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赵统领,”皇后呼唤殿外:“去到地宫,将人带过来。”
“娘娘,”禁军统领犹豫,“臣方才已遣人去过了……”
“你这是何意。”皇后听出异象。
“地宫火势蔓延,部下闯入时,早已不见姑娘踪影,或是……或是已被烈火烧作焦灰了……”
话音未落,宫门轰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护驾!保护皇后!”禁军撞开门扉,黑潮般涌入。
甲胄摩擦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刺得人耳膜生痛。
弓弦绷紧,箭矢铮鸣。
寂临渊不得不抬手防御,劈落的弩箭擦着脸颊划过,胸口却蓦地被羽箭贯穿!
匕首脱手,哐当砸落在地。
寂临渊缓缓低眸,伤处瞬间蔓延瘀紫之色,箭上显然淬了毒,冲着取他性命而来。
鲜血漫上喉咙,喷涌而出,少年抬手蹭去唇间血迹,狠下心忍痛折断羽箭,破窗闯出。
天际神光盛放,迎面一道剑锋倏然划破乌黑的天幕,浓重的杀意排山倒海般横扫而至。
神力碾压凡人,如同碾死蝼蚁般容易。
“叛道者,当诛。”
仙君的声音裹着雷鸣压下,雪亮剑光劈开雪幕。几乎同时,身后传来弓弦齐鸣的嗡响,万千箭矢撕裂虚空。
禁军统领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放箭!”
寂临渊瞳孔骤缩,心脏一瞬停止跳动。
他下意识握紧颈间项链,那是祝之渔留给他的念想。
剑光刹那间逼至身前。
青碧色光芒从寂临渊指缝间溢开,他看见自己伤口间的血珠倏然悬停半空。
草木灵力爆发,地面震颤着裂开深壑,藤蔓破土而出。带着露水的嫩芽在箭雨中舒展叶片,防御屏障沿着他周身迅速合拢。
剑光斩在草木屏障上激出金石之音,寂临渊眼睁睁看着那道足以劈开山岳的剑气,此刻如薄冰般寸寸消融。
屏障外的箭雨瞬间凝固,箭杆竟抽枝发芽,化作青藤纷纷坠地。
项链在掌心发烫,寂临渊恍惚间想起夜色中少女那双含雾的杏眼。
“没办法,符纸都送给别人了,这条项链你收下,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我来姑苏,就是为了提醒你提防危险的。”
寂临渊合拢手掌,紧紧攥住项链。
是祝之渔救下了他一条命。
可是她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第95章 1.0下线:“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统领方才放言地宫焚火,祝之渔或许已被焚作灰烬了。
不会的。
寂临渊强制自己保持冷静。
祝之渔一定不会死。
关心则乱,他必须冷静下来,思忖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
胸前血迹乌紫,显然是中毒的征兆,寂临渊抬手点穴封住经脉,尽量延缓毒药发作。
他必须撑着一口气活下去,直至亲眼见到祝之渔平安。
项链里积蓄的灵力坚持不了太久,寂临渊当机立断,依照预先设计的路径逃生。
他已经发现了规则,喻晏川需得借助所谓的正义之名才能动手,否则会被天道反噬。只要寂临渊不再违背君臣父子纲常教化,那位仙君师出无名,暂时奈何不了他。
剩下的麻烦便是禁军了。统领赵氏是皇后的近臣,寂临渊一开始便没打算收拢此人。
少年的处事方式一向极端,于他而言,毁灭远比收服简单。
寂临渊伸手摸索,掏出了火折子。他选择的路线十分诡异,目的便是引禁军入套,规避雨雪的影响。
手臂突然被人按住。
寂临渊目光一凛,下意识便要出手,他的动作又狠又快,转腕拧住那条手臂反绞身后。
“跟我走!”女人斥道。
声音入耳的一刹那,寂临渊屏住呼吸,僵硬地垂下眼眸。
他终于看清了女人的面容。
周身风声刹住,整个世界瞬息之间陷入寂静。
这张面容,他再熟悉不过。
少时冲他嘶吼、咆哮、抱怨,因为恨他的父亲政斗失败,连带着恨他入骨,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稚子身上;
一路南下逃生途中屡次三番遗弃他,将年幼的他扔下马车、船舶,少年命硬,撑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死,总是拼着一身伤在最后关头追回去;
辗转逃至姑苏,将他扔入季府柴房,明知府上捧高踩低,明知季耀祖那帮人欺辱他,不闻不问,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最后,寂临渊脑海中的场景停留在自刎的那一夜。
那一夜,少年怀疑了所有人,都未曾猜到是他的生身母亲出卖了自己。钟夫人向宣德侯府供出下落,以此换取荣华富贵。
过往挣扎求生的十余年间,寂临渊见过女人这张脸浮现的种种情绪。
唯独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凄然的模样。
令他感到陌生。
“跟我走。”钟氏咬着牙,望向儿子,“你父亲从前给我指过一条路,就是依靠那条路,当年我才能带着你逃出皇城,一路南下。”
寂临渊一怔,僵硬地缩回手。
钟氏抓了个空,缓缓垂落眼帘:“我知道的,你不信我。”
女人身着华贵的宫装,今日专意为太子的婚事而入宫。路上耽误了时辰,堪堪避开了祸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入宫见到的便是这般剑拔弩张的场景。
寂临渊一言不发,当即转身离去。
“你听我的。”钟氏匆匆上前拦住寂临渊。
她望着少年胸前贯穿血肉的断箭,嗓音发涩:“你听我的,只此一回……只此一回我决计不会再害你了……”
少年并未因她的肺腑之言而驻足停留,他走得决绝,身影在风雪中越来越模糊。
相隔的宫墙传来禁军急促的脚步声。
“往这边追!”
钟氏来不及细想,转身奔回去,用单薄的身体堵住甬道门扉。
“走啊!”她望向远处的少年,“快走!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寂临渊蓦地停住脚步。
他僵硬地转过身,隔着漫天飞雪望着甬道另一端的女人。
钟夫人待他的情感十分复杂,有过舐犊之情,更多的则是恨意。
寂临渊亲眼看着身躯强壮的禁军撞开门扉,身着甲胄的将士蜂拥而至,轻易擒住女人。
拦不住,钟夫人根本拦不住军队的。
寂临渊已不再是希冀血亲能够施舍一点爱的稚童了,他习惯了被丢弃,被放弃。
女人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到了他这边。
命运待他不好,同他开了许多玩笑。
“捉住钟夫人并无什么用处。”赵统领道,“储君与生母一向不和,不会受此威胁的。”
身前污血扩散,寂临渊心底清楚,自己多犹豫一刻都是在浪费生命,应当立刻趁机离开。
少年仰起头,冰冷的雪片落在脸上,他苍白的指节下意识触碰摄魂铃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受不到祝之渔的气息,在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今日大雪,铃铛响了,你食言了,没有回来。”
风雪模糊了视线,寂临渊收起火折子,缓缓道:“我的死期大概快到了。”
“你回来做什么……”钟氏眼睁睁看着他往回走,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走……走得远远的……”
少年在距她一丈远的地方,逐渐停住脚步。
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突然掀起袍角,屈膝跪下。
“父债子偿,母亲生养之恩,愧不敢忘。”
茫茫大雪吞噬掉寂临渊的身影。
他俯身郑重一拜,任由禁军包围上来。
“想不到太子殿下也是忠义之人,微臣敬佩。”赵统领走上前来,一声令下:“将人带走!”
“且慢。”寂临渊突然出声,“临终前,总得容孤交待遗言罢。”
“太子还有何事托付微臣?”赵统领收刀归鞘。
少年的面容在风雪映衬下愈显苍白。
他咳着血沫,将冻僵的手缓缓伸入袖中:“有一遗物,请统领代为转赠。”
燃烧的火折子自风雪中划过,落进高墙另一侧猛火油浸透的雪堆。
轰然巨响,宫墙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