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爆炸的气浪掀飞禁军,热浪中,甲胄化作碎片散落遍地。
火光烧起,寂临渊猛地将钟氏拽了过来。
“走,沿着你所说的密道出宫。”少年沉声冷静交待。
钟夫人一愣:“你呢,你不与娘一起走么?”
寂临渊缓缓垂下眼睫,望着身前乌黑的血迹:“来不及了。”
“跟娘走,”钟夫人抓住他的手臂,哭着道:“我们出去……去寻最好的郎中……一定有法子能救你的……”
寂临渊掰开她的手,将人推入生路:“不用管我,走,尽快。”
鹅毛大雪倾泻而下,追兵射出的箭雨穿透雪幕。
寂临渊独自立在雪野中,一步未退。
他突然拨开广袖,执刀转腕挑断血脉。
鲜血喷涌而出,霎时染红满地冰雪。
天幕阴云密布,倏然传出远古凶兽的咆哮,大地颤动,就连漫天箭雨亦被吼声震碎。
九头蛇应召现身,虚影穿透云层撞向地面。
“你来了……”寂临渊挣扎着,用鲜血浸透的手掌触碰它。
那时他遭宣德侯府全城抓捕,被迫在外漂泊,风餐露宿。
少年重又回到了那处隐藏在山崖底、与世隔绝的滩岸,用山间野果充饥求生。
其间也会接受潭底庞然巨蛇馈赠的野味。
周遭荒村的老人们神神叨叨说,接受了怪蛇赠予的物件,就会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寂临渊不在乎,他只想活命。
“我知道,你负伤误入人界,寻不到回家的路了。”
命数将尽,寂临渊的气息越来越弱,他艰难聚起力气:“你曾救过我一命,我会带你重回鬼域。”
九头蛇听懂了他的意思,望着他挑断的血脉,张开血盆大口,俯首将尖利的蛇牙刺入少年手腕。
寂临渊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全身都在承受极端的痛苦。
生剜血脉,注入蛇血,他启用鬼界禁术,以活人之躯堕入恶鬼道,生剥肉.身,强行抽离魂魄。
魂魄与肉.身撕扯分离的痛楚使得少年在风雪中剧烈颤抖。
“对不住……”寂临渊痛得浑身痉挛,艰难伸出手指,下意识去抚摸铃铛。
“怎么办……堕鬼之后,我会把一切都给忘了……”
他眼角滑落泪痕。
铁箭破空声嘶鸣,淬毒的箭矢如暴雨倾泻而下,刺破雪幕。
“不要——”
空中骤然传来少女熟悉的声音。
“站住!”喻晏川按住祝之渔,“本君最后一次给你机会,成为与吾并肩之人,你不要不识好歹。”
“谁稀罕做你这样的主角,滚开!”祝之渔突然挣脱喻晏川,撞开禁军扑向阶前。
她倾尽残余的灵气勉力撑起屏障。
伸向寂临渊的那只手终究停在半步之遥。
万箭齐发。
寂临渊本能地转身将她护在身下,用身体罩住祝之渔的瞬间,背后皮肉裂开的闷响声不断。
滚热的血喷溅在雪地上。
箭尖穿透喉咙,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血泊中。
视野中的漫天白雪渐渐晕染成血红色,寂临渊恍惚间看到了姑苏城那片杏花林。
那是他同祝之渔第一次相见,遭人追杀的少年冒然闯入,同花海中的少女撞了个满怀。
她说,他来自她的过去,她来自他的未来。
寂临渊数不清有多少箭矢穿透身体,只记得最后把祝之渔的脸护在胸口,后背插满的箭杆在风雪中晃成一片。
血从少年嘴角溢出,他的躯体越来越冷,比飞雪还刺骨。
祝之渔摸索着握住寂临渊已经冰冷的手,忍不住流泪。
世事无常,重来一次,她还是无法改变寂临渊的结局。
“别哭啊,”少年倏然慌了神,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看见你落泪,比箭矢扎进心脏还要痛。”
“我不想这样,”祝之渔失声哭泣,“我从未想过要让你重蹈覆辙再去堕入鬼道。”
寂临渊用最后的力气帮她擦拭眼泪,“可若是轮回转世,下辈子再也寻不到你了。”
他伸出指尖,蘸血在祝之渔手腕上划出一道同心缕的痕迹:“堕鬼后我会忘了一切……听闻这样便能找到你了……同心缕的说辞虽然虚无缥缈,但好歹给我留个念想……”
活人堕鬼,强行撕扯生魂自肉.身中剥离而出,三魂七魄皆会被撕碎,前尘记忆也会随魂魄而破碎。
遗忘比毁灭更为痛苦。
“我还能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寂临渊垂眸流泪,“想回去吗,我送你回家。”
鹅毛大雪纷飞,天地骤然剧烈震动。
时空开始崩裂。
少年万箭穿身倒在血泊中:
“去吧,去到他身边,他比我强大,一定可以护住你……”
第96章 小渔的身份揭晓
阴风怒号,鬼气翻涌。
时空开始崩塌。
墨发被风雪吹散,寂临渊衣裳寸寸碎裂,胸膛蔓延开妖异的脉络,缓缓显现出咒文。
大地在脚下哀鸣。
鬼气侵蚀经脉,祝之渔清晰听见少年的脊骨一节节发出破裂声。
赤红的蛇形图腾自胸膛爬上脖颈,符咒在皮肤间涌动,似活物般啃噬他的身躯。
“不要看。”寂临渊僵硬地抽出血痕斑斑的手,用干净的掌心覆上少女的眼眸。
他的声音透着哄孩子般的温柔:“很快就结束了。”
祝之渔拼命摇头,眼泪一滴接一滴砸在他的手掌。
雪地腾起磅礴鬼气,似洪水咆哮,带着不可抵抗的威力倾泻而下。
天穹开始崩裂,祝之渔听见了万鬼同哭的嘶吼。
电闪雷鸣,照出少年支离破碎的身影。
寂临渊长发铺开在血泊中,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漫天飘飞的大雪突然静止。
时空裂隙在雷暴中豁然洞开,寂临渊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少女推入光晕。
“回家吧。”他染血的唇瓣无声开合。
“你跟我一起走……我们一起走……”祝之渔拼命去抓寂临渊扬起的衣角,却只握住一把浸染血水的积雪。
身后传来山河倾塌的轰鸣。
世界在坍塌,堕鬼者以血肉为祭,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撕裂时空壁垒,送祝之渔回家。
祝之渔回头时,望见寂临渊倒在血泊里的身躯化为飞灰,在风雪中消散。
“遇你三生有幸,只可惜,我来迟了……”
雪地上歪歪扭扭的血字逐渐消融:
“活下去。”
“寂临渊!”狂风扑面,祝之渔嘶声呼喊他的名字。
哭喊声裹挟难以消解的怨愤充斥天地,穿透逆向流动的时间长河。
鬼域洞房花烛,忘川河渡千年的等待,未央宫万鬼齐悲,姑苏城杏花林初见与重逢,下山历练,宗门拜师学艺,重回天镜宗……
祝之渔眼前走马观花般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记忆突兀地定格在原身祝虞回到天镜宗那一天。
惊雷劈开天幕,虚弱的少女站在登仙阶最底层。
雨水打湿她的面颊,少女仰起脸,望向高不可攀的玉阶尽头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天镜宗。
再往前……
再往前,原身祝虞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了。
可是逆向的时间长河仍在飞速流动。
“我是谁……我是谁……”
“我不是祝虞,我明明来自另一个世界……”
头痛欲裂,祝之渔突然捂住脑袋,泪流满面。
“我究竟是谁……”
这是一个遗忘了过去,只剩未来的可怜人。
祝之渔放声大哭,封印已久的记忆如洪水,汹涌破闸而出。
耳畔响起淙淙清越的溪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