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救我……”他伏在祝之渔颈侧喘息,吐息灼烧着衣襟下肌肤,“我已无处可去…求你收留……”
血珠顺着他的指节滚落,滴在祝之渔跳动的脉搏上。
“不让我惊动辛姑娘,你指望我救你?”
祝之渔一怔,摊开满手的血:“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临时来医馆帮工的,根本不通医理。”
她夜间分明将各种药方说得头头是道,竟然不通医理?
失算了。
少年急火攻心,猛地呛出口血。
血腥气直往衣领里钻,祝之渔绷紧力气架起他的身体:“你撑住,千万要撑住,不能死在医馆门口砸了人家的招牌。”
“我不死……”少年咳着血,声息微弱,眼神却格外锋利:“我不死……”
剧痛引发的痉挛,他突然攥住祝之渔的手往自己伤口按。
又一汪殷红的血瞬间在祝之渔掌心晕开,比她的体温还要滚烫。
“松手!”
手底感受到生命流逝的速度,鲜血汩汩奔涌的触感令人崩溃。
少年顺势握着她的手,将人扯向自己。
“城中…城中张贴画像……到处都在搜寻我的下落……不能……不能让旁人发现……”
他忽然仰起苍白的脸,染血的唇擦着祝之渔耳廓掠过,在咫尺距离扯出一抹虚弱的笑,诱她怜悯。
“只有你了……”
就让他卑劣地借助寂临渊的名义,活在那个名字的阴影之下。
只要能够活命。
齿间艰难地挤出最后一个字,少年彻底陷入了昏迷。
***
“怎么办啊系统,我根本不通医理!”
祝之渔使出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人拖回自己的厢房。
第二道难关摆在眼前了。
“他失血过多,又不能暴露身份,难道指望我来医治吗?”祝之渔在屋里来回逡巡,“阵仗闹这么大,这是得罪了什么人物?”
生死攸关,还顾虑满城的通缉告示做什么,先把小命从鬼门关拽回来再说。
“不能由着他血尽而亡,我还是去找辛姑娘吧。”祝之渔打定主意,预备出门去寻人。
“幸而时辰尚早,人烟稀少,否则这副浑身浴血的模样若是被人看了去,定会报知官府。”
她凭窗望了一眼晨雾中张贴画像的官兵,关上窗扇锁住血气,以防惊动旁人。
离开时,顺手搬走窗台间的盆栽。
嫩绿草芽缓缓破土而出。
春三月,草木生发,祝之渔望着生机勃勃的植株,忽地步履一顿。
她常用木系力量去攻击、防御,却忘了草木蕴含着更为强大的复生之力。
在鬼域时,经她之手触碰的枯骨会重新生长出血肉,白骨妖甚至能够恢复如初。
“枯荣转生。”祝之渔转过身,望向榻上那具沾满血迹的身躯。
死马当活马医,要不要冒险一试?
她按住寂临渊的衣襟,“唰”的撕开衣裳,袒露出大片胸膛。
少年穿衣瘦削,内里身体却劲瘦紧实,隐藏着力量。
中衣一直撕至腰部,祝之渔思索片刻,将衣裳堆叠在腰腹间,及时停手避免酿成大祸。
万一鬼王又追过来了呢……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少年的胸膛。
掌心涌起一阵暖流,千万点碧色萤火自指缝溢出,顺着他鲜血模糊的伤口钻了进去。
伤口盛开一簇簇透明花朵,细密根系裹住碎裂的血□□补创伤,断裂的经脉在灵力滋养下重新联结。
少年闭目,突然呛出一口淤血。
“奏效了。”祝之渔松了一口气。
她撑着身体,缓缓凑近寂临渊去感受生命体征。
少年微弱的呼吸平稳了许多,心脉较之方才跳动得也更有力了。
祝之渔仔细感受着掌心的颤动。
原来鬼王的心脏也曾这般鲜活。
“你……在摸什么……”季行止眼眸微睁,望着伏在胸膛间的少女。
“嗯?被发现了。”祝之渔心虚,将手缩回,“看什么看,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叫爹。”
爹……?
少年的情绪突然剧烈波动。他皱紧眉心,猛咳几声再度昏厥过去。
“小气鬼,玩笑而已,怎么这么激动。”祝之渔撑着床榻,坐起身来。
耽搁半晌功夫,不知不觉间天色大亮了。
街头巷尾传来阵阵热闹的吆喝声。
“祝姑娘。”
辛雪霁隔着门扉问她:“姑娘醒了么?”
“哎,醒了。”祝之渔给少年盖上被褥,匆匆回身应声,“姐姐稍等,我这便过来。”
医馆开门,迎来新一日的忙碌。
祝之渔一踏出医馆的门槛,便敏锐察觉到今日的形势不同以往,十分古怪。
长街上成群结队的官兵来回巡逻,频频拦住过路百姓盘问。
“喂,姑娘,见过这个人吗?”
一人拽着画像蓦地晃在她眼前。
祝之渔望着那张七分相似的面容,镇定地摇了摇头。
“没见过,不认识。”
“你再仔细想想,这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若是不小心漏掉了线索,官爷拿你问罪!”侯府的兵卒态度凶狠,沿街任意抓人审问。
祝之渔认真地思索一番,郑重答道:“真没见过。”
“小爷我……”那兵卒品性恶劣,最喜调戏欺凌小娘子,眼见祝之渔孤身一人,他正欲再发作,突然被同伴按住。
“你小子色胆包天!”那人咬着牙道,“这姑娘跟着辛娘子,上一回老子误闯杏林就栽她这儿了,被世子爷好一顿罚。”
“甚么!”兵卒脸色霎时一变,慌里慌张收起画像。只是畏惧主子威势,并未向少女表露半分歉意。
他很快又物色到了新目标。
看着便是惯犯。
“没礼貌。”祝之渔站在街角,悄声念诀,掌心催动灵力。
“草木有灵,引吾神膺;四时成序,敕令通明。”
平坦的地面微微漾开波澜,不易引人察觉。
花树繁茂,根茎深埋地底飞速窜行,突然破土而出,绊住那人脚步。
喧嚷的长街中心爆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兵卒匍匐倒地,命根子被断木扎透,身底洇开鲜血。
“我还未成婚啊——!”他痛得死去活来,哭嚎声不绝于耳。
“呸,登徒子,这叫作报应。”被他调戏的小娘子啐了一口唾沫。
惨叫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众人里里外外围观他,或是嘲笑,或是指责。
“嘶,小祝姑娘好厉害的手段。”
折扇带起微风,拂动祝之渔的鬓发。
她循声抬眸,只见鹤寻以扇抵唇,眼底漾着戏谑的笑意。
“神君来寻我,是又有什么要事么?”祝之渔问
鹤寻掩唇低笑:“夜感风寒,故而前去寻医诊疾,途经此处,碰巧就撞见了……”
他瞟一眼街头的惨状,耸了耸肩。
“寻医诊疾?”祝之渔蹙了蹙眉,“神君这借口未免太假了,神仙怎么会生病呢?”
“啊,的确是借口,”鹤寻道,“不过神仙也会生老病死。身归混沌,仙体陨落,只是寿命比凡人长久得多,终也难逃消亡。”
“竟然如此?”祝之渔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
鹤寻颔首:“不错,故而人间帝王追求长生之法,神界亦在追寻枯荣转生之道。”
“万物如草木,有其枯荣规律。你我皆沧海一粟,唯日月得永恒。若是强行追求不死不灭,岂不违背自然规律?”祝之渔问。
“这倒是……”鹤寻微怔,倏尔眼底含笑,恢复如常,“小祝姑娘心思灵通,这倒是在下未曾想过的道理。”
祝之渔停下脚步:“你要随我一同去辛姑娘的医馆诊疾么?”
“正有此意。”鹤寻摇着折扇,踏过门槛。
“小祝姑娘,”他叫住祝之渔,含笑拿折扇遥遥点了点楼上方向:“房里有人啊。”
“神君莫要告知旁人,”祝之渔在唇前竖起手指,“他伤得很重,待到伤势好些了,我便会放他走。”
“这便是你不愿同我即刻离开的原因?”鹤寻敛起笑,靠近祝之渔。
“倒也不是,”祝之渔召出菩提木,“如神君所见,魂灵夙愿停留于这一时空,待到了结一切,我自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