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你本可以抛却这些羁绊,直接离开。”鹤寻道。
“但我不愿辜负。”祝之渔不假思索。
鹤寻垂眸望着她,倏然一笑:“你比我更适合做个神官。”
时近傍晚,前来医馆诊疾的病患人口稀疏,鹤寻去抓了几副药,祝之渔则回了厢房。
少年早已醒来。
多年以来他练就敏锐的耳力,自然听见了祝之渔与夜间那名风度翩翩的青衫公子于窗底低语。
原来那个男人不是寂临渊啊,少年心底轻松些许,随之又涌起强烈的不悦。
寂临渊这个名字像一颗钉子钻进心底,他介意,他嫉妒,他耿耿于怀。
少年不由攥紧身上的干净衣裳,僵硬地抵在鼻底。
是她的气息。
陌生的气息只会激起季行止的杀意。
但……
但她与他们都不一样。
少年攥着衣裳,像攥着一件宝贝,担心被人夺走。
他凑近些许,小心翼翼地又嗅了嗅。
门扉“砰”的一声突然被人推开。
少年瞳孔骤缩,瞬间松开那件衣裳,生怕祝之渔看到他隐秘的、恶劣的心思。
“你醒了?”祝之渔没在意,“我在外忙了一整日,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她掏出纸包,摆在桌上:“饿坏了吧?给你买的,趁热吃吧。”
她习惯了鬼魂不需要进食人类的食物,直至傍晚一拍脑门才猛然想起来,如今面对的寂临渊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小米粥摆在床前,少年并未接过汤碗。
他抬不起手臂。
他需要有人喂食。
“别装了。”祝之渔咬了一口包子,直接戳穿他,“我自己的本事自己还能不清楚吗?你没那么虚弱,再静养几日便能恢复了。”
啊。
真遗憾,被她看穿了。
少年神情阴郁。
“你为什么愿意救我?”他希望听到一个特别的答案。
“我救你?”祝之渔被包子噎了一口,拍了拍胸口。
“不是你自己靠上来的吗?”她偏不按少年期冀的那般回答。
全自动碰瓷,精心掐住时机、找准角度压在自己身上,竟然敢问为!什!么!救!他!
“你不知道那时的形势有多凶险,血窟窿不停冒出鲜血,怎么都止不住,吓死我了。”祝之渔不敢回想满手沾染的殷红。
少年沉默了。
“万幸把你这条小命给救回来了,”祝之渔给他递了一个包子,“好好吃饭,养好身体,你很快便能离开了。”
“你要赶我走?”少年忽然抬起眼眸,漆黑的眼底写满忧郁。
“你不走吗?”祝之渔见招拆招,“你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这儿呀,城中到处都在搜寻你的下落,你留在姑苏总会暴露的。”
少年攥紧手指,定定盯着她。
“借口!”
他冷声道:“我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对方暗自神伤,祝之渔又咬了一口包子。
“那个男人要带你离开。”少年眼底压抑着占有欲。
祝之渔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你要赶我走,同他离开,对不对?”少年死死盯着她。
“我是要走,但这与你病愈离开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呢?”男人心海底针,祝之渔不明白他的心结所在。
少年沉默良久,垂下眼睫难掩失落。
“有什么好惆怅的,病愈是好事呀。”祝之渔提醒他,“粥快凉了。”
“我想喝水。”少年嗓音低哑。
祝之渔换了一盏水,端至面前:“给……”
茶盏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夺走,少年顺势扣住祝之渔手腕,按着人一齐滚进榻里。
水痕蜿蜒到床沿。
力道撞得床柱作响。祝之渔踉跄着跌进被褥,
“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掌心温度透过薄衫渗进肌肤,混着药香的呼吸扫过祝之渔耳廓。
“你见到了我的脸,怎么可以离开我呢?”
他用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去掩盖更深层次的缘由。
他不叫寂临渊,不是少女在寻找的人。
那个人在她心底分量很重,重得引他嫉妒。
喉结滚动,他不甘心质问:“你在透过我的脸,看着谁啊?”
少年撑在上方,温温柔柔掐住她的脖颈。
他真的很像蛇类,引诱猎物走近包围圈。
猎物全然不知危险已然降临,蛇尾慢慢缠上来,出其不意突然绞杀。
对啊,脆弱,脆弱是最好的伪装,他从前就是这么杀人的。季耀祖的那些狗腿子打他,欺辱他,他就示弱设下圈套,把他们都杀了。
意外身亡,全部意外身亡。
就是这样,他也定然可以如法炮制,杀了眼前这名少女。
杀了她,只要能狠下心肠杀了她,所有的烦恼都能迎刃而解了……
第70章 我不是寂临渊!
残星钉在铅灰色的穹顶,廊下灯笼晃出一片惨白的光。
宣德侯府世子钟靖披衣坐起,倚在缠枝金丝榻上。
跪在榻前的侍女们立刻膝行上前侍奉。
“世子爷晨安。”
亲随得到贵人的应允,小心翼翼领着参将依次入室拜见。
众人自卯时便跪在阶下,等候宣德侯世子醒来。起身时铠甲皆往下滴着露水,双膝压得铁青,近乎失去知觉。
“禀世子,依您所言,末将带兵严守城门,连只苍蝇都放不出去。世子爷料事如神,那孩子果然另觅生路,绕道至西岭意欲趁夜偷逃出城。西岭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哨子彻夜警惕,终于将其捉住。”一众下属半跪在屏风后,战战兢兢回话。
统领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少年的下落,先溜须拍马一番,讨得主子欢心。
“是么,”钟靖漫不经心地笑了:“人呢,带他过来。”
满堂呼吸声骤然凝滞。
“世子……”参将肩头凝着冰碴,颤抖着开口:“末将无能,让他逃了……”
喉结在绷紧的皮肉下滚动,他惶恐地伏地磕头:“那孩子胆量惊人,冒死坠落山崖,沉入深水潭逃生。属下率猎犬沿途往下游追踪,眼看着便要将人捉住,谁料、谁料潭中蓦地跃起山峰般庞大的黑蛇,竟将其卷了去,沉入潭底!”
“属下谨记世子爷的命令,至死效忠世子,正欲亲率将士拼死相博,那庞然巨蛇竟……”
暴响骤然惊散众臣苍白无力的辩解。
“一群废物!”
钟靖怒而掀翻茶几,刀刃般锋利的目光剐过跪地众人。
“他身负重伤,如何能自训练有素的官兵手底逃脱!定是尔等疏于职守,畏死不敢近前!废物!全都是废物!”
“世子爷息怒!世子爷息怒!”统领惶恐地连连磕头。
“世子大可安心,野外毒蛇秉性残忍嗜血,又兼那潭水深数尺有余,若被巨蛇卷入水底,必死无疑啊!”
“安心?”钟靖勃然大怒,“现如今连个鬼影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去向陛下交差?拿你们这群废物的项上头颅么!”
“世子爷饶命啊……”参将纷纷以头抢地,连声粗气都不敢喘。
“哼,饶命?”钟靖随手拽下玉玦,猛地将其掷向火盆。
“捡出来,饶你们不死。”
“谢世子爷开恩…谢世子爷开恩……”参将们顿时蜂拥而上,顾不得炭火烧得双手皮开肉绽,只疯抢那掉进火堆里的救命宝贝。
钟靖看着众臣疯抢的丑态,忽然畅怀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侍女们战战兢兢分立两侧,在满堂惊恐的惨叫声中,服侍宣德侯世子更衣。
“世子爷......找到了......属下求世子爷开恩......”灰头土脸的几人捧着玉玦,急切膝行近前。
“哼,”钟靖冷笑一声,抬脚便将宝贝碾在靴底,“我可以放过你们,但陛下那儿总得有个交代。”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就算把潭水抽干了,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小子给我找出来!”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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