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他身周腾起稀薄灰雾。
灵光飞散,只余一滴灿金鲜血漂浮在空中,散发着隐隐威压。
望着这一幕,侍黎瞳孔微缩。他面沉如水,竟是不能再安坐,飞身上前,趁势要取陵昭神魂。
既然已经动了手,又怎么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我不是说过,要动他,需先问过我。”
息棠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语气并不如何凌厉,却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以灿金鲜血为中心,繁复章纹向周围延伸,徐徐转动。
虚空界隙被撕裂,刹那间,令在场神魔都感到悚然的威压降临。
在感知到威压时,诸多仙妖恍惚生出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尤其像炎遗这等境界低微的寻常妖族,连坐直身的力气也不剩。
“上神……”上首凤族族老喃喃道,彻底变了脸色。
时至如今,天下尚存于世的上神,不过只剩寥寥几位。
也只有到了上神境,方能如日月不朽。
而今现身丹穴山的,是哪位上神?
素白袍袖在气浪中翻振,层叠薄纱上光华流转,像是将月辉织进裙裳。息棠浮在空中,身体仿佛轻若无物。
长发垂落,她脸上噙着笑,却莫名更显出孤高。
息棠与身为天君的幼弟苍溟同母所出,容貌多有相似,尤其一双眼睛。只是这双眼睛放在苍溟脸上显得风流多情,放在她身上,却显出堪破世情的凉薄。
天君苍溟素有姿容殊丽之称,但对于息棠的容貌,不知为何,却少有敢作评价者。
还以为自己害死了息棠的陵昭伤心到一半,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有些傻眼。
直到那滴神血融入息棠眉心,他也迟迟没反应过来。
他一直唤作师父的竟然是传闻中的上神——
这怎么可能?!
便是话本中,也不敢这么写吧。
一心要取陵昭神魂的侍黎已经逼近眼前,息棠横起随手自丹羲境竹林折下的那截青竹,在身形交汇前,两道灵力便于空中相撞。
风烟四起,气浪中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令修为不足的仙妖气血翻滚,久久不能平息。
风浪中,侍黎不退反进,欺身向息棠前来,气势更显锐意。
他当然知道息棠是谁,但就算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没有就这么收手放弃的打算。
对于这一点,息棠并不觉得怎么意外。
她和侍黎,也算得上老相识了,不过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那种。
天族侍黎神尊,自少时便跟随在神秀的女儿身边。
“被世人夸赞两句,便忘了自己从前是如何输的?”息棠笑着,眼底透出彻骨冷意。
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她手中青竹已经抵在侍黎心口。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追随神秀的余党竟是还未死心。侍黎收赤羽君幼子入门下,图谋的又何止是个将来有望上神的弟子。
他大约已经忘了,当年是怎么败在她手中。
青竹点在心口,白发神族的身体被震退数丈,去势仍旧不减。周身灵力震荡,他拂袖旋身,化解去势向下,以右手撑地,终于稳住了身形,神情显出异样冷厉。
抬头的瞬间,他身周流动的风忽然变得迅疾,化作最锐利的锋刃,尽数卷向息棠。
不见她如何动作,这些风刃便在到了面前时化作和缓微风,扬起一角袍袖。
顺着那缕掠过的风,侍黎转瞬出现在息棠身后,她抬手,青竹挡下如雷霆忽至的一击。
息棠回眸,侍黎以右手与她相抗,而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繁复章纹瞬息展开,化作囚笼,要将她留在原地。
只要能困住她一息,便已经足够。
因为,能出手的,并不止侍黎。
就在这一刹,蛰伏在侧的赤羽君抓住转瞬即逝的时机,手中直取陵昭。
就算他连日来修为长进了不少,在活了这么多年的赤羽君面前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周身气机被封锁,陵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危亡之际,他头顶草叶动了动,泄露出一丝危险气息,难以被探知的稀薄灰雾游走,将要显露出形迹。
注意到赤羽君动向,凝光按住桌案,坐正了身,手中酝酿起灵力。既是她的图谋,总没有真让陵昭出了事的道理。
相比之下,景濯却是安坐如山,不会有谁比他更清楚息棠的实力。
上神虽是仙神修行最高的境界,但并非所有上神都长于交锋对决,不过息棠偏偏是世间仅存的几位上神中最能打的那个。
侧目向赤羽君瞥去一眼,息棠眼底闪过冷意,她掷出手中青竹,灵光乍现,囚困她的禁制如若无物,任青竹斩向扑向陵昭的赤羽君。
灼烫鲜血喷溅,洒落在铺地的白玉上,异常显眼。
在场仙妖定睛看去,只见赤羽君向陵昭伸出的右手竟已被青竹斩断,没能作半分抵抗。
这可是赤羽君!
一众境界不足的仙妖看得心惊肉跳,在这位上神面前,凤族一氏主君居然都全无抗衡之力。
身形被掀翻,赤羽君在地上连滚几圈才止住去势,捂着断臂发出一声怒嚎。伤处鲜血喷涌,染红了袍袖,他再看向息棠的眼神中多了难以掩饰的惊惧之色。
他许多年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了。
赤羽君修为不低,又最会见机行事,遇上危急之时比谁都跑得快,否则也不能活到现在。
此番为幼子失了素日反复权衡利弊的小心,他出手时满以为凭自己实力,就算不是上神对手,在侍黎牵制她的情况下,并非没有希望夺回天曜火魄。
不想目的没达成,还赔上了一只手。
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息棠挥袖破去侍黎手中禁制,青竹落回手中,带起凌厉风声。
随着青竹挥过,他身周将成形的气息被尽数打散,气血不受控制地翻涌,来不及催动法诀,竹影已经到了眼前。
体内力量难以为继,侍黎别无选择,只能退后避闪,仓促间动作不免显出两分狼狈。
他有意拉开距离,息棠却好像洞悉了他所有的应对,身形如鬼魅近前,青竹如影随形,准确地落在侍黎身周要穴。
身形交错,在场仙妖只见侍黎不断为青竹击中,却没有什么反抗之举,不免觉得奇怪:“为何不见侍黎神尊动用术法……”
难道是畏惧上神威严,不敢冒犯?
“他用不了。”境界更高深许多的仙神开口,看出了其中关窍。
落在侍黎身上的青竹,每一击都恰好截断他体内流转的灵力,灵力被截断,他又怎么用得出法诀。
对上息棠不带什么情绪的眼神,侍黎心如火灼。
数万载已过,他以为自己的修为足有与她一战之力,如今息棠却以随手折下的青竹,告诉他这不过是一己妄想。
意识到这一点,侍黎心中不甘愈盛,不顾自伤,他强行催动体内血脉本源,刹那间,在场仙妖耳边隐约都听到了水声。
丹水出于山中,南流渤海,此时竟溯洄而上,如同游龙腾空,咆哮着向息棠卷来,令天地都为之变色。
天边涅槃火燃烧,湖泽之水吞没了她的身形,灵力翻腾,浪潮像是将整座丹穴山都倾覆。
凤皇撑起屏障,护住来赴宴的仙妖,眼中现出几分恼意。
她当然不能坐视侍黎引丹水淹了丹穴山,就在凤皇将要出手阻止之际,盘踞空中的湖泽之水蓦然陷入静止。
息棠现身于水泽之上,侍黎灵力被破,振身欲退,息棠却不打算给他再挣扎的机会。
丹水倒流而回,在流转的水泽中,息棠身形飞掠,青竹不偏不倚,重重击在侍黎心口。
在如山岳倾颓的压力下,他自高空跌落,玉冠在落地的刹那破碎开来,白发散乱,状若疯魔。
息棠足尖终于落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侍黎,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咳出鲜血,染红衣襟。
虽说苍溟心中有数,不过既然撞上了,息棠便不介意顺手为他解决些麻烦。
嘴边噙着笑,她的神情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分别。
不过片刻,赤羽君与天族侍黎神尊竟是双双败退,在场仙妖敬畏地看向息棠,对她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她是……”
数万载岁月已过,在场亲见息棠的神魔都只在极少数。
好在如今天上地下,尚存于世的上神也不过就剩那么几位,要猜起来也就不难。
“当年在墟渊战场上,以云海玉皇弓,一箭结束了神魔乱局的……”
“丹羲境上神——”
在道破息棠身份后,几乎同时,听到这话的仙妖都将视线投向了景濯。
当年曾受息棠一箭的,便是执掌魔族大军的景濯。
正是这一箭,才打破了向魔族倾倒的胜局,让神魔和谈成了可能。
也正是这一箭,令景濯重伤濒死,险些陨落在墟渊。
这可是生死之仇!诸多仙妖心道,就算数万载已过,大约也难以化解。
据说墟渊一战后,这两位便王不见王,就算神魔修好数万载后,都不曾在任何场合同时出现过。
没想到这场凤族赤羽氏少主的满岁宴,竟然让这两位同时现身,实在叫他们意外至极。
目光徘徊在息棠和景濯之间,这些只在传闻中听过他们名姓的仙妖既觉紧张,又莫名有些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凤皇起身,抬手向息棠一礼:“不知上神前来,凤族有失远迎。”
见她如此,在场羽族先后起身,满座仙妖也难以再安坐,俱都向息棠俯身施礼:“我等见过上神。”
在诸天仙神俯首之际,只有景濯还坐在原地。
他抬头看着息棠,目光流连在她脸上,眼底压抑着不能为旁观者所窥的汹涌情绪。
相隔不过数丈,却是久逾万载的岁月洪流。
凝光了解几分他的心事,便不至误会什么,但在不知内情的仙妖看来,他这样盯着息棠,神情紧绷,分明是还没有放下当年旧怨。
天族上神和魔族君侯,若是这两位打起来……
但叫他们心下略感遗憾的是,息棠并未没有回应景濯意味不明的注视,他们既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打起来。
不少天族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往陵昭身上瞟,方才说,上神是说,这少年是她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