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若是他们没记错,这位上神近万载间都没有出过丹羲境,如今为何现身丹穴山中,还收了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做弟子?
赤羽氏诸多凤族对此也颇多疑虑,不过——
“纵是上神的弟子,也没有强夺我族至宝的道理!”直起身,已经忍耐许久的赤羽氏族老终于按捺不住,扬声向息棠道。
陵昭夺了天曜火魄不说,息棠这个做师尊的竟还出手重伤了赤羽君,即便她是天族上神,在丹穴山中如此行事,也未免太不将凤族当回事了!
天族势大不错,她是上神也不错,但凤族也是与天族平等论交,并非什么任其驱使的臣属!
息棠倒没有为他近乎质问的话动怒,目光掠过凝光,只见她连忙露出了个讨好的笑。
如今局面,算是她一手谋就。
现在也不是同凝光计较的时候,息棠望向凤皇,语气平静:“本尊为弟子借浴火池之事,凤皇当是清楚的。”
这一点自然,凝光应下此事后,立刻便禀过凤皇,她也不曾反对,只让凝光安排便是。
凤皇如何能想到,凝光会借此设局,让陵昭得了天曜火魄。
“他自浴火池落入涅槃火域,得了这枚天曜火魄,本是意外。”息棠轻描淡写地为此事下了定论。
凤皇沉声应是,认下了这一点。
这并非她有心偏私凝光,就像之前将天曜火魄给了赤羽君血脉一般,如今不曾当众揭破凝光做了什么,也是为凤族计。
便是心存疑虑,在场凤族也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出面质疑凤皇认下的话。
“意外既已铸成,稍后丹羲境自会奉上还礼,以作补偿。”息棠也没有多作废话,径直抛出了补偿的条件。
以她身份,说出口的话定然不会有假。
见息棠并无强夺天曜火魄之意,不少心有忿忿的凤族族老都息了不满,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处置,凤族总不算亏了什么。
赤羽氏麾下凤族却犹觉不足。
赤羽氏主君被斩去一翅,原本该为族中少主所用的天曜火魄也落入旁人之手,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只能这么算了。
总不可能从陵昭这个上神弟子神魂中再逼出天曜火魄的力量,息棠还站在这儿呢。
赤羽君在麾下凤族搀扶下站起身,见凤皇竟有意就这么化解此事,自是不会甘心。
天曜火魄原该为他幼子所用,而丹羲境送来的补偿却属凤族,未必能落到他手中。
活了如今,赤羽君还没有吃过这样大的闷亏,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他不甘心落得满盘皆输,但面对息棠,连侍黎也没有为敌的资格,他又能如何。
有资格与丹羲境上神相提并论的,只有——
赤羽君看向景濯,被斩断的右臂还淌着血,他面目狰狞,全然失了平日冷静:“多年仇敌就在眼前,逢夜君要任她放肆吗?!”
席间蓦地陷入静默,在场仙妖的神情凝固在脸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疯了么?!连诸多凤族都在心中想道。
景濯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赤羽君身上,神情中不见有什么波澜,席间来客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不出他有没有被这句话所激怒。
不等凤皇阻止,见景濯安坐,赤羽君怒声又道:“还是说逢夜君已经被当年那一箭吓破了胆子,连向她出手的勇气也没有……”
话还没说完,他便当胸受到重击,身体倒飞而出,摔出了数丈外。
赤羽的凤鸟趴伏在地,一翅断去,翎羽黯淡,看上去颇为凄惨,口中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看着被景濯一击打为原形的赤羽君,赴宴仙妖噤若寒蝉。
到此时,他们才依稀记起,当年,景濯也是踏着九幽无数魔族的尸骸坐上了君侯之位。
这样看来,赤羽君会有如此下场,也就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凝光将目光投向气息奄奄的凤鸟,勾唇笑着,眼底却显出彻骨冷意。
一众凤族面面相觑。此事是赤羽君出言不逊在先,也算得上咎由自取,但他毕竟是赤羽氏主君……
在他们还没想好该作何反应时,一旁出身神族的老者却已拍案而起。
他的身份显然不低,此时也不管赤羽君如何,只看向凤皇,怒声喝问道:“神魔修好日久,如今天下承平,凤族出此妄言,是有意要见两族重燃战火不成?!”
以景濯和息棠的身份,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又怎么会只是他们一神一魔间的矛盾。
“墟渊战场上的鲜血还没有干透,你们就已经忘了当年是何等惨烈局面?!”霜白长须颤动,目光扫过被打回原形的赤羽君,老者面上显出深恶痛绝。
在场神魔都沉默下来,就算出生得晚了些,不曾亲历过当年战事的仙妖也在书简中见过关于记载。
神魔俱湮,白骨堆地,那是场天下生灵都被卷入其中的浩劫。
在场凤族讷然无言,尤以赤羽氏为最,经天族老者点破,赤羽君所言堪称其心可诛。
不过以他现在惨状,也做不了什么,便只能由凤皇出面。她俯身向息棠与景濯施礼,代赤羽君请罪,表明凤族绝无挑拨神魔关系之意。
天下再陷混乱,于凤族又何曾有什么好处。
见景濯无意再追究赤羽君方才所言,凤皇心下稍安。她抬手示意,连忙有族老上前,将赤羽君带了下去,以免他再生出什么事来。
今日的变故已经够多了。
扫了一眼气息微弱的赤羽君,凤皇清楚,以他这样的伤势,怕是花上百年也未必能恢复如初。
这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凤皇心中叹了声,无论局面如何难看,这场满岁宴终究还是要继续。
身旁凤族族老主动起身,让开席位,凤皇抬手,请息棠入座。她既显露了身份,便没有继续坐在末席的道理。
息棠无意在此事上驳了凤皇颜面,执青竹为杖,缓缓上前。她走得很慢,却没有谁会为此心急,出言催促。
陵昭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迎着众多打量视线,就算他心大惯了,也难免觉得不自在。
丹羲境上神究竟是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弟子,为何他们不曾听到半点风声?诸多仙妖心中思忖,恨不得将陵昭从头到脚扒光了看。
也不怪他们有这样态度,想入这位上神门下的仙神不知凡几,她却从未松口答应,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能让她破例收为弟子?
就在他们猜测陵昭有何来历时,下方,炎遗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女,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想要求证:“阿姐,他……”
他没看错吧?那是陵昭?!
陵昭在火雀族待了那么些年,如今容貌又未大改,炎遗当然不会认不出。
但这怎么可能?
陵昭怎么可能是上神弟子?炎遗只觉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匪夷所思。
少女没有说话,只示意他噤声。她看向身旁,如今坐在这里的火雀族族老,似乎并没有认出陵昭是谁。
她抿紧了唇,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
谁能想到,他虽失了入紫微宫的机会,如今却成了上神弟子。
或许当日,连乔姑姑不该说他与自己,与火雀族恩义两清……
息棠跪坐在桌案后,一抬头,正对上景濯目光。
大约是考虑到她和景濯的关系,凤族没有安排她与景濯比邻,但如今位置,却正好与他相对。
目光对视,景濯眼底有化不开的墨色,息棠分辨不出他是如何心情,甚至有些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久违地想起了当年紫微宫中旧事。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神族太初氏的息棠,景濯也还只是不太着调的桓乌景,而非什么魔族君侯。
随着息棠入座,下方,这场满岁宴的仪程也得以继续。
赤羽君不在,便由赤羽氏族老代劳,唤醒玉华髓中幼鸟。
这只才出生不久就做了赤羽氏少主的凤凰将在赴宴仙妖的见证下,正式向侍黎行过拜师礼,入他门下。
虽说在息棠手下败得狼狈,但相比赤羽君,至少他现在还能站得起来。
对上息棠目光,她噙着笑,神情平静,好像方才将侍黎痛殴一顿并非是她一般。
侍黎袖中的手收紧,他强压住体内再度翻腾起的气血,随赤羽氏族老相请,抬步上前。
被唤醒的幼鸟眼神懵懂,在身边凤族引导下向侍黎行礼拜师。周围仙妖无论心中作何想,此时都含笑观礼,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向息棠和景濯的方向投去。
陵昭只看了片刻,就对所谓的拜师礼失了兴趣,低头盯着桌案上盛放的灵果琼浆,顿时垂涎三尺。
看着就很好吃啊——
只是抬眼一看,见周围仙妖都没有动桌上果肴,他便也不好意思伸手。
注意到他想吃又不敢动的眼神,息棠不由失笑,示意他不必顾虑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便是。
真的?陵昭双目发亮。
息棠神情中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向他点了点头。
陵昭这才放下顾虑,拿起灵果大快朵颐。
见他神情满足,息棠支着头,心中不知为何,也随之轻松许多。
他原来还是会为这等小事而开心的年纪。
息棠随手剥了枚赤霞珠投喂陵昭,他眨了眨眼,看着息棠,不免为她的动作感到受宠若惊。
这就是师父吗?陵昭有些出神地想,他嚼着息棠喂到嘴边的赤霞珠,不自觉地又傻笑起来。
能有个师父真不错。
‘阿嬴,你说是吧?’陵昭道。
方才赤羽君对他动手的时候,他终于久违听到了重嬴的声音。在凤族浴火池中,重嬴不仅没像陵昭担心的那般出什么事,反而得了不少好处。
头顶草叶抖了抖,刚才还出言安抚陵昭的重嬴此时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成功投喂陵昭的息棠也弯了弯嘴角,难得对自己生出点儿信心。
看来当娘也不是很难?她想。
凝光看着这一幕,眼皮跳了跳,目光投向景濯,果然见他正紧紧盯着陵昭,眼神如有实质。
她都没对他这么做过!景濯暗中磨着牙,怎么看,怎么觉得坐在息棠身边的陵昭有些碍眼。
可惜如今正看着陵昭的目光实在不少,他已经完全不打算在意,只顾低头吃喝,将景濯对自己的关注无视了个彻底。
倒是息棠不经意间抬头,捕捉到了景濯停留在陵昭的视线,微觉莫名。
像是察觉了她在看着自己,景濯抬眼,下一刻,他忽然执起酒盏,向她一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