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数万载已过,昔年同门多已死散,能见她活着,心中当然只会高兴。
这已经是值得展颜之事。
第六十五章
“你们应当是落入了师尊从前闭关幽居的洞府。”
在对息棠的误会解开后, 在场众多紫微宫仙神终于有余暇关注取来丹华手记的陵昭三个小辈。
听陵昭讲完这两日经历后,跟随在丹华身边最久的褚麟开口道。
这是她晋位上神后在虚空裂隙中开辟的洞府,只容丹华自己清修静心, 并非平常居所, 就算是身为首徒的褚麟,也不曾入内一观。
是以在丹华陨落后, 这处洞府也就失落在虚空中, 不曾再有仙神涉足,没想到数万载后, 陵昭会在机缘巧合下带着素一和怀炽意外落入。
看向陵昭,褚麟温声笑道:“或许这就是你与师尊的缘分。”
他手中握着那卷丹华留下的手记,此时不由想道, 师尊当年是不是推算出了什么,才会留下这样一卷手记?
只是丹华已经陨落,无论答案是什么,他们都无从求证了。
拾级而上,自紫微宫最高处的楼台抬目远望,可以将渺茫云烟中相连的琼宫玉阙尽收眼底。
白鹤振翅而起,云中传来两声清亮鹤鸣, 与数万载前竟无所差。
“没想到你我等师兄妹, 时隔不能计数的年月,还能并肩再站在这里。”褚麟凭栏而立,轻声叹道。
他身旁除了息棠, 便只有听榆与另外三五仙神。
昔日丹华门下二十余亲传弟子,活到如今的,也不过只有他们,余者都为各种缘故, 在漫长岁月中陨落。
天光为重云镀上金辉,光华万丈。
此间天地衍化数十万载,这世上,或许只有日月依旧,亘古不变。
“九危,你能活着,真是再好不过的事。”褚麟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当年万象洞天中,他于生死之际舍她而救旁人,一直是褚麟心中深以为愧的事。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机会亲口向息棠说一声抱歉。
虽然并非褚麟有心如此,但雾潮中,终究是他放弃了商九危这个师妹。
而最后,弑师这样的罪孽,还要由这个他本就亏欠的师妹来承担。
褚麟不由再暗嘲自己的无能,就算这样的感觉,在从前接任紫微宫天载掌尊时,他已经体会过无数遍。
若是他能做得更好,许多事或许就会有所不同。
“是我,是师尊,有愧于你。”
息棠望着前方,对褚麟这位大师兄,商九危曾有过最深的依赖。丹华事忙,于是商九危很多时候都是跟在他身后,跟随他认识了紫微宫,也对这方天地有了最初的感知。
她有过怨忿么?
对丹华,对褚麟。
大约是有的。
只是当再次站在这里,抬眼见天地广阔,息棠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下来。
数万载来刻意不去提起的事被袒露,陈伤固然难堪,但她终于也不必再隐瞒什么。
息棠看向旧日同门:“我做得很好,不是么?”
这些年来,丹羲境上神平定九天,促成神魔和谈,方令六界能有如今安宁。
褚麟喉中微哽,他哑声道:“是,你做得很好。”
任是谁,处于息棠的境地,当是不能比她做得更好。
息棠缓缓笑了,天光落在身上,为她蒙上了一重灿烂辉光:“那就够了。”
只是这世上不会再有商九危了。
她是天族太初氏的息棠,坐镇丹羲境,掌上神权柄,九天仙神见她都需俯首。
半空中灵光如水波漾开,白袍上绣有灿金纹章,苍溟身形闪过,转眼出现在高台上,额前冕旒晃动,他口中道:“阿姐!”
事涉息棠,在听说从紫微宫传出的消息后,他甚至不及告知臣属,匆忙向这里赶来。
见了他,高台上的仙神自是抬手行礼,口中敬称一声天君。
苍溟顾不得与他们见礼,快步上前,拉着息棠上下察看过,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阿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放下心,神态也就恢复了寻常见外人的冷静,沉声问起来龙去脉。
对于当年丹华之事,苍溟也并不了解,还是褚麟开口,向他道明原委。
得知是穹靖前来紫微宫告知云海玉皇弓之事,苍溟脸上虽然还噙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神君与师尊交好,是以察觉此事后,才会先来告知紫微宫。”听榆解释道。
之所以没有先知会太初氏,究其原因,还是当年神秀遗祸。
直到如今,九天仙神对太初氏都有所忌惮。也是为这个缘故,苍溟这个天君做得实在不易,尤其是最初才登位时。天族诸多势力心思各异,暗流汹涌,为了收拾神秀留下的残局,他不得不有许多妥协让步。
直到近万载,苍溟才算真正掌握了天君权柄,压制下各方势力。
不过当年神秀余党终究还没有死绝,心中或许还抱着些不可说的心思。
苍溟不想做神秀,便不可能干脆杀了了事。
今日紫微宫之事,究竟只是意外,还是有心算计?
如果不是其中另有内情,凭云海玉皇弓之事,就能挑起太初氏和紫微宫的对立。
高台下,景濯与承州并肩走过,正在说着什么。
该说的话也说尽,景濯无意再留,别过承州,最后向高台上看了一眼。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息棠垂眸向这个方向望来,目光交错,她看到景濯消失在原地的身影,下意识按住了面前玉砌的阑干。
息棠说不出自己此时是如何心情。
半日后,紫微宫弟子起居的楼阙中,陵昭趴在软榻上,一手撑着脸,一手滚着堆在榻上的许多法器,唉声叹气,看起来很是苦恼。
这些法器都是丹华洞府中所留,因着是陵昭发现了洞府,听榆做主,将诸多遗留的法器都分给了他们三个小辈,只将丹华载录的修行体悟收归紫微宫藏书楼,供门中取阅。
不过有此际遇,得了许多法器,陵昭却算不上多高兴。
师尊……
“阿嬴,你为什么不理我啊?”神游天外许久,陵昭回过神,又忍不住骚扰起了重嬴。
好像从掉入师祖洞府后,阿嬴就特别安静。
重嬴没有回答。
陵昭不清楚,他却知道自己就是混沌浊息。
只是知道归知道,从前重嬴也不明白混沌浊息究竟意味着什么,直到看过丹华手记,他终于理解息棠当初为什么要封印自己。
所以,他就是不该存在的祸端吗?
就在陵昭和重嬴各怀心思时,息棠抬步走进内室。
见她来,陵昭眼睛微微睁大,当即从榻上跳了起来,口中响亮唤道:“师尊!”
看着雀跃地迎上前的少年,息棠嘴角微挑,抚了抚他的头。
陵昭仰头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双手背在身后,姿态只能用纠结来形容。
息棠难得见他有这样踌躇的时候,屈身坐下:“怎么了?”
陵昭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师尊,你之前是不是不想将关于丹华上神的真相说出?”
不过是因为那位逢夜君突然出现,拦下了师尊,才让他将话都说了出来。
从丹华手记中得知关于云海玉皇弓的来历后,陵昭很难形容自己是如何心情。那么多弟子中,丹华上神偏偏选了师尊来做这件事。
就算是为大义,杀了自己的师尊,应当也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吧?师尊不愿提起,其实也情有可原。
只是当时见息棠被紫微宫仙神误会,马上就要动起手来,陵昭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想那么多,将真相如数道出。
师尊会怪他吗?
息棠没有说话,只是从桌案上取过茶盏,不疾不徐地为自己斟了盏茶,神情看不出喜怒,这番动作顿时让陵昭的心情变得更忐忑了。
轻抿了一口茶,息棠才抬眸看他。
眼见陵昭坐立不安的神色,她眼中浮起些微笑意。
屈指在陵昭额间弹了弹,息棠道:“那这就算是你不听话的惩罚吧。”
陵昭挨了这一下,非但没觉得伤心,反而看着息棠傻笑了起来。
太好了,师尊没有怪他。
与他闲话了两句,息棠也没忘了自己专程来紫微宫走一趟的真正目的。不是为此事,她也不必特地来紫微宫。
她张开手,那枚自酆都罗山中取来的尘寰种现在掌心。
“这是什么?”陵昭目光看了过去,口中不由问道。
看起来就同石头没什么两样,不过师尊就算拿出的是石头,肯定也不是什么普通石头。
“这是生于六道轮回中的尘寰种。”息棠回答道。
不过就算她说明了来历,对于缺乏常识的陵昭而言,也不明白这尘寰种有什么用。
倒是他头顶两片叶子动了动,若有所感。
“这不是给你用的。”息棠看着他头顶叶片,“是给他。”
什么?
陵昭意外地看向息棠,只见随着灵力注入,尘寰种表面石壳褪去,在簌簌落下的响声中,一团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柔和光芒浮在息棠手中。
她没有多说,抬手拂过,任这团光芒没入陵昭额心。
就在这一刻,陵昭头顶地叶片摇曳着,像是因此也蒙上了氤氲灵光。
茫然抬头看向息棠,陵昭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