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但他不想见息棠和紫微宫结下不解的仇怨——
于他而言,紫微宫终究是不同的,就像在息棠心中,这里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她不愿解释,如今有人能替她开口。
有景濯拦下息棠这两息,陵昭终于顺利将话说出了口:“我师尊原是丹华上神门下十三弟子,她取云海玉皇弓杀丹华上神,是受丹华上神之命!”
他高高举起手中玉简:“这里有丹华上神留下的手记为证!”
第六十四章
数万载前, 紫微宫须臾境中。
尚且还是仙君境的息棠站在丹华面前,紫微宫最为强大的上神此时气息混乱,身躯上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裂痕。
无数细小流光从身上裂痕飞散, 往日高束的长发散落, 连她脸上也有裂痕蔓延,丹华的气息震荡着, 像是随时都会崩溃。
‘杀了我——’她对息棠这样说。
时隔数千载, 当息棠再次站在丹华面前,得来的却是这句话。
她要自己杀了她。
息棠定在原地, 怔怔看向盘坐在地的丹华,什么话也说不出。
那时她才知,丹华为湮灭混沌浊息, 不惜将之引入体内,以自身为封印,已近强弩之末。
鸿蒙初开时遗留的浊息与混沌同源,能吞噬天下万灵,若是放任不管,这方经数十万载衍化而成的天地都可能重归混沌。
是以紫微宫天载一脉,历来肩负着封印混沌浊息之责, 为此可以不惜性命。
为防混沌浊息被有心者利用, 便是紫微宫中,知道此事的仙神也寥寥无几。
丹华原本打算以自身作为混沌浊息的封印,但就算是上神之躯, 也不可避免地为其侵染,心神沦丧。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杀了她,才能将混沌浊息一并抹除。否则再继续下去, 丹华彻底陷入疯狂,就会成为另一场祸患。
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在听完丹华的解释后,息棠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息棠最初的记忆,是从丹华身边开始。
就算丹华不曾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只是偶有指点,待她也要求也近严苛,少有温言细语,但她始终是她的师尊。
是丹华传道于她,将她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教她如何做紫微宫弟子,又该如何立身于世。
如果不是得丹华灵力蕴养,息棠神魂不可能寄身苦无花,得数千载安宁。
倘若丹华不曾将息棠放在心上,不曾对她倾注一丝半毫的心意,息棠或许可以为了所谓大义,不在意她的生死。
但偏偏不是。
就算是后来,霁望师尊肯为息棠费心奔波,尽其所能治疗神魂不稳的伤势,也是因为丹华这个师姐出面请托。
息棠生来就被自己的母亲放弃了,她对母亲的概念,其实更多来自于作为师尊的丹华。
无论是对从前的商九危,还是对后来的息棠,丹华的意义甚至比宣后更为重要。
所以她又怎么能下手杀她——
须臾境缭绕的云烟中,丹华的声音响起:‘你可还记得,我天载弟子门训为何——’
承天载道,利万物而生。
‘既是天载弟子,便要承担起应负的责任!’丹华看着息棠,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以师尊身份,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要自己的弟子,杀了她。
‘为什么是我?’
丹华门下弟子众多,只论修为,息棠在其中称不上出众。因生来失了枚龙珠,就算最后神魂圆满,她终究空耗了许多年月,便是回归本体,修为也比不得丹华其他弟子。
她却偏偏选中了息棠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是她?
息棠不明白。
‘九危,你能做到。’
因为她一定能做到。
丹华很清楚这一点。
息棠能做到,她会做得很好。
换作天载门下其他弟子,未必能下这样的决心,也未必能在背负了弑师的罪孽后活下来。
‘因为我生来凉薄么?’息棠喃喃开口,不知是在问丹华,还是在问自己。
她生来凉薄,所以可以承受弑师的过错,是吗?
丹华不能回答,身周气息动荡得更加厉害,她看着息棠,许久,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口:‘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息棠的确知道。
她知道,自己必须杀了丹华。
为了丹华,为了身为天载弟子应承担的责任,为了这方天地——
丹华教过她的。
息棠从丹华心口中剥离出了云海玉皇弓,那把弓就这样落在她手中,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要诛杀上神,只能用上神体内蕴养出的法器。
息棠握住了弓。
长弓入手的刹那,染就丹华鲜血的法器驯服地为她灵力所炼化,这是丹华的意志。
她退身,张开了弓。
弓弦振响之际,息棠和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景濯目光交错,丹华或许早已察觉他的存在,只是没有点破。
也就是在这一日,从丹华和息棠的对话中,景濯才知,原来她就是商九危。
原来商九危没有死。
只是还来不及生出半分失而不得的庆幸,对上息棠的目光,恍惚间,他想,在今日,商九危被杀死了第二次。
箭光中,丹华形神溃散,无边业火自她身周燃起,将禁锢于体内的混沌浊息一并湮灭。
息棠落在了她面前,踉跄着半跪下身,体内灵力都被这一箭抽空。
丹华抬起手,掌心触到息棠脸侧,蜿蜒水迹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对不起……’她像呓语般轻声开口,眼底透出无法形容的悲色。
丹华的身体在息棠面前崩碎,无边业火中,感知到丹华陨落的紫微宫仙神震动,纷纷向须臾境赶来。
‘你如果不想见他们,就快走吧。’来不及问息棠为什么会从商九危成了太初氏的骊丘女君,景濯轻声提醒道。
她现在,应当不会想见昔年同门。
亲手杀了心中所敬的师尊,无论是为什么理应的缘由,对她,又怎么会是可堪诉诸于口的事。
须臾境中的事,成为了景濯和息棠之间的秘密。
她不愿提,景濯便也不曾擅自对外人言。
只是无常天命下,秘密又怎么可能永远都是秘密。
时隔数万载后,紫微宫中,当年旧事终究还是被揭开了一角。
听完陵昭一番话,听榆虽没有尽信,但也缓下灵力。她抬手,玉简便从陵昭手中浮起,飞落在她掌心。
息棠不在意这卷手记中记下了什么,挥袖震开景濯,转身想要离开。
她不惧以丹羲境上神的身份承认杀了丹华,却不肯道出自己曾经是商九危。
因为丹羲境上神和丹华没有关系,而商九危,却是丹华的弟子。
神识扫过手记内容,不过瞬息,听榆手中玉简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
在息棠离开之前,听榆闪身出现在她面前,伸手抱住了她,一如少时。
“对不起……”听榆开口,话中竟有几分哽咽。
息棠身形一滞,神情有些微怔然。
“是我杀了丹华。”她冷声道。
“但这不是你的错……”听榆阖上眼,掩住痛色,“师妹,这本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
是他们不济,才会让所有的过错都落到了身为师妹的九危身上。
褚麟自地上捡起玉简,在场紫微宫仙神俱都紧张地看向他,想从他口中得到解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息后,褚麟抬起头,怔愣地看向息棠,哑声道:“她是九危……”
在丹华留下的手记中,足以窥知当年之事的所有真相。
原来九危还活着……
“九危师姐……不是说,这位师姐早已陨落在了万象洞天中么?!”
何况她是苦无花化身,又怎么会和太初氏扯上了关系?
虽然心存疑虑,但连褚麟都已经这么说,在场仙神不由散去手中灵力,听他道出手记中所载真相。
承州有些不能回神,师妹……
她竟然是九危——
承州比景濯年岁还要大上些许,又怎么会不识得商九危,只是当年的承州与这位天载一脉的师妹不算熟识罢了。
承州不由看向拦住了息棠的景濯,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么?
诸多紫微宫仙神不由为方才质问显出愧怍,在丹华一事上,他们又有何资格责怪息棠?
但得知她就是商九危,不免又觉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