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身为太初氏血脉,受神秀之命,息棠也不得不领兵出战。
神魔纷纷自高空而落,热血如雨,无论如何强大的神魔,在这样的战场上,不知哪一日就会迎来陨落的下场。
六界河山疮痍,湖海都为鲜血浸透,息棠看不出战火何时能终结,也不知这样的战事意义何在。
她斩下越来越多的魔族头颅,在血战中晋位上神,却越发沉默起来。
也是在日益拉长的战线中,神秀变得愈发暴躁易怒,动辄加罪于九天仙神。直到数载后,他为魔族所诱,于旸谷中伏时,戮于景濯之手,玉霄殿上笼罩的阴影才终于散去。
连逼景濯出手设伏的夙酆也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他原是想借景濯之手削弱神秀,为自己亲征铺路,没想到成全了景濯。
自此后,在九幽甚至六界,景濯声名更压过夙酆这个魔君一筹。
之后的事,也并未尽如夙酆所愿。
神秀的死的确在天族引发了短暂混乱,但这件事背后,本就有诸多仙神推波助澜,又何尝没有应对的准备。
灵蕖失权,有上神修为的涯虞临危受命,得以代掌九天权柄。
息棠知道,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
神魔战火并无湮熄之势,夙酆没有放弃攻占九天的野心,涯虞也需要功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战场上尸骨堆积如山,高空刮过的风声如同号哭,息棠抬头,捕捉到了一缕久违的气息。
她怔然望去,那缕气息转瞬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让息棠不由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在之后的战事,在鲜血与杀戮中,她再次捕捉到了这道气息。
这是,混沌浊息——
下方神魔厮杀着,丝毫不知被血气和杀念滋养的混沌浊息膨胀着,成为盘踞于天穹上的阴霾,来得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就会将这方天地吞没。
或许是因为丹华以自身为容器封印过混沌浊息,而息棠炼化了她遗蜕所化的云海玉皇弓,才得以察觉。
弓弦振动,箭光撕裂天穹,却不足以将混沌浊息湮灭,因战火而壮大的混沌浊息,远比丹华所封印的更为可怖。
莫可名状的浊息翻滚着,在息棠感知中隐去,不见影踪。
只有她知道,天地间不息的战火中,将有一场真正的浩劫席卷。
她要怎么做?
回首望向这片飘摇的天地,息棠的袍袖在风中扬起,她的神情显出难以言说的肃杀。
三载后,魔族夙酆与天族上神涯虞领兵会于墟渊。
这一次,墟渊之地都成为息棠的棋盘。
第八十章
墟渊风雪不歇, 自神魔宣战后,这里曾不止一次地沦为两族战场。山势奇崛,河海干涸为焦土, 又在很多年后再化作沧海。
战火燃遍六界, 天下各族或主动,或被迫, 各择立场, 先后卷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
直到这一年,神魔主力尽汇于墟渊。旌旗蔽空, 魔族展开翅翼,景濯领阿修罗氏等部在外围与天族一路主力狭路相逢,被搅乱的灵气中, 厮杀声不绝于耳。
而在墟渊深处,夙酆领麾下数部魔族先行,在此截下了涯虞为首的十余上神。
大约是不想重演当年神秀之事,夙酆才会与景濯分兵,这一次,他要亲手杀了涯虞,踏破九天!
上神与天魔的力量相撞, 怒涛声中, 海水掀起万丈浪潮,像是要将天穹都淹没,恍如末日。
迎上化为原形的夙酆, 涯虞身后神光凛然,长戟卷起风雪,与他相持不下。
能接任神秀统率九天仙神,涯虞自是有可堪为君的实力。不过在此之前, 何止夙酆等魔族,就连对涯虞相熟的仙神都不清楚他真正的实力。
神秀尚在时,同为太初氏天君血脉的涯虞被这个兄长对比得一无是处。及至神秀独掌玉霄殿,他更是只能任由差遣,九天仙神对这位神尊的印象,就只剩庸常可形容。
直至神秀身死,从未显露过野心的涯虞败退灵蕖,以雷霆手段从神秀余党手中夺权,接掌天族。
到这个时候,九天仙神才终于意识到,看似庸常的涯虞不知何时已经有了堪与神秀相比的实力,却一直引而不发。
是以面对夙酆,涯虞也并未落于下风,诸多上神在旁掠阵,这一战相持数日,迟迟未分胜负。
如果不是实力并无悬殊分别,战火也不会持续到如今。
滚烫的鲜血从空中洒落,不断有神魔被收割性命,在这样的战场上,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杀戮都已经成为唯一的意义。
血气中,息棠一直在等的那片阴霾终于现身,向下方探出了触角。
她抬头望去,神情平静得过分。
手中结印,刹那间,周边有十二道水柱擎天而起,禁制阵纹以她为中心向周围不断延伸,及至千里之外。
夙酆与涯虞身形交错,磅礴力量碰撞,空中不断传来爆鸣声,无暇他顾。
在数重交织的灵力中,海域上纠缠的神魔尚且没有察觉异样,直到十二道水柱上章纹流动,将禁制内的空间与外界分离,他们终于露出惊异神情。
无形丝弦自水柱延伸,缠绕上落入禁制的神魔,莫名压力下,体内灵力不由为之一滞。
涯虞破开夙酆掀起的浪潮,余光望向息棠,看着这一幕,神情隐隐现出不可置信。他从来不知,她原来有实力布下这等大阵。
这是藏于太初氏神族中的禁术——是那位破开鸿蒙的帝君所留,太初氏第一任天君,便是得他授法,方有后来的修为。
海域禁制成形,身处禁制中的神魔如同局中棋子,共同筑成这方棋局。
看不见的命线牵引着,息棠站在高处,随着她抬手,无论上神还是天魔,都如同棋子,不受控制地随她动作而挪移。
神魔两族生自混沌,一为清,一为浊,于是聚神魔本源,可重唤混沌降世。以此,才足以湮灭被血气滋养壮大到如今程度的浊息。
只是夙酆又怎么甘心做她手中棋子,意识到这道禁制是为息棠所设,化为原形的九幽魔君不再与涯虞缠斗,强行挣脱禁制命线。
周身所覆麟甲因此被切割出道道血痕,夙酆洒落的鲜血令海水为之沸腾,狰狞头颅向息棠撕咬而来,体内外泄的力量掀起风暴,形成无数气旋。
他来得很快,瞬息便已逼近,但所有举动在息棠眼中又被放缓,氤氲神光汇聚,在息棠身后化作巨大虚影,日月相交成光相,明耀昭昭。
高空的风声中,风卷动息棠袍袖,身后法相睁开眼,瞳中一片灿金,倾身迎上魔族。
也是在这一刻,息棠取出云海玉皇弓,抬手对准了涯虞。
在此之前,涯虞并不知,她手中原来还有这样一件法器。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长了如此地步。
长箭离弦,如裂日白虹,直破苍穹,像是要将天地都割分。
视线交错,涯虞身体为箭光贯穿,令无数神族失色,谁也没想到,息棠会向自己的父亲出手。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身后光相破碎,夙酆庞大的身体为命线拖曳着向下,他口中发出愤怒咆哮,向禁制中跌落。
息棠什么也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盘踞在上方的混沌浊息被牵引着流泻而下,浓稠如雾,刹那便已经满溢禁制。
“混沌浊息……”涯虞开口,心口箭光破裂,看向息棠,终于意识到她的目的。
息棠落在禁制中心,以自身为引,长弓重重向禁制章纹一顿,灵光游离,缠绕在神魔身上的无形命线被尽数牵动。
无数灿金辉芒自禁制中涌出,交缠上神魔身躯,将他们囚于原地,包括息棠自己。或者说,她本就是这道禁制的枢纽。
“原来,你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不惜。”涯虞抬头望向高处,意外地没有显出多少被她算计的暴怒。
或许是因为,到了此时,无论暴怒还是怨忿都没有多少意义了。
正如他所言,息棠算进了所有,包括自己的命。
灾劫起于神魔战火,如今以他们的性命终,也很公平。
息棠没有看他,对于算计了涯虞,她心中谈不上如何愧疚,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本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体内灵力迸发,清浊有别的两道气息从禁制中诸多神魔本源中升腾,在上方汇聚,与混沌浊息相交融。
灰雾在混沌中逐渐有了消弭之势,翻涌不息,如同挣扎的困兽,席卷向禁制中的神魔。
随着体内本源消耗,修为不足的神魔无声无息地湮灭在雾气中,息棠神情漠然。
这是她能算出的,牺牲最小的方法。
就算眼前要被牺牲的不止有立场相对的魔族,还有曾与她并肩,追随于她的诸多神族。
灰雾染上血色,在身体为混沌浊息所淹没时,息棠想,好多血啊。
一道又一道气息在如同雾气的混沌浊息中湮灭,她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满是鲜血。
禁制与外界天地相隔绝,海水奔流不止,在十二道水柱外化作旋涡,这道禁制开始收束,与混沌浊息共湮。
也只有修为高如夙酆,此时尚且形神不散,魔族振身而起,试图再作挣扎。
飘荡的雾气中,息棠运转灵力,要将他永远留在这里,魔族口中发出嘶吼,与她相撞,不甘湮灭于此。
息棠原本也会这样湮灭,和这些为她所算计的神魔一样,湮灭在这道禁术中。
只是这世上,终究有她没有算到的事。
尚存一息的涯虞手中化出长戟,自上方刺入夙酆头颅,顿时有鲜血飞溅。
魔族的哀嚎中,息棠对上了涯虞的目光,她看见他伸出了手。
身体逆着风向外跌落,袍袖翻飞,息棠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错愕。
在禁制裂隙将要彻底收拢那一刹,涯虞将息棠推出了裂隙。
她活了下来。
很多年前,骊丘之内,息棠的神魂在本体中醒来,神思混沌,尚且不知身在何处。
神情冷峻的神族自殿外缓缓踏入,他停在床榻边,看着息棠,冷声开口道:‘本尊,太初涯虞,论起来,你该唤我一声父亲。’
息棠体内流着他的血,但自有记忆起的数千载,她都不曾有过父亲。
她于他而言,还要排在他的野心后。
所以她没有想到涯虞会这么做,他会身殒于此,全然是出自息棠手笔。
为什么——
息棠想问,但禁制裂隙在眼前彻底闭合,像是要将天地都翻覆的爆裂声响起,十二道水柱轰然炸开,刺目灵光将晦暗天穹都照亮。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这世上许多事,或许原本就是不会有答案的。
后世史载,是年岁末,太初氏神尊涯虞与魔君夙酆共殒墟渊,战死神魔不可计数。
墟渊的风雪中,天族与九幽的其余兵力闻听动静,都向海域上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