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息棠无暇再去想太初涯虞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声势浩荡地赶来的魔族中,她看见了景濯。
夙酆已死,魔族中却还有与他声势相当的景濯,除了息棠自己,天族还活着的上神中,已经没有能与他一战者。
只是息棠是从禁制中捡回一命不错,但体内神族本源消耗,又为混沌浊息所侵,她如今所剩的力量不过只够再出一箭。
这一点,绝不能为魔族察觉。
所以她压下翻涌的气血,站起身,手中紧握住长弓。
息棠和景濯曾是同门,是至交,但如今在墟渊上,他是魔族君侯,而她是天族上神。
为野心挑起的战火早就应该结束,但就算因为曾经出身,景濯有意平息战火,其他魔族又如何看待?
凛冽寒意落入息棠肺腑,她不必花什么时间就已经意识到,如今只有景濯身死,才能震慑魔族和谈。
而她手中,正好还有一箭。
她只剩这一箭。
只要景濯身死,魔族失去能服众者,九幽势必因空悬的下任君位再起内斗,也就难以对天族用兵,令和谈之事再有反复。
墟渊的风雪中,过往片段在眼前闪掠,息棠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张开了弓。
箭光破空,她对上景濯犹自不敢相信的眼神,有碎雪落在眼睫。
第八十一章
真与假交织, 时隔不知多少年月,息棠握住云海玉皇弓,再度与景濯遥相对望。
迷障翻滚, 在箭光亮起时, 她才忽地意识到这里不是墟渊,而是鸿蒙秘境。
息棠瞳孔微微放大, 握住云海玉皇弓的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箭光已经亮起,她来不及收手, 只能设法偏转方向。
也是在目光对视的瞬间,景濯也自幻象中清醒,面对破空而来的长箭,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如当年。
时空交错,他好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记忆中。
息棠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收起长弓,拂袖向前,似乎想要抓住那道箭光,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好在这一次, 偏移箭光避过了景濯要害, 只是从他颈侧惊掠,留下一道狭长血痕。
息棠抬手,接住了从他颈侧滑落的那滴鲜血。
相顾无言, 她和景濯对视,天地都好像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死生师友,深恩负尽。
过往数万载间,息棠刻意不去想这些记忆, 但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因此就被抹消,当初,她是真的要杀了他。
更重要的是,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上景濯眼中涌动的情绪,这一瞬,息棠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他。
“你先回血海。”她哑声开口。
魔族身体强横,景濯又有天魔修为,箭光擦过的伤势不至伤及本源。但云海玉皇弓的力量与魔族截然相反,便是没有伤及要害,造成的伤势也颇为麻烦,需要不短时日来恢复。
血海炼狱被景濯炼化为体内本源,是以在血海中,他无疑能恢复得更快。
不过景濯不觉得有这个必要,这样的伤势,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比起疗伤,他和息棠之间的问题或许更为重要。
他觉察出了息棠翻涌的心绪,而景濯自己心中,其实也并不比她平静多少。
他伸手握住息棠的手腕,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他们之间的过去,不是用一句话就能说清。
息棠想收回手,他却握得更紧,怎么也不愿放手。
“你如今情形,行走在鸿蒙秘境,是想做我的拖累么?”息棠冷声开口,强自压下所有情绪。
这话说得冷酷,又很是有道理,景濯神色现出怔然,被她挣开手。
目光对视,息棠挥手,灵光闪过,将他强行送回了九幽。
她让景濯回血海,除了他的伤势,或许更是因为,这个时候,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就算脑海中有无数念头翻滚,息棠也没有忘了自己此行目的。越过迷障,她的神识飞速延伸,在数刻后,终于溯及在秘境中展开的天罗棋局。
没有浪费时间,息棠拂袖,化作一道灵光,携凛然杀意赶赴。
陷于天罗棋局中的霁望感知到她的气息,脸上顿时现出喜色,不愧是师姐,来得竟然比他预想中还要快。
望着已经近前的息棠,霁望开口,想向息棠解释眼下情况,却见她根本不准备听自己说什么,浮在棋局外,径直张开了手。
这,这是?
随着息棠张开手,属于上神的力量骤然降临在天罗棋局上,如同重锤砸落,没有动用半点术法,完全以力量碾压。
隐隐有碎裂声响起,只是两息,霁望便见脚下纵横交错的棋盘有无数裂痕蔓延,如同山崩地裂。周围落下的黑白棋子在磅礴力量下轰然炸开,化作无数灵光消散,棋局中山川河海的虚影也开始摇晃不定。
霁望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息棠,忽觉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师姐现在的心情不是很好。
就在天罗棋局被外力强行破开之际,操控棋局的云栖受法器反噬,猛地喷出口鲜血,他挥手,想将棋局收起,但也就在这瞬息之间,息棠已经近前。
她抬手扼住他的脖颈,来势不止,下一刻,云栖便被她按着头重重撞在身后陡峭的崖壁上。
霁望不忍直视地别开头,真是看着就觉得疼啊。
不过仙君的头还是够硬,巨响声中,碎的是山石而不是云栖,骤起的烟尘中,只见他整道身形都没入崖壁。
息棠如今的心情实在不算好,所以她也就没有闲情与云栖多作周旋,以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了所有问题。
虽然云栖这个浮罗洞仙君的修为,在九天仙神中都当属前列,但面对息棠,注定全无还手之力。
等烟尘散去,还是霁望出面,从崖壁中将他拎了出来。
断崖陡峭,被息棠斩去仙君修为的云栖盘坐崖上,身周云雾涌动,他看起来仍有出尘之态,不过脸上青紫证明他之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在绝对的武力加持下,他成功冷静了下来。
霁望站在云栖身后,倒也没有为他之前非要拽自己陪他殉情如何生气,看着他怀中神魂已散的女子,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
这世上,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云栖与这女子纠缠九世,如今她自散神魂,而他也因执念被息棠斩去仙君修为,方才恢复清醒。
抬头望向鸿蒙秘境中缥缈的雾气,素来寡情的浮罗洞仙君想,有些事,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就像当初,他不该在那只宛转歌唱的鸟儿面前驻足,让她为求一点缘分,辗转九世不得。
女子躺在云栖怀中,身躯化作无数点灵光,飞散在山间。她和这位浮罗洞仙君的九世纠葛,终于以她自己的选择做了终结。
于她而言,这是结束,但对云栖,却或许未必。
霁望看向他:“若你能放下,或许还有重修回修为的可能。”
虽然惨遭牵连,但霁望心中还是将云栖视之为友,这么多年的交情,不会说没便没了,他也是陷入情障,才会有失常之举。
从霁望的角度,他当然希望云栖最后能堪破情障,得到解脱。但他也不是不知,天下之事,从来都是拿起容易,放下却难。
云栖默然无言,直到霁望转身,才突然问:“你心中所惑,又可曾有解?”
过了几息,才听霁望喟叹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世上的事,如何能轻易就有答案。”
“还望云兄珍重自身。”
说完,霁望抬步,随息棠离开了这方秘境。
好心救人,却险些要被拉着殉情,霁望也是心情复杂,叫他说,很该去喝点酒压压惊。
只是打量着息棠神色,他终于开口问道:“师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认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少有见她会这般。
“只是有些事,一时想不清楚。”在良久沉默后,息棠开口,语气难得透出几许惘然。
天宁城中,她承认自己对景濯动心,可如今,她忽然不知,这点心动算作什么。
霁望安静听着她的话,没有为她和景濯的关系现出太过意外的神情。当日在大渊藏书阁中的对话,他其实就已经有所觉。
“就算重来一次,墟渊之上,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息棠看向霁望,轻声开口,眼底苍凉而冷静。
“所以,我真的爱他吗?”
这样也算是爱吗?
墟渊上发生过什么,霁望当然清楚,他知道的甚至比天下无数仙妖神魔都更多,毕竟,当年息棠为混沌浊息所侵,还是他出手延缓情况。
息棠垂眸,望着云雾下的山川湖海,神情显得有些模糊。在鸿蒙秘境的迷障中,旧事重演,让她从这些时日的温情中骤然惊醒。
“我不知道,将来有一日,这样的事会不会再次发生。”
霁望复杂地看向息棠,最后轻轻叹了声:“师姐,如果不爱,你就不会有这样的担心。”
“因爱,方生怖。”
高处的风挟裹着雾气卷过裙边,息棠身形孑立,她伸出手,指尖是抓不住的雾气。
“可这样的爱,未免太薄弱了。”她的声音缥缈如云烟。
但她能拿出的,只有这样薄弱的爱。
天宫甘露台前,息棠拾级而上,夜色弥漫,星辉落入被长风卷起的袍袖。
和霁望分开后,她没有去血海,也没有回丹羲境,而是来了天宫。
天宫东南处的甘露台,是观星之地,少时有不解之事时,息棠常于此处坐观天象。
不过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如今她如从前一般抬头,星轨映入眼中,变幻不定,无法从中推算出未来如何。
上神的命盘本就难以窥探,何况是推衍自身相关,更会多出无数偏差,难得确切结果。
就算是上神,也不能算尽天机,笃定未来如何。
息棠心下一片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有道身影出现在身后,苍溟的声音响起:“阿姐怎么又来了这里?”
他说着,在息棠身旁坐了下来。
息棠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她忽然道出天宁城中事。
苍溟猛地睁大了眼,险些没能维持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