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如江崖所言,一座大型城池,只要百姓仍有好好活下去的信心,那么万不可能贫瘠的,他这几日下手整顿军务,第一杜绝了搜刮现象,第二不准士兵休假期间着甲持械出行,第三公审土匪和窃贼宣示律法,第四重开府衙处理琐碎的民间官司,一样样办的虽不尽善尽美,但百姓只得了这么点儿恢复宁静的希望,就奋不顾身地交付了信任,往日因怕惹祸而关闭的小店陆续营业,市面上的钱财、食物、布匹、木材、铜铁重新流通,出门活动的老幼妇孺比例一下子高了起来。
裴徽把运粮车托付给九不够,骑马找到了正在梧江边监工的江崖,彼时几百个壮丁正拿着钢钎叮叮咚咚地凿着冰窟窿,而且只凿靠近银城的半边江面,场面出奇的诡异。
他翻身下马,走向靠着树干的江崖:“这是做什么呢?”
江崖指着对岸说:“面河的这边城墙更矮,敌人打过来,肯定选择走河面攻城,咱们现在把河面凿开,过几天又会冻上薄薄一层,被雪一遮就看不出来了,到时候敌军走到一半陆续掉进水里,岂不省了我们的麻烦?我还准备了砲车,射距定在江面中央到对岸后一里地内,等他们发现过不了河准备回撤之时,就跟靶子一样好打。”
“那要是他们不走河面怎么办?”
“后面的城墙上也搭了弩车,滚木雷石管够。”江崖再问裴徽,“你的粮食呢?“
“到手了,刘氏宅心仁厚,不仅把粮食借给了我们,甚至连粮款都没有收,还把马队也一并留下来劳军了。”裴徽一本正经地说完这些话,忍不住把自己给逗笑了。
江崖听到他的胡言乱语,默默翻了他一眼。
裴徽继续道:“我没绝他们的活路,只拿了七成的货,算是买的,等此战结束,欠款双倍奉还,至于刘氏有没有这个财运,就要看咱们的造化了。”
真正的战斗比他们预想中来的更快。
三日之后,临城传来战报,一支陌生的队伍正沿江而来,对方约有两千人,辎重不多,故而谋粮于民,不过他们没有选择袭扰物资充足的城池,而是单挑城外山谷里几无还手之力的村寨下手。
这些村寨虽然破败,但既有人世代繁衍,多少也能搜刮出一盆半瓮的稻谷,又有现成的棚屋遮风避雨,怎么都比露宿荒野来得舒服,劫掠便劫掠,这年头哪个地方没闹过兵灾?百姓们早就麻木了。可这支军队所过之处必定尸横遍野,离开时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有侥幸逃脱的百姓带出消息,说这支队伍打着大燚的旗号,带头的将军姓周,叫做周褐。
裴徽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亦见识过他的狠毒,不过对方打定主意不进城,那么他们之间原本是无有交集的,然而不几日,城外巡逻的探马便发现周褐的队伍正沿江而来,直指裴徽所在的银城。
很快,第二批回报的探子给出了原因,他们在周褐的队伍里见到了先前逃跑的守城参军。周褐抓了这起人,轻易打探出银城守将早已携款出逃,眼下驻防空虚,又才被土匪大肆洗劫一番,便揣测如今城内已经辙乱旗靡,必定一触即溃,因此才一幅胜券在握的样子拔赴而来。
裴徽听闻消息后乐不可支,如今城内守军已经扩充到了两千人,宝刀待试,刚好拿周褐来验验成色。
他与江崖商议过后,在敌军抵达前夜亲自带领一百士兵偷偷出城,埋伏到了梧江对岸的树林里。江崖则叫一些官民穿上麻衣白袍,扮作出殡的百姓,故意到码头上哭丧烧纸,纸钱被大风吹出老远,星星点点洒落到周褐前来的路上。
周褐从下风口看见了远方吹来的纸钱,闻到了空气里的灰烬味儿,听见了空气里缥缈的哭嚎声,越发对银城白骨露於野的惨状深信不疑,当他的军队抵达江对面后,码头上的百姓立刻大呼小叫着跑回了城里,仅一些老弱残兵穿着歪盔歪甲,拿着不堪使用的木弓,登上城楼,胡乱向江上射出一些毫无杀伤力的锈箭,最要命的是城门关起一半时木轴还裂开了,一边木门歪斜着倒在了地上,负责关门的士兵被几支跨江而来的利箭吓得抱头鼠窜,不管不顾地丢开破门逃命去了,于是整座银城向着敌军大敞四开。
周褐见状朗声大笑,不再有疑,挥手命令军队过江,大军过到一半,打头的先锋突然踏破冰层落进了水里,呼救声传回后面,大部队和马车立刻放缓了速度,但因为看不到前面出了什么事,所以开始嘈嘈切切地躁动。
裴徽看准时机,带人从高地冲下来,意图不在交战,而是使用弓箭和战鼓将停在原地的敌方主力和辎重朝江面上赶,于是敌军像倒豆子一样一层推一层地掉进水里,等他们艰难稳住阵型后,城楼方向又飞来一块块巨石,把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队伍砸的人仰马翻。
溃军奔逃,少数人妄图穿过江面进入城池,却眼睁睁看着守军推倒了那两扇破败的城门,然后从城墙后转过了另两扇更加厚重坚固的包铁大门,严丝合缝地关闭了城池入口,之后正规军换下演戏的老弱残兵,弓箭齐发,城下的敌人通通沦为了箭靶,其他敌军见情况不对,纷纷调头向对岸逃窜。
裴徽赶羊似的追着残兵败将们跑,那些早先落水又得救的人很快因失温而倒下,而这一倒便留下一路尸体,接着马车上的辎重也被陆续抛弃,周褐的队伍就这样越跑越少,像是一穗在地上拖行的麦子,沿途抛下无数的种子。
如此直到天黑,裴徽终于在一片绝壁前截住了周褐,他身边仅存的七八个亲信还想殊死一搏,但没遭住对面飞矢如雨,顷刻悉数暴毙。裴徽说要活口,士兵便收了弓箭过去绑起周褐,却发现他也当胸钉着两只箭,不过并没有死透。
裴徽瞥了他半死不活的样子,安然收拢马匹辎重原路回城了。
银城收留了不少被周褐驱离家园的难民,还住着许多与他有血仇的死者亲友,此时街衢间灯火如昼,百姓们都堵在路上,彻夜不休地等待着消息,听闻裴徽凯旋而归,便齐齐沸腾起来,沿街胡乱拍打门窗奔走相告。
百姓们群情激奋,冲进队伍把周褐从马背上拖了下来,士兵阻拦不及,稍后驱散人群再次见到周褐时,他已经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裴徽知道后也没当回事,只说死了就死了,然后吩咐士兵留下周褐的盔甲和首级以备日后验明正身,其余不问。
第165章
首战告捷,但也仅仅是个开始,周褐的到来意味着前线抵近,未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战事。
果然,接下来的半个月,主战场不得进展的敌军开始寻求其他突破口,陆续有小股敌军绕过前线试探梧江一带的防卫,好在裴徽先前的联合这时起了作用,他们在密集的战斗中守住了渡江线。但紧接着就是另一个噩耗,程享近日已从燚都赶赴前线督战,想必不几日就会有大动作。
另一边,自从陈循州接到裴徽的书信,便一直催促他赶赴鎏城与自己汇合,作为昔日旧主唯一的血脉,他根本不想裴徽把命搭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地方。然而裴徽现在走不了,梧江沿线的防卫才初见雏形,如今大大小小的事务压在他肩上,万千双眼睛时时注目着他,一旦他离开,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必定溃散,所以他需要时间稳一稳,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培植一支能带走的队伍。
可是随着方晋大军压境,裴徽心里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与他一样预感到危机的还有江崖。
这天半夜时分,江崖忽然生生被冻醒了,他打着哈欠从床上坐起,偏头看去,竟意外发现风雪倒灌进烟囱,扑灭了炉火,连炉腔里都结上了一层霜花。他心里默念这得是多冷的天气,便迷迷糊糊趿着鞋过来生火,然而伸手去摸干柴时,脑子忽然嗡地一响——这鬼天气既然能冻灭炉火,岂不也能冻结江面?
想到这里,江崖哪还顾得上睡觉,赶紧披上衣服,叫着裴徽的名字跑进了院子,裴徽闻声走出来,也瞬间反应过来大事不好,两个人对了下眼神,齐齐赶赴江岸。
早先被敌军踏破的冰面已经冻结,又覆了一层雪,难以辨明薄厚,于是江崖叫士兵推来砲车,向江面投了一发礌石,巨大而沉重的石头飞过城墙顶砰然砸落,然后又顺着冰面滚出去百十米,却没能触发冰层破碎的声响,看来江面已于一夜间彻底冻实了。
失去了这道天堑庇佑,银城被迫与敌军赤|裸相见。
夜晚的江面忽然吹来一阵凄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更敲五鼓,天色未明。
城上的小兵正靠着旗杆打瞌睡,忽然间听得一阵急切的叫门声,越过墙头看向城门外,发现是三更天时出巡的弟兄们回来了,那一行人闯进城后来不及下马,便高声叫喊到“敌军进犯!”,墙上的守卫慌忙吹响号角,叫醒了睡梦中的一城灯火。
裴徽和江崖本就烦躁难眠,只盼着天亮后赶快重设防线,此时听闻号角立刻到了城下。
三更天时正是九不够亲自带人出城巡逻,他们一行六人骑行到此行的终点,正要折返,却看见一个燚国探马出现在荒林中,六个人仗着熟悉地形,赶快连人带马都伏倒在了一条被枯木遮蔽的深沟里,那探马跑上山丘探察一圈地形,确认安全后,迅速折返回来路,又过了两刻钟,一只打着大燚旗号的队伍出现在这条路上,他们盔甲齐整,战马壮硕,和之前那些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过来的敌军完全不一样。
这支敌军队列绵长,一时难以估量人数,于是九不够差两个手下快马回来报信,他则继续追踪这支敌军的动向。
裴徽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把战报传送给了梧江一线的其他城池,然后命令部卒严阵以待,好在上半夜他们提前督促过城防,现在一声令下,人员即刻就位,比早先任何一次演练都要迅速。
当太阳升起时,阳光和敌人一起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浩浩荡荡的大军抵达江岸,分营列阵,而后派出一名小兵跑到江面上向城里喊话。
“程樵犯上作乱,罪不容诛,今大燚挥师百万讨伐叛军,贼众一触即溃,鎏城守将陈循州业已伏诛,其余文武官员皆降,首捷毕后,吾军西进更如入无人之境,沿途城寨无一敢效螳臂当车之事,故皆安然无恙,今日今时,以汝区区千人之城何以相抗?速速开门出降,方可免一死!”
小兵喊完话,后岸的敌军便用长杆挑起七八个顶盔的人头,摇晃着炫耀起战利品,那一个个人头血淋淋肉糊糊,昏天黑地的看不清模样,但从头盔样式来看应该是程樵一方的将官。
对面接着喊:“陈循州人头在此!还不速降!”
江崖拿来一把重弓,拉满弓弦,一箭射中了喊话的小兵,尸体直挺挺倒在冰面上,但是没人过来收走。
“燚军狡诈多端,决不可信。”裴徽镇定地安抚身边的军队头目——他们这几日虽然经历了一些战斗,但总归没见过千军万马兵临城下,有些人一下子被对面的话糊住了。裴徽其实没看清那些人头,这时候却拍着胸脯打包票,“我细看过,那人不是陈循州。如果敌人真有十万之众,奔来之时,马蹄声足以震碎冰面、摇撼屋舍、崩裂城墙,何至于取巧使诈?其实他们不过万把人而已,且彻夜奔袭人困马乏,少不得又冷又饿,便放他们两天不管,自己就会冻死大半。”
外面敌军试探性进攻一波,没有占到便宜,便很识趣地退后十里安营扎寨,把银城围了起来。
见局势稳定,裴徽叫上江崖和几个屯长,默契地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碰了下头。
城下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少说也有两万之众,军容肃然,合该是一支燚国正规军,他们出现在这里,必定有其军事目的,这场仗不打个骨断筋折恐怕不会收场,且敌军十倍于我,又不知其底细,于形于势都不可主动开战。如今战报虽然送了出去,但周围那几座城的兵力攒起来也不如他们自己手上的兵多,根本指望不上。
有人忍不住问:“那怎么办?”
裴徽笑了笑:“不必担心,对面远道而来,不占地利;天寒地冻,不占天时;烧杀抢掠,不占人和,而我们物资充足,只须静待战机,想办法抓住他们的破绽即可。”
接下来的几天,对面都没有大动作,每天只象征性地近攻几次,但都被守军挡下了,第十天晚上,在外潜伏数日的九不够终于找到了围城的缺口,从后山上一条只有本地人知晓的枯水期涵洞钻进了城里。
九不够马不停蹄的找到裴徽,递上了一张军营布防图。
据他连日来的打探,对面至少有两万五千人,带兵者是大燚丞相的外甥赵业,官至胜武中郎将,虽是个小将,却也有些胆气,这几日先后占领了临近的三座城池,想来是看出裴徽他们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想要先拿下周围城寨,然后圈住银城慢慢磨牙。
裴徽仔细听他讲完敌军情况,谢道:“辛苦九哥了!这赵业十日下三城,确实有点本事。”
九不够忙着喝水,听到他的话,放下茶杯猛敲桌子:“你真以为他是凭本事打下来的?那都是守城的酒囊饭袋不当事!咱们把赵业打过来的消息传给历城,提醒他们封城闭战,结果草包守将直接吓跑了;兴安堡倒是听话,可架不住被围后有那怕死的叛徒临阵倒戈,绑了守将投了;闵城不知怎么回事,但我远远看见他们已经换上了狗皇帝的旗。”
“别管他怎么拿下的,丢了就是丢了。”裴徽在地图上圈住了这三座城,然后又在第四座城上点了个点,“赵业要想截断我们周边退路,下一步就该对这里动手。九哥,你知道赵业攻城选的是什么时辰、谁带的队伍、调动了多少人马吗?”
九不够思索道:“我记得是晚饭过后,赵业亲自带着右营两千骑兵出击,来去都很快,第二天入夜就回来了。”
裴徽重复:“两千骑兵?”
九不够皱着眉点头:“还都是铁甲骑兵,咱们这点人马根本没法儿打。”
裴徽却笑着摇摇头:“九哥,这不是坏消息。表面上看,他们确有两万五千的人马,可现在那队伍里既然有两千重甲骑兵,便说明他们比一般军队需要更多的草料,还需要更多馈运粮草、照看马匹的马夫,加上他们远道而来,少说也要备一个月的粮草,深冬时节还要另外准备棉衣和厚毡帐,所以这两万五千人里至少有八千是拉运民夫,不能作战。骑兵一人二马,再加上运送粮草辎重的驮马,算起来他们的马队里只有三成战马能够随时出战。你说这不是好消息吗?”
“那也有咱们五倍的兵力呢!”
“等赵业攻城的时候带走了精锐重骑,我们外面可就不是五倍的兵力了!”裴徽终于等到了战机,眼神徒然凌厉,“传令下去,叫人看住对面骑兵营的方位,一旦发现军旗动摇或扬尘喧哗,即刻来报!”
而后裴徽重新盯住了地图:“还要想个办法让他们动起来,消耗掉多余的马力和人力,尽量拉平敌我差距。”
一直默默无语的江崖突然开口:“我来吧!”
裴徽毫不犹豫应下:“好!”
江崖从营房出来,差人去抓了一百头猪,特意说明只要没劁过的公猪,部下虽然疑惑,但也照办了,之后他却不再理会这条命令,而是从营里点出五百精兵,叫他们挎刀备马,预备出战。
当天晚上临近黄昏,江崖带着二百人开门出城,可还没到摸对面先锋营,便被一阵箭雨逼了回来,这也就算了,第二天晚上,他又带上三百人故技重施,这一次好不容易过了江,却被对面的拒马和营门拦在外面,全靠着撤退及时,紧赶慢赶,才回到了城顶投石机的射程内保护性命。
这两次拖泥带水的突击给燚军留下了笑柄,他们甚至把江崖丢下的盔甲挑到旗杆上,用以讥讽银城守军的无能。
第三天,赵业再次派人来劝降,江崖找了几个嘴脏的士兵登楼对骂,两边从早骂到晚,骂了一个昏天黑地,而这夜一黑下来,专门盯梢的小兵忽然跑来报信,对面骑兵营的方向终于出现了异常。
第166章
凡有人的地方,就分三六九等,赵业的骑兵营作为军中精锐,当然分到了最好的木柴,这些干燥的松木烧起来又快又旺,火光明亮,而且极少烟灰,至于看顾车马的民夫们,则只能分到一些枯枝败叶凑合着用,所以他们的火堆比别的营地都要黯淡,常常冒出滚滚黑烟。可这一夜晚饭过后,骑兵营地的篝火却突然暗淡下来,而民夫营房里的火堆则较前些天明亮了许多。
原因很简单。
正规军有外出时保持篝火,以免被敌军识破空城的惯例,负责维持篝火的当然是随军民夫,若换做别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妖异的寒冷几乎能冻酥人的骨头,所以当民夫们拥有了分配柴火的小小自由,当然就要物尽其用,比如拿骑兵营的干柴换掉自己营地的枯枝败叶。
江崖意识到时机到了,立刻差人将前几天捉来的猪都赶到城池后门去。
城前的骂战还在继续,城后却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次突围。
随着城门开启,四百骑兵飞驰而出,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队步兵弓箭手。
对面值夜的哨兵第一时间吹响号角,枕戈待旦的前阵燚军立刻来到了营门前,摆开队列,张弓等待江崖他们进入射程,可这一次前来冲锋的骑兵却没有一触即溃,最前面的一组骑兵顶着箭雨闯到营门前,用早准备好的长钩支开了横在敌营前的拒马,然后把绳子甩上营栅的尖桩,十马合力拉倒了一扇木栅。
江崖意不在交战,打开敌营后只冲进去乱撞一气,放了几把火而已,城墙上的九不够看见敌营内冒出躁乱的火光,便遵江崖嘱托,让剩下的骑兵把猪群赶出城门,用锣鼓和刀剑逼迫它们冲进燚军营地,敌营内一时间人仰马翻,猪突猛进,好不热闹。
这是江崖距离突围成功最近的一次,他趁乱闯出前阵营地,冲破营栅,仿佛正要逃出生天,却见前方出现了一群浩浩荡荡的敌人,正是从后阵大营赶来的支援,江崖他们见状不妙,吓得丢盔卸甲,快马跑回了城门,负责殿后的弓箭阵列再次压制住了敌军追兵,而当燚军追到弓箭阵列面前时,也就进入了城上守城器械的射程,燚军见识过城里投石机的厉害,追到这里便停住了。
天还未亮,突围已功亏一篑。
江崖狼狈不堪地返回城内,跟接应他的九不够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登上城头,一边观察敌人的反应,一边慢慢地打理起自己的头发和盔甲。
晨光破晓时,梧江对岸升起了缕缕炊烟,寒天雪地里饱食炖肉,实乃人生一大美事,若骑兵营尚在,这些普通官兵肯定没机会敞开肚皮大吃一顿,因此更须在骑兵老爷们归来前能占多少就占多少,一队燚军甚把营灶支到了岸边,那沸腾的大锅里很快传出炖肉的香风,遥遥飘过江面,飘来城上。
江崖见状居然笑了出来。
原来第一次突围前,他就先绑来了一头猪,把少量毒药掺在米糠里喂给它吃下。这种毒药是用木鳖和烈酒捣出的汁液晾干后余下的浊浆,无色无味,毒性奇强,原本是用来淬箭的,一旦中毒便会畏光畏声,筋骨绵软,以至窒息而死。他一点点增加喂食毒药剂量,直到这头猪开始抽搐才停止,据此大概推算出了猪对毒药的承受剂量和毒发时间。
昨夜出发前,他找了几个做事稳妥的小兵,精确称量出来不至于立刻把猪毒死的毒药剂量,混在米糠里,一头一头挨个喂过去,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毒药经过猪的肠胃融进血液里,流遍了全身,猪群因此开始抽搐狂躁。江崖见时候差不多了,命人将剩下的毒药都泼到了猪身上。
他对整装待发的士兵们说:“等会儿随我出去,只需冲开敌军先锋,勿要深入,你们若见到敌营出现缺口,便立刻将这些猪赶到对面大营去,事毕即听号令佯败回城。此战不拘输赢,切勿死战。”
而燚军与江崖小打小闹了两天,再辅以那几座不费吹风之力就拿下的城寨,便以为这座城的守将也不过尔尔,能想出利用牲畜冲锋这种主意已经登了天了,何况今日军中没有赵业坐镇,各营更都放肆起来,因此不做他想,便安然笑纳了江崖送来的一百头猪,可怜这一百头畜生没能等到毒性发作就全都被拆解下锅,进了燚军的肚子。
这种毒药和酒同服效力加倍,约两刻钟后,江岸那几个燚军突然扔开酒坛坐到地上,如脱水的虾一样蜷身弹动,军营内部也出现了骚乱,哀嚎声随风远播,料定是开始毒发了。
江崖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叫人擂动战鼓,吹响号角,毒性发作的燚军正害怕声光,那鼓声似炸雷一声声劈开头颅,震得他们抱头鼠窜。
燚军里身份最高的骑兵、先锋和各级军官理所当然分到了最多的肉,中毒也最深,被强行征兆的民夫没资格分肉,却根本不能算作战斗力,其余未中毒的官兵多分属于不同的轻步兵班组,他们又要照顾中毒的战友,又要披挂上马预备作战,本就疲惫不堪,还因为班组被打散而缺乏默契,甚至找不到自己在阵列中的位置。
但江崖其实就是敲着玩的,根本没打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