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小状况吗?这么深的伤口不包扎可不行,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必了。”云见文制止了他,带着一身水坐在奢华的真皮沙发上,开口问道,“您父亲身体怎么样?”
“托你的福,老爷子身体不错。”
“那就好,我今天来找您,是因为刚刚和那位朋友周旋,不得已用尽了随身之物,所以向您借点东西应急。”
“没问题没问题!”老板极痛快地许诺,“你需要什么?”
“三年前我在这里驯马时,您的父亲不幸得了不治之症,那时您广求名医,最后求到一张古方,上面诸般名贵药材虽然难得,但以您的财力还搜集得到,只是其中一味‘熊宝’,却是杀尽一万只熊才能取出一枚的奇珍异宝,根本无处可寻,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中年人猛点头,感激道:“我怎么会不记得?我从黑市买来两只黑熊,想试试用熊胆代替,结果没什么疗效,然后你跟我说你有方法让熊在一年内生出‘熊宝’,结果留下一颗珠子就走了。”
云见文笑笑:“如今您父亲身体安康,一定是珠子起了效果吧?”
老板诚实地回答:“我按你说的,把那颗珠子给一只熊吃了,按记载上说,结了宝的熊都会显瘦脱毛,食欲不振,但那只熊偏偏什么不适症状都没有,还是做x光的时候,才真照出了那颗宝贝。”
云见文:“由此珠结成的‘熊宝’,每颗中心又能凝结出更多完整的珠子,譬如瓜种与瓜,这一点我虽没说,但您应该已经见识到了,既然您的父亲已经得救,那么就请把最初那颗珠子还给我吧!”
老板犹豫了一下,要知道在拍卖会上,一颗天然猪辰砂价值几十万,一颗天然牛黄价值几百万,这类数不胜数的家养畜生的结丹都能卖到天价,那一颗天然熊宝怎么也得价值千万,而他有了这些珠子,就能源源不绝的制造出天然熊宝,甚至不止如此……
“好吧,你跟我来。”老板站起身,带路走进了别墅的地下室。
*(22)*
他们穿过奢华的橡木酒窖,挪开品酒区的一幅大型油画,便显露出一条前往密室的通道。
这里虽然有鼓风机24小时不间断地作业,但牲畜的臭味、排泄物的臭味、肉类腐烂的臭味交织在一起,还是共建出了不可描述的恶臭,气味分子在人的鼻孔里扎了根,叫人忍不住想屏住呼吸,直到肺部受不了时才小小地换气。
这间密室只是借用别墅做了入口,其实际范围远比别墅要大,少说也有一千平,空间内部规划出了梳子形的通道,梳齿空隙的部分,用水泥浇铸出一排排笼子,里面关押着众多野生动物,许多甚至不是本土物种,必然是走私来的;至于梳背的部分,则被安排为作业区间,堆放着渗人的检测仪器和解剖用具,作业区这边的一整面墙上,依次钉着整张的熊皮、虎皮,还有做成标本的熊头、虎头、鹿头,看来屋主还有打猎的嗜好,角落架子里封存着猛兽骨骼浸泡的酒,还有其他一些看似奢侈名贵、但其实永远见不得光的动物制品。
老板示意了一下场地内的笼子:“6C笼舍的孔雀肚子里应该有成熟的珠子,还没有收割,你稍等一下,我去拿麻醉枪。”
老板说完走向作业区,打开枪柜后却偷偷瞄了云见文一眼,然后伸手取出了里面的□□。
云见文则走进了排笼区。
笼子里狮虎狼豹一直在紧张游走,但云见文经过它们身边时,猛兽们却统一安安静静地退回了笼子深处,他手中的金属杖扫过钢笼,叮,叮,叮,每发出一声轻响,笼子里的动物就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像是听到了催命的更鼓。
片刻之后,他停在关着蓝孔雀的6C笼舍前,伸手拉开门闩,走进铁笼深处,然后跪坐下来,把孔雀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轻轻地从孔雀头顶抚摸至尾羽,他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怀中的鸟却颤抖得羽丝都散了。
人类做主食物链这么多年,恐惧感早已钝化,面对危机时的直觉甚至不如动物,比如蹑手蹑脚走到6C笼舍外的老板,尚不如云见文怀中的孔雀敏锐,只听老板咚地一声关上了笼门,又用一把茶壶大的铜锁锁住门闩,然后举起□□,枪口透过钢筋间隔瞄准了云见文。
云见文抬起头,只是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啊?”老板一脸鄙夷,放肆地辱骂着他,“你知道这些珠子值多少钱吗?给了别人还想要回去,你也太蠢了吧?今晚大海啸,城里早乱套了,你这种流浪汉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唉,蠢货!这珠子给畜生吃下去,结出来的东西都值个千八百万的,你虽然是个穷鬼吧,但高低也算个人,那要是给你吃了,能结出多少钱的宝贝啊?”
“可惜,只有人的不值钱。”云见文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耐心解释,“人结出的珠子,长在胃里叫胃结石,长在胆囊里叫胆结石,长在肾里叫肾结石,不仅不能拍卖,还必须按照医疗废弃物处理。”
老板听他说的这么有道理,有些发懵,但很快又重打精神握紧□□。
“老子好心帮你抬身价,没想到你就只配做个贱货!那好,只要杀了你,就再也没有人知道珠子的秘密了,老子以后晚上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老板瞄准云见文的心口扣动扳机,枪口闪出红色的焰光,一声惊魂的枪响之后,他却听见云见文笑出了声,继而发现钢珠打死孔雀后,都穿过男子的身体打在了水泥地上,而他依然完好如初。
“人啊,你们想要的太多了。”云见文怀中的孔雀像是筛子中落下的面粉一样,轻轻一碰便化为灰烬,他从灰烬里拣起三颗黑曜石般的珠子,轻轻吹去浮灰,然后起身走向了笼门。
他手中的金属杖化为蝎子,快速游走到了笼门上,两把蝎钳像剪刀剪断塑料扎带一样,毫不费力地剪断了笼门上的十二根钢筋,钢筋叮叮咣咣坠地,于是整个笼门就只剩下了一个空心门框和一把挂着铜锁的门闩。
云见文淡定地迈出笼子,径直走向出口,看都不看老板一眼,不过牵在他手中的蝎子却左扑右跳,剪断了沿路所有笼子的门闩,云见文止步于出口,最后回望了老板一眼,然后熄灯,关门。
黑夜里,一双双或蓝或绿的眼睛包围向呜咽的老板,空寂中渐渐多了野兽低沉的喉音。
云见文走在通向别墅的地下通道里,随意抛接着手里的黑色圆珠,有种任务将完成的轻松感。
但他没开心多久,地下通道突然震颤起来,金属蝎子随即一跃而起,撑在了云见文头顶,帮他挡住了众多坠落的碎石,接着又一阵密集的震动后,雨水和着泥沙自头顶的裂缝流了进来,下一秒,那条窄窄的裂隙被一只巨大的爪子彻底扒开,三两下就让躲在地底的云见文重见天日了。
冼云泽坐在飞雒背上,俯视着被挖出来的云见文,如同猫观察着自己刚刨出来的老鼠,他头顶上,凤凰正围着马场绕圈,将潜伏在外围的另外七只飞雒也驱赶了过来。
此时一辆走位狂野的车适时开进马场,歪歪扭扭瞄准着冼云泽和云见文,差点把两人一波带走,幸好临了一刻,这辆车成功减速停在了坑边。
相貌惊悚的女鬼打开车门蹦下来,手里还攥着一块板砖,她刚才就是用这块板砖压着油门一路开过来的,女鬼用板砖指着冼云泽说:“你自己看看!这副身体连只脚都没有!叫我怎么踩油门?怎么踩刹车?你还跑那么快!”
路潇发泄完毕,注意到了冼云泽观察云见文的眼神,未卜先知般警告道:“那不是个好东西!不准养!”
冼云泽:“我可以把他做成标本吗?”
“什么?”
“林川说他会把不喜欢的生物用树脂包起来,埋进泥潭里,做成标本,那样生物看着好像活着,但却不会再讨人厌了。”
林川你都给你祖宗灌输了什么变态思想?
路潇深吸了一口她根本用不上的空气,之后说:“这件事我们等会儿再谈,你火急火燎跑来找他干嘛?你会打架吗?”
冼云泽摇了摇头。
“那你是来送死的吗?”路潇要被他气坏了,那可是她精心保养了二十几年的身体,而且还打算再用上几十年呢!难道他想强制帮自己更新换代?
“冼云泽,这小子就是占了本世因果的便宜,其实菜的不行,宁兮他们打不到他,可我能打到他啊!我能使用的功法你也能使用,想想我是怎么动手的,去揍他!”路潇说到兴奋处,开始甩胳膊蹬腿儿比比划划,“看我的!你先用这招卸了他手上的家伙,然后再用这招把他的头拧下来,就完了!”
坑底的云见文目睹了她的现场教学,哭笑不得,当他是什么屠宰架上的羊吗?
虽然云见文不知道附在路潇身上的人是谁,但刚刚听那只蛟叫他仙君,想必辈分不低,极有可能在异界修行过而不受此界因果约束,被他伤到就不好了。
还是走掉算了。
蝎子在云见文脚下展开成阵法,刚刚拿到手的珠子和一块玉珏同时落入掌心,被他碾作齑粉,阵法随即流动起来,他亦原地消失了。
路潇叫停冼云泽:“走了也好,别追了。”
冼云泽却不甘心:“不高兴,想打回来。”
他拍了拍飞雒的头,飞雒咆哮一声,跟着冲进了阵法里。
冼云泽也同云见文一样,落入了一片浩渺无际的汪洋中,这个地方目之所及都是通透的水,没有上下左右,也没有浮力和重力,没有光源,周围甚至找不到任何判断方位的参照物,只有变换的湍流裹挟着两个人飘飘摇摇。
飞雒感受到熟悉的水泽气息,立刻化为无源之水,融入这个本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云见文为躲避冼云泽,竭力向远处潜去,游动中,一枚木牌从他的衣领里滑了出来,棕红色,一指长,上面嵌着“有孚维心”四个金丝篆字。
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这是《易经》中“习坎卦”的爻辞,意思是忠诚守信,顺利,行动会得到嘉奖。坎属水,而习坎卦上坎下坎,是六十四卦中水气最充沛的卦象。
不过真正重要的并不是这四个字,也不是这一卦,而是这块木头,云见文身上的一切都浸没在水里,唯独这块木牌包裹着一圈空气,所以这其实是一块可以辟水的护身符。
冼云泽果然不会打架,路潇用的心诀啊招式啊真是太复杂了,他一点儿也没学会,不过没关系,像人生下来就会生气一样,也生下来就会抓头挠脸,于是他直接冲上去薅住了云见文的头发,用指甲在他脸上一通乱抓。
云见文这辈子走南闯北,什么样的高手没见过?但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打架手段还真让他开了眼界,不是……这什么仙君都不要脸的吗?冼云泽既然破罐子破摔,云见文干脆操纵金属机械变成环刃,勒住了冼云泽的脖子,打算把他的脑袋切下来。
然而云见文发力之时,环刃突然自行弯曲,接着主动生出首与尾,在不受操纵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只有着刀刃般锋利背鳍的奇怪带鱼,脱离金属链簌簌游走了。
不止如此,金属球的其他部件也开始自行组合,化为千奇百怪的小鱼、小虾、小螃蟹、小贝壳,连金属链本身都纠缠成小乌贼的模样,快活地从云见文的手腕上游开了,他藏在身上的诸般匕首、手刺、钱包、丹药、符咒等等物件,也纷纷擅自变换成见所未见的水族,井喷般涌向四面八方。
这下云见文终于和冼云泽一样,只能赤手空拳上阵肉搏了,只见两个身负绝技的术数高手,在异界的海洋中像小孩子般打了起来,他们各自牺牲掉一些头发之后,冼云泽瞅准时机,一把扯断了云见文脖子上的木牌,没想到云见文居然不会游泳,甚至不会闭气,木牌一离身,他立刻就溺水了,徒劳挣扎片刻,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这里是纠汜世界,这里的水可以淹死他。
冼云泽确定云见文已经昏迷,便松手放任他沉入了水下,而后冼云泽竟然放弃了与生俱来的避水本能,主动张口吸入了海水,他任凭溺水感逐渐吞没自己的意识,直到最后一刻,才重新给自己带上了木牌。
路潇,他召唤着。
他们之间相互依存,也相互制衡,只需要一点细微的差距、一个契机,两人的身份就将对调,比如他因溺水而虚弱的现在。
路潇感觉自己的世界开始动摇,那个令她心驰神往的光点变得令人不安,她听从冼云泽的召唤代替了那簇光点,下一秒,周遭一切徒然展现出形状和色彩,她就这样回归了自己的身体,而彼处的光点则变成了冼云泽的灵。
当路潇穿越阵门回到娑婆世界时,凤凰也刚好把全部飞雒赶回了纠汜世界。
这个通往异界的阵门没有实体,时效有限,路潇回归不久,阵法的力场就完全消失了,将生死不明的云见文留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路潇原地喘了几口气后,便焦急地四下张望,最终看准了别墅楼顶那只吹口琴的小人。
“冼云泽!”
小人听从召唤,应声活了过来,它撑了个懒腰,抱着旁边的避雷针观望起天空。
所有飞雒都回归纠汜世界后,瓢泼大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息了,云层像泼了水的棉花糖似的快速融化。凤凰盘旋着降落在铜像身旁,振翅长啸,喝退了空中最后的一丝阴翳。
明月照临,洒落满地清辉。
冼云泽仰头看着月亮,突然认真地说:“喜欢月亮。”
然后它又低头看着楼底的路潇,更认真地说:“喜欢月亮,更喜欢你。”
第61章
宁兮把米染几人送回船上,独自驰行千里接应路潇,可抵达现场后,却发现安全局的特工已经包围了马场,只等他来收拾残局了。
路潇看见他到了还挺高兴,蹦蹦哒哒地报喜:“我们换回来啦!”
宁兮分享不了她的喜悦,宁兮很生气,他质问路潇:“我是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
“不是我不是我!”路潇连声否认,甩手指向空中坐着凤凰兜圈的冼云泽,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它先跑过来抓人的!我尽力阻止它了,就是没拦住!”
宁兮挑眉:“你发个誓。”
“啊……还是别了吧?”
“那就不是真的尽力了。”宁兮扫了眼周边的特工,收住脾气,居然对路潇笑了下,“回去我再跟你好好聊聊今天的事,所有的事。”
宁兮说完转向接洽人,开始安排人员清理现场。
路潇则抱紧自己的双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为什么要对我笑?害怕……
宁兮亲自撕开地下密室的门,跟抓猫一样提起那些豺狼虎豹的后颈和尾巴,一只只扔上了动物园开来的车,然后扑了扑手,走向接洽人。
“里面还剩一点人渣没吃完,铲起来送去火化吧,还有,我在下面闻到了‘不尽玉’的气味,你带这些动物去照X光,看看它们体内有没有异物。”
接洽人点头答应,但是不明白:“不尽玉是什么”
“你当成胃结石筛查就行,如果查到的话,就把不尽玉取出来送到特设处。”
路潇跟在他旁边嘀咕:“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宁兮:“非常有用,如果你小时候吃一颗,现在就可以给我省很多麻烦。”
路潇了然:“哦,这东西能显著提高修行是吗?”
这时候,特工已经将别墅保姆、马场老板的亲眷,以及坐在轮椅上的马家老太爷都叫了出来,预备将他们带去医院,和那些动物一样接受检查。
宁兮指着轮椅上的老人对路潇说:“这人看起来和植物人一样,只是没有任何知觉,但他的真实情况比植物人更糟,他长久服用不尽玉炼制的丹药,魂魄其实已经被烧空了,这里坐着的不过是报废的丹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