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幼白
路潇好奇:“所以不尽玉是什么?”
宁兮解释道:“世间有无数种修行法门,烹金炼石就是其中一种,俗称丹术,上陶六院中的长生化骨最擅长丹术。丹术和我修行的法门相去甚远,所以我并未深习此道,当初授业时,师父也只讲了几条性命攸关的禁忌,比如不尽玉。
不论上陶六院还是人间世家,都有一些传承了千万年的丹炉,本身就可称作希世之宝,哪怕放一片树叶进去,炼出的丹丸都可以延年益寿,但如果炼丹的药材不对、方法出错、时机凶煞,丹炉里就可能会炼出一种光润的黑色珠子,看着像仙丹,闻着也像仙丹,但其实它的名字叫做不尽玉,此物乃是丹炉火气行入歧路所化,从此以后这顶丹炉里无论再放入什么,都只能炼出不尽玉。
有灵众生吃了不尽玉后,将会断绝修行,此后日日饮食吐纳,都只是在给不尽玉提供原料而已。不尽玉把众生的身体当作丹炉,以众生的魂魄为火炬,在他们的肚子里炼成更多的不尽玉,多不过三年五载,这生灵就被耗死了。
所以炼出不尽玉的丹炉,不管多么珍贵稀有,都必须当即砸碎报废,再把不尽玉深埋入土,防止人畜误服。不过不尽玉也非全然无用,它唯一的实用之处,是可以作为祭祀物开启纠汜世界。”
路潇想了想,发散思维问道:“那我要是在办公室的饮水机里放几粒会怎样?”
“不尽玉虽然厉害,但并非无解之毒,长生化骨专研丹术,自然有炼化它的秘法,我可以向他们讨个人情——但你猜猜我会把你怎么样?”
路潇推了推他的肩膀:“哈哈哈我就说说而已,我怎么会是那种手欠的人呢?”
马场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两个人便一起登车,宁兮发动车辆开出马场,突听砰地一声,凤凰载着冼云泽落到了车顶,路潇按下车窗,想把他们放进来,但凤凰已经先一步融化掉钢板,直接在车顶造出了一个门。
路潇紧贴车窗避开滴落的铁水,却避不开被凤凰烧得通红的小铜人,冼云泽根本不顾及自己1000来度的体温,照样轻车熟路地往路潇怀里钻。
路潇哪敢舍出血肉之躯推开这尊红透了的小祖宗,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打开的车窗簌簌翻上了车顶,和冼云泽来了个位置对调。
冼云泽扑了个空,还挺奇怪她干嘛要跑,两个人一个从车内探头看向车顶,一个从车顶探头看向车内,正好脸对脸。
路潇面色扭曲:“你别碰我!”
冼云泽脚下的皮质座椅开始燃烧,袅袅黑烟飘出车外,可它居然还扭着腰软糯糯地问:“为—什—么—呀?”
路潇指着它大喊道:“你都烧起来了!你还问我为什么?”
宁兮看不下去了,腾出一只手伸向后排座位,捏住了冼云泽的头,冷气席卷,炽热的金属立刻发出嘶嘶的淬火声,迅速褪去了热度,车辆内饰的火焰也齐齐熄灭,只留下一股令人不适的焦糊味。
路潇这才翻回车里,弹了一下冼云泽的头,叮的一声,像是敲击铜铃。
稍后车辆回到酒店,路潇立刻冲回房间补觉。
她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床,米染他们也正好乘船归航了。
宁兮和接洽人在沙发上商量着马场的后续,路潇、米染、凌阳弋这三个需要按时吃饭的人类坐在宁兮的房间里用餐,林川也同坐在桌前,只是满脸菜色,如同大病初愈。
林川趴在桌子上絮絮叨叨:“我这辈子都不会出海了,等我以后修成正果,就把洞府设在一个没有大海的世界里,最好是戈壁滩,沙漠里,连雨都不要下,湿度计永远指向零。我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才投胎到娑婆世界来做山神,偏偏还是这个地表70%都是水的地球,这都是报应啊……”
米染往他嘴里塞了个小笼包:“快闭嘴吧!你都磨叽两天了,简直要把我唠叨成怨灵了,实在不行你就变身精卫去填海。”
林川咽下包子,继续和她较真儿:“你有没有科学常识?往水里扔石头只能让海平面升高,并不能让海水消失,海洋的总体积是不会因此减少的,你真应该去上上人类的小学课——文盲!”
米染刷地从身体里腾空而起,七重黑袍如阴云般笼罩住了林川:“我让你见识一下科学!”
林川一点也不怕,扯开脖子就喊:“大儿砸,米米又把身体到处扔!”
宁兮瞥了一眼米染,米染立刻像中了咒一样被吸回到身体中。
他们吃饭的时候,冼云泽附身的小铜人就在桌面上来回乱跑。
它看见路潇吃饭,就跑过去抱住她的手腕,吧唧嘴跟她要吃的,路潇已经撵走它很多次了,实在不想继续废话,干脆端起碗走到一边去吃。
冼云泽讨饭失败,也不气馁,转眼又盯住了米染,跑过去蹲在她碗边,跟荷塘里透气的锦鲤一样仰头张开嘴,乖乖等着投喂,米染淡定地吃着包子,用一根手指把它推向了凌阳弋。
冼云泽随遇而安,再次两手拽住了凌阳弋的筷子,眼巴巴地看看他,又看看他餐盘里的点心,然后委屈地对凌阳弋扁起了嘴,换成一般人,可能就被它可怜兮兮的样子打动了,但凌阳弋可不是一般人,他冷漠地抽出一张纸巾盖住小铜人的头,换了双新筷子继续吃饭。
直到三个人用餐结束,冼云泽连一粒芝麻都没有吃到。
它抱着膝盖,落寞地坐在面包篮旁边——早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不久之后,宁兮和接洽人谈完了这几天在栗城发生的事情,便过来对几个人说:“兽医院说送去的动物太多了,我们去帮下忙吧!”
米染用湿巾擦着手,唉声叹气:“我这么地位尊崇的一个大巫,为什么总要给动物看病?这一切都要从我当年救了一条蛇说起……”
宁兮屈指敲敲桌子:“现在后悔有点儿晚了,动作快点儿!”
五个人分两辆车,由接洽人带领赶往兽医院,一路畅通,十分顺利,直到车队途经一片竹林时,道路却变得十分漫长,两边竹子越长越高,几乎到了超越常识的地步。
别说接洽人,连林川都不敢继续开了。
但是凌阳弋拍了拍林川的肩:“没事的,一直往前开,这是青羽的芥子藏,他们正在接我们进去。”
车辆越走越深,两边的景致逐渐变得不可思议。
无数楼宇般高大的竹子鳞次栉比,长成遮天蔽日的竹林,竹竿绿得像翡翠一样,剔透见骨,没有半点斑痕,竹叶又如同软绸,层层相叠,于高空处交织成深深浅浅的青云。
道路尽头衔接着一株倾倒的竹子,车队开上这杆竹子,穿过两片竹叶搭成的穹顶,直入竹林深处。
明明正值盛夏时节,但竹林深处却飘起了白近于蓝的雪,这些雪花未及落到地上,便先在中空自行消散了,因此地上不只没有积雪,甚至没有一星半点的水渍,人穿行在静雪之间,体感极为舒适,不管穿着什么衣服都不冷也不热。
再往前方,竹林已经密到看不见土地了,这里的竹子就生长在竹子上,地也是竹子,天也是竹子,路也是竹子,隧道也是竹子。
一竿十丈宽的竹子被剖开两半,十字交叉于路的下方,那劈开的竹节中盛着一片近乎漫堤的湖泊,而它的斜上方,一片十丈宽的竹叶斜指向湖面,竹叶脉络处渗出汁液,汁液在叶片中央汇聚成珠,慢慢压弯了叶梢,当叶片承载不住汁液的重量时,叶尖忽然如仙鹤啄水般点进下方剖开的竹节里,汁液便沿叶脉流进了湖泊,湖泊内的水立刻满溢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竹子的清香,而后那巨大的叶片复又弹回原位,继续承接竹液了。
几只麒麟半飞半跳到湖边饮水,湖面上还出现了空中鸾鸟的倒影。
车队开过湖泊,前行不久,道路忽然在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消失了。
随后前方的竹子摇了摇,众人这才看清竹林里盘绕着一条几乎和竹色融为一体的百丈青蛇,听见地面震动,青蛇睁开金色的眼睛瞄了一眼,而后开始在粗竹之间缠绕上升,一直游动到了高高的竹叶丛中隐匿起来,只剩下一根青色的尾稍从高处垂落,又直又细,像一竿不起眼的竹子。
而青蛇原本盘踞的地方,露出了几座高矮不一的竹楼。
一对神采英拔的男女正在竹楼前等候,众人陆续从车上下来,两人都只是友善地对他们笑笑,等看见凌阳弋下车后,两人才恭敬地迎了上去,一躬到底,郑重地向他揖礼。
“上使大人。”
凌阳弋泰然自若地受了,只对两人点了下头:“不必拘礼。”
男子把普通人带去一座竹楼,女子则将凌阳弋他们领进了另一座竹楼。
路潇偷眼观察周围——竹屋里面没有竹子,面积比外面看着大许多,装修现代,光线明亮,应该是施加了什么法术,她甚至在门口看到了几个快递盒,谁能告诉她这个地方怎么收快递?
几人落座,女人依次给五人倒了茶,路潇不怎么渴,就把茶杯放下了。
凌阳弋刻意嘱咐她:“这杯茶要喝的。”
“哦哦哦!”路潇连声道歉,心想这可能是什么古怪的礼节,然后饮尽了此杯。
温暖的茶水流入肺腑,她却忽然觉得有*点冷,举手一看,指尖都已经冻得微微发白了。她恍然明白,原来竹林间的落雪都是真的,那些蓝色的雪花其实是低温下固态的氧气,只是这地方气候古怪,让人觉不出冷热,如果不喝下这杯茶,普通人哪怕冻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凌阳弋告诫他们不要再把晴台的特有生物放到人间来,女人诚惶诚恐地道了歉,许诺会加倍小心处理这些事。
此间事了,路潇几个人准备离开,将出门的时候,凌阳弋突然再次开口。
“13年前,有一位叫无咎的青羽出海未归,他早已殒命海上,你们不要等他了。”
“无咎么?云世兄早把他的尸体送了回来,已经妥善安置了。”
凌阳弋转回身:“你认识那个送尸体回来的人?”
“他自述姓云,因神职在身,不得已误杀无咎,然后放下尸体就走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我们没有细问。”
路潇在心底给他们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传说中的青羽,可真看得开呀!
临上车之前,宁兮让路潇把凤凰留在这里。
青羽的居处灵气丰沛,这只凤凰如果留在这里修行,千百年后说不定真能修出神识,得升仙界,尽管冼云泽对此很不情愿,但路潇耐着性子哄了它好半天,终于在抱着凤凰叫了一声小宝贝后实现了目标。
于他们而言,这趟奇遇最多不过两个小时,但外面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这一天中发生的最古怪的事情,是被宁兮冻结的那座岛屿离奇地从海面上消失了,卫星和直升机围绕那片海域搜索了一夜,可是什么都没找到,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座岛一样。
第62章
一架小型直升机从栗城起飞,降落在安全居驻青城特设处的天台停机坪上,两名荷枪实弹的特工走下直升机,其中一人手里还拎着一只银色的密码箱。
等候多时的特设处警卫核验完两人身份,便将他们带往安全科办理交接手续,待安全科长签字放行后,这只手提箱又被转入保障科,预备送往凶器组。
此时保障科长正在打电话。
“栗城经典电影院?你说谁给你们留了这个号码?署名是路潇?对对对!我们有这个人!对于她造成的损失我深表歉意,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赔偿问题——”科长一面接电话,一面对送箱子的特工摆了摆手,示意他稍等,“不要赔偿?那你们有什么诉求?啊?预售票房超过预期8倍,你们想请她再宣传一回?不行不行!她没时间!你们想租那个熊?不行!多少出场费都不行!不是钱的问题!什么?你们要邀请她参加庆功仪式?真的不必了!她没时间,她去不了!”
科长挂断电话,盯着座机看了两秒,虽然他已在这个岗位工作了五年,但依然时常对工作内容感到迷惑,甚至产生一种“我需要心理治疗”的错觉。
特工走进来,将银色密码箱放在桌面上:“栗城送来的不尽玉。”
“我知道了,放下吧。”科长点点头,随即拿起电话按下呼叫键,“孙萌,来一下。”
稍后,一个有点婴儿肥的姑娘走进了科长办公室。
“今天是你开通核心区权限的第一天,下个季度就由你负责和凶器组进行沟通了,把这只箱子送到后面去,一定要记住——绝对不要自己开门!”
孙萌拿起手提箱,严肃地点点头。
其实她的真实性格和她的名字完全不一样。
特设处的成员都是从安全局内部选拔出来的,选拔内容很简单,被秘密筛选出的候选者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几名特设处特工一起勘查一个常规房间,然后凶器组的组员会趁他们不注意,暗中飞一下衣架、飘一下花瓶、撒点雨水,看看谁会如实记录他们眼前所见,而后同行特工和行动指挥会坚决否认他们的记录,用监控和证人证明根本不存在所谓移动。
这样一轮下来,很多人或怀疑自己看错了,或拒绝承认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实,或怕惹上脏东西而向世俗妥协,或屈服于同伴的打压而放弃自我,或担忧失去上级的信任而篡改真相,但如果他们依旧能坚持己见,那么就将进入下一轮压力测试,如此筛选至最后,第五轮测试,他们会亲眼见到真正的“非人类”,然后从“非人类”那里拿到最终的入职邀请。
只有很少的人能始终如一相信自己,并在直面突破世界观的真相后依然保持理智。
孙萌是本年度四十名候选者里,唯一一个通过全部五次测试的人。
孙萌拎着手提箱下到正楼后门,依次刷过指纹、虹膜、电子身份卡,终于走出了这扇厚重的安全门,再经过内院中最后一道岗哨,那栋位于森森林木后的二层小楼便在眼前了。
她停在洋楼一层,有点好奇又有点恐惧地观察着二楼那扇门,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1号快捷键:“副组,栗城安全局把不尽玉送过来了,请你下楼签收一下。”
宁兮在震聋耳朵的噪音里大喊:“我和米米在看演唱会,林川和游戏好友线下聚会,组长好像也去参加关爱罕见病患者的活动了,你给小路潇打电话!她应该在家!现场太吵了!我挂了!”
孙萌看了一眼手机上仅存五秒的通话记录,心生震撼,那只最终面试时把她吓得半死的恐怖生物在干嘛?在看人类的演唱会?这合逻辑吗?冷静!冷静!我们仍然是一个纪律严明、风气严肃的正规神秘组织!她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再次拨通电话,这次事情进展顺利,路潇叫她把东西送到二楼来。
她放下手机,忐忑地登上二楼,传说中的门扉开启,一个比她高上一头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女孩乍看上去并无特殊之处,只是长得很好看,身高出挑,手臂上能看到优美的肌肉线条,上穿宽松的家居服,下踩一双拖鞋,头发随便在头顶抓成圆髻,两只手上沾着白色的陶泥,开门前应该正做着手工。
路潇友好地笑笑,接过了签收单:“哎呀!抱歉!手有些脏!”
孙萌说了句没关系,等待路潇签名的时候,不自觉地向屋内瞟了一眼。
门后是一间极为开阔的圆形房间,足可充作剧院或者教堂,正上方的玻璃穹顶洒下充沛的阳光,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然而与这温馨的光线形成对比,环绕房间的墙壁上则打满大大小小的木格,里面摆着各种比例的关节人偶以及肢体半成品,门旁还竖着两架等比例人体骨骼模型,右边桌面上压着几对肱骨和桡骨,床上扔着一枚头骨,地上摊着几张全尺寸人体解剖图,整体氛围既像恶魔的巢穴,又如邪神的祭坛。
孙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全靠一份职业精神支撑她不要逃跑,可惜她越是惊惧,就越不自觉地想看向屋内。
她留意到了空地板上相对摆放着两把椅子,远处的椅子是空的,而近处的椅子上背对她坐着一个人,这人从头到脚罩着一张纯白的床单,只伸出了一只男子的手,那只手纤长而柔软,手指骨节分明,肤色白皙清透,皮肤下隐隐浮动着淡青色的血管,让人忍不住猜想这只手的主人应该长着一张怎样俊美的容颜,而后那只手当真扯落了床单,缓缓转过头,却露出了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堆满骷髅和解剖图的房间里,没有脸的关节人偶慢慢抬起右臂,朝房门勾了勾手指……
“签收完毕感谢配合没问题的话我就回去了拜拜了您!”孙萌夺过签收单,慌不择路地跳下楼梯,一面朝正楼逃窜,一面在心底无声呐喊救命啊啊啊啊!
路潇看了眼手里对方忘记拿走的笔,无奈地耸了耸肩。
她关上房门,再打开,便来到了熟悉的凶器组办公室,把装有不尽玉的箱子放在宁兮的座位上,途中不自觉地瞟了眼饮水机,然后赶快抽回眼神,握着拳小声地鼓舞自己:“别这样,路潇,你是一个有自制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