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 第54章

作者:奎因兰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万人迷 仙侠魔幻

正当此时,一只开了神智的妖被动静吸引过来。薛鸣玉跃跃欲试着不肯远远将它杀了,非要待它近身,而后光凭身法与它扭打在一处。

直到这妖渐渐落了下风,她也终于失了耐心,登时抬腿踢向它的下颚,而后凌空一跃霎时出剑,迅如闪电。这一剑不偏不倚,恰好刺进妖心。

崔含真静静旁观着,忽而他袖中飞出一条白绢将她眼睛蒙住。

她视线遽然受阻,只听得他道:“静心,去感知而后分辨你四周杂乱的气息。”

目不能视薛鸣玉也不慌,她平静地捕捉着周围细微的动静,单手随性地绕了个剑花。却在他靠近的下一刻,骤然反手剑指他眉心。崔含真霎时定住。

虽是同一把剑,在他手上时更趋近于刚柔并济。而薛鸣玉则是无所顾忌的凌厉凛冽。

“你反应很快。”

她摇头,“我对气息的感应还不够熟练,反应没那么快,是梅花香。”

他一怔。

“你忘了?早上我赠了你一枝腊梅,你袖口沾染了花香,到这会儿还未散尽。”

薛鸣玉松了手,剑也顺势挪开。

顷刻间,她竟顺势坐在地上。熬了一天,她实在太累了,如今站也站不稳,只觉浑身酸痛。她一把扯下白绢,讶然见他俯身蹲在自己面前,要背她回去。

想也没想她就趴了上去。

红霞绚烂,映在他白玉般的脸庞如同蒙上一层模糊的光影。他原本疏离冷淡的棱角也渐渐在这光影中融化,像蜗牛丢了它的壳。

“如果你的眼睛被遮住,也还能看得见上山的路吗?”

“自然,修士的神识才是最重要的那双眼睛。”

话音刚落,他的眼睛就触到柔软的细绢。她把白绢蒙在他眼前,而后双手缠住他脖颈,将脸伏在他肩上。“那好,就让你最重要的眼睛带我们上山。”

“崔含真。”

“你应当叫我师尊。”

薛鸣玉噢了一声,又叫他:“崔含真。”

他叹气:“何事?”

“你好像我兄长。”

他低低应声:“嗯。”

“修炼真有意思,我们明天继续。”

“好。”

“好累,”她叹息着,这轻柔的叹息吹在他后颈,忽然撩起丝丝缕缕的痒意,就如同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时不时扫过他敏感的皮肤。崔含真背她的手险些松开。

“到了你叫我。”

不等他回答,她就闭上了眼。

崔含真无可奈何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好。”声音轻得也像是一声叹息。

两人回到山上时天又黑了,听见崔含真低声叫她的名字,薛鸣玉揉了揉眼睛,顺手替他扯开眼睛上的白绢。

睁了眼,她投向前方的视线忽然顿住。卫莲舟正在月光下静静注视着她,以及她环住他脖颈的手。

“回来了。”

他慢慢笑起来。

第48章 四十八朵菟丝花

◎……◎

卫莲舟今早醒来时,屋子里只有枝桠透过雪白的窗纸映在桌案上。

“鸣玉,鸣玉……”他慢慢起身,绕出屋子低低呼唤着。却无人应答。风摇动着树,沙沙作响,稍远的山头传来弟子们嬉闹的动静。旁边是陆植在劈柴。

劈了一半,斧头重重嵌入木头的声音忽然停住。

他不知怎么弄的,把指头尖削去一小块肉,水红的血汪了出来。他忍着痛一声不吭地包扎。卫莲舟瞧着便由不得要慨叹。

若是搁在从前,陆植早该眼里藏着怨毒而后阴冷地盯着害得他落入如此境地的人。变了,什么都变了。唯独山上的草木鱼虫仍旧安宁如故。

他看了会儿便想要出去找薛鸣玉。

她大概是找崔含真了,他猜想道。可他刚出了院门就倏然被一股力量限住了脚步。仿佛有什么要抓着他回去。卫莲舟稍微一想就料到了根源。

是那枚魂珠。

魂珠不曾被薛鸣玉带走,而是被搁在原先那只匣子里严密地封存起来。薛鸣玉说那只匣子唯有她能打开,不过卫莲舟后来试过,他也可以打开。

或许是因为他如今只是一缕魂魄,这些禁制辖制不了他;又或许是因为薛鸣玉吃了他的金莲,如今身体里有一部分流着与他相同的血。

毕竟她就是凭借着红莲血擦亮魂珠,让他游荡在人世、漂泊无依的魂魄被唤醒。

魂珠成了他凝萃的肉身,把他的魂魄死死牵制住,不许他走得太远。

他捧着匣子就像捧着他的棺材。还有魂珠里冻结的金翼使,那只蛊虫,他至今才知晓当初自己险些走火入魔的原因。恍然大悟后,又是无言以对。

怪自己总害怕牵扯她,因此不肯对她直言相告;怨自己不够坦率真*诚,才丢了她的信任。日光摇曳,他守着院子捻着魂珠细瞧。

忽而一只鸟飞来,他习惯性要逗它,却忘记不仅是人,连这只鸟也看不见他。它不是朝他而来,是盯准了他指间的魂珠。这鸟猝然张开喙将它衔走。

卫莲舟望着空空的指间,倏尔一呆。

继而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

说是追,其实倒像是被放了风筝。那线在鸟喙之中,他被那股力量拉着扯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跑,且越跑越快。一道法术打过去,却径直从鸟身体中穿过,形如一阵风,吹过也就只是吹过。

无事发生。

卫莲舟被迫在山谷里踉踉跄跄地追,脚下无数尖锐的砂砾,踩着生疼,简直要将他鞋底磨破。他无可奈何之下不得不顺手从头顶折下树枝掷去,幸而恰好穿过鸟喙。

鸟受了惊,魂珠便骤然自高空坠落。

看准了方向,他猛地飞扑过去一把抓住,心扑通扑通直跳。直到双手合握,将魂珠捂在手心,他才有了几分实感,紧绷的身体霎时松快起来。

他其实可以带着魂珠去找薛鸣玉,这样就不用被困在院子里。

但卫莲舟不能。

鸣玉不会高兴的。

鸣玉不许他乱动自己的东西。

而现在,他,连同着这颗魂珠,也都成了她的东西。

她在,他便守着她;她不在,他便守着自己的棺材等她。

卫莲舟将魂珠重新锁好,又把匣子搁回原来的位置。他倚着老墙根晒太阳,方才山谷里有化了冻的溪流,溅湿了他的下裳。大冬天的衣服湿了黏在身上并不好受。

冬天的太阳总是与别的季节不同,正如冬天的天透着阴郁的苍白。虽是蓝色,也是像结了冰的蓝色,蒙着淡淡的灰白。这样的天,即便晴空万里,也是晦涩的晴,晴得不够明朗。

太阳则是泛着白光,高高悬于天际时,有股迷幻晕眩的苍凉与荒芜。

而卫莲舟此刻便坐在这样的太阳下,像发了霉的书被摊开在院子里。思绪一道道流过,书页便哗啦啦翻过。

人世于他而言被切割成阴阳两面。

从前活着的人在地上,死了的人在地下;如今地上也成了两面,他连草木鱼虫都不如,却只是她脚边的石头,院子外的木栅栏,又或者是屋子里的玉雕摆设。

一样死物。

卫莲舟从天亮等到天黑。

太阳都落了山,陆植也张望了几番而后不言语地转身回屋。湿透的衣裳也渐渐干了,他还在门口守着。一面向远处遥遥望去,他一面想薛鸣玉从前是不是也经常守过他。

被留下的那个人,总要做没有脚的鱼,除了等,只有等。

但薛鸣玉砍了别人的脚,穿在自己身上。

因此等的人终于换了别人,这些人或是被葬在山里等,或是沉睡于龙脉里等,或是像他一样颇为侥幸,能在她回来的路上等。

卫莲舟注视着她搂着崔含真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回来。

“你回来了。”他慢慢地笑起来。

其实等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无论和谁出去,李悬镜也好,崔含真也罢,无论是谁牵着她的手,被她环着,他永远是给她点起灯,候着她和那些人告别的一个。

他已经很满足了。

卫莲舟一点一点攥紧手。

他过去怎么没发觉崔含真其实长得也还秀雅,和她肩挨着肩时也还勉强般配呢。就是他笑起来不大好看,甚至刺目,看着人的眼神也像下了钩子似的,不知要勾去谁的心魄。

实在不得体,不端庄。

不过这些崔含真是一无所知的。

崔含真只是瞧见薛鸣玉对着空落落的院子瞥了一眼,或许是在看陆植。他不太在意,他心里只有白日里她修行的进度。后面的课业要如何安排呢?

如此想着,他含笑对她微微颔首,“回去罢,夜里倘若一时睡不着,便想想今日教你的东西,也好打发时间。”

说得这样亲密,倒像是故意说与他听的一样。

卫莲舟的神色渐渐淡了。

诚然他是知道崔含真压根就看不见他的,故而挑衅他也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他无理取闹,想的太多。但是嫉妒就是这样不讲理。

“外面冷,早些进屋暖暖罢。”他对着薛鸣玉柔和地笑,继而若无其事地回去。

薛鸣玉与崔含真道了别,这才不紧不慢跟着他进屋。他照旧伺候她洗漱,两人对着烛光说了会儿闲话,然后便各自睡下。至于卫莲舟被妒火煎沸的心——

薛鸣玉清楚。

但薛鸣玉不在意。

卫莲舟自然会默默平息下来,总归他一个人的光阴还很长,妒火总有被磨平的那一刻。

*

后来的许多天,薛鸣玉一直跟着崔含真迅速精进修为和剑法。崔含真做老师,实在是再出色不过。他有耐心还细心,也完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恨不得像一只钱袋,把自己哪怕最后一枚铜板都抖落出来赠给她。

“既然你拜我为师,我总要对得起你这一声师尊。”他说。尽管她几乎不这么唤他,她仍旧照常叫他的名字,唯有当着众人的面才会言笑晏晏地像其她弟子那样叫他师尊。

二月初,天渐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