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 第55章

作者:奎因兰 标签: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万人迷 仙侠魔幻

崔含真写了封信给苍梧山,引她去修行一段时日。

“有我那封信,山楹不能为难于你。你也不必自以为低他一头。”他嘱咐道,“李悬镜是为你而死,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没这个命数,也怪不得你。你去了,只管用心修行,旁的一概无须挂心。”

薛鸣玉一目十行地把信看过,而后仔细折好掖进袖子里。

“我明白。”

然后她便只身一人带着这封信去了苍梧山。苍梧山风光秀美,上一回她来得匆忙,且为着李悬镜的事无心细看,此时再纵览青山碧水时,只觉心旷神怡。

修行的人看山看水,最后都是在看万物生灵。

上了山,那些弟子倒是对她十分友善。她们之中有些见过她,就在那会儿她登上白玉阶时,自从证实了她的清白无辜,她就轻易融入了这群修士之间。

几个人先是兴致勃勃地与她切磋了一番,几胜几败。

薛鸣玉犹记那时她和翠微山的人比试,她们还大多要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给她放水,生怕让她面上难堪。如今对面的弟子丝毫不留手地攻来,她亦能有来有往地招架。

中途她的余光瞥见山楹的身影一晃而过,似乎出现了一瞬,便当即离去。

躲着她呢。

她似有若无地浮起微笑。

“薛道友此次前来,打算住多久?”有个模样俊秀的弟子凑到她近前劝她,“按我说,多住些时日罢。这山上总是熟面孔,看了这么些年也腻了。便是比试,打来打去也就是这么些人,那些招式我都能背了,好生无趣。”

“你来了,总算也多点新鲜。”

他似乎自来熟得很,对着她全然不见外。她在前面走,他先是紧紧跟着他,而后干脆三两步蹿到她前面,倒着步子走。

“怎么不理我?还是说,你也嫌我话太密,不情愿与我来往,”他顿时臊眉耷眼,白净的面皮也蒙上淡淡的委屈,“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多与我说说话嘛。”

薛鸣玉:“你叫什么?”

“郑观。”

答话的却不是此人,是身后另一道声音传来。

她扭头看去不由笑起来,来人竟是在瀛州有过几面之缘的圆脸和尚。他那张清秀冶丽的娃娃脸对着她笑出颊边两个梨涡,眼睛晶亮。

而他旁边还跟着那个眯眯眼,不过因着当初请眯眯眼帮忙冒充萧青雨的缘故,薛鸣玉对他更熟悉些,还知道他叫沈一白。

“沈一白,”她又指着圆脸和尚,“你是……”

“秋慈。”

薛鸣玉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

“要我留下多住些日子?”她朝郑观望去,见他眼睛一亮,不住地应声,薛鸣玉微微地笑起来,“也并非不可。只是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我要见你们山楹师兄。”

“这容易,我请他来便是。”

“不,不要请,”薛鸣玉说,“我要你绑着他来。”

第49章 四十九朵菟丝花

◎……◎

山楹是一棵桃花树。

桃花树真是很好的,树干遒劲有力,砍下来削去斜生的旁枝,再细细磨去尖刺,就是顶好的桃花木。而桃花木是能辟邪的,时常被锻造成一把剑,挂在道士的身上。

花也很好,莹润的粉色,颗颗粒粒缀满枝头,像树身产下的卵。风一吹,就窸窸窣窣抖动着要抽丝剥茧。有人路过,总要赞叹花的美丽,开得如此旺盛鲜活。

可山楹很不喜欢。

他甚至感到羞耻。

因为每一朵花的盛开都是汲取了树的生命力。树在春天迫切地发.情,而后不知羞耻地产下无数迎风抖动的花。粗俗的欲.望催使着花蕊都如此芬香甜蜜,好招蜂引蝶,引来无数偷香窃玉的贼。

实在下.流。

所以山楹从不开花。

他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桃树。

过去如此,现今如此,将来亦如此。

他从不怀疑。

但一棵树是没有贞洁与自由可言的。

他原本好好晒着太阳——

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冬,终于要浸入绮丽靡艳的春天,他既感到安心,又觉得煎熬。春天的太阳最温暖,但春天也最淫.荡。

他原本好好晒着太阳,可突然有几个人跑来砍他的树干。一定是要砍去做桃木剑,这些贪婪的道士!他气得浑身发抖,树枝都不断挥舞着,想要抽打他们。

“别碰我!”山楹自以为很大声愤怒地警告着他们。

可他自以为是的驱赶在那些人口中却只是无足轻重的挣扎。

“他怎么还能说话?”

“又不是个哑巴,怎么不能说话?”

“他不该晕过去吗?”

“你说的那是迷药,我这是毒。”

“师兄不要紧吧,会不会被你毒傻了?”

“诶呦,吃了这么多打人还这么有劲,早知道真该再掺点迷药和软筋散。”有人嘟嘟囔囔着,他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臂,试探性问道,“师兄?师兄?”

直叫得山楹心烦。

谁是他师兄!

他分明是一棵桃树,而他们却是有鼻子有眼睛的人。桃树和人能是一样的东西吗?谁是他师兄!肯定是为了骗他的桃花木。

这个该死的眯眯眼!

竟然在拔他的树根!他要几枝树干还不够,还要他整棵树!狡诈贪婪。他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山楹被迫从呆了许多年的土坑里挪开,身上一圈又一圈缠满了绳子。

臭道士抬着他鬼鬼祟祟绕过有人的院子。

其间山楹想要厉声叫骂,顺便引来旁人的注意,却被个圆脸和尚及时堵住嘴。山楹不知他施了什么妖法,他手指一掐,他这嘴就像黏了浆糊,张不开口。

恨恨的叱责声都被堵死在喉咙里,闷成充盈的树汁。

该死的和尚!

也是这时候山楹突然感觉不对劲,他糊涂地想,道士如何会同和尚结伴呢?然而天光明了又暗,直到他从太阳下被抬进昏暗的锻造室都没想出个结果。

“山楹?”他听见一个姑娘的声音,只是看不大分明她的模样。

她立在阴影之中,五官在黯淡的光线中变得模糊,唯有眼神那样准确地落在他身上,像第二道绳子将他牢牢捆住。她忽而笑起来,笑容分外缥缈。

山楹不禁收拢了飞舞的枝桠,以为这是个极其危险且对他不怀好意的人。

她为何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她怎么能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她不该这样看他,因为他分明只是棵树。

“你们怎么绑来的?”她扭着他的树冠翻来覆去地看。

“骗他吃了些毒菌子,这会儿把自己当成一棵树了,方才直嚷嚷着不许人砍他的树干去做桃木剑呢。”眯眯眼笑吟吟道,颇为兴致盎然。

“好了,你们先去罢。答应你们的我自然不会忘。”

于是山楹就眼睁睁看着那三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了,都笑嘻嘻的,唯有那圆脸和尚尚存几分良心,临走前还悄悄地瞅了他一眼,双手合十,拉着个脸不住地对他道歉。

但那又如何?

还不是走得飞快,只把他单独和这个人留在锻造室。

他冷冷地斜睨着这人,心道这定然就是那买家了。买家出筹码,做打手的便帮忙做她的刀。她一定也同那些贪婪的人一样,贪图他的树干。

砍罢,砍罢,想要多少就都拿去罢。

山楹忿忿不平地闭上眼,扭过头去,不肯看她。

大不了就是成了她手里一柄桃木剑。

然而,他陡然意识到他错了。一个天大的误会!她根本不是要他的树干,她竟然盯上了他的花。他是一棵不开花的桃树,可她偏要他开花。

他的树皮被剥落,窸窸窣窣落在地上,又被她一脚踹开,杂乱无章地团成一团。没有了太阳,没有了树皮,他感觉到飕飕的寒意。也是,这才年初呢,还不到和暖的四月。

“山楹,你之前说过的,任我处置。你总要说到做到,你不能反悔。”

他说过?他何时说过?真是糊涂,那些人还说他傻了,他怎么傻?至少他没有忘记自己只是一棵树。人怎么会听到树在说话呢?他绝不可能答应过这样的事。

山楹屈辱地紧紧闭上嘴。

他不要开花。

可裸.露的树身在她手下已然成了一张琴,紧绷的琴弦被她漫不经心地揉乱。他的枝桠生出密密麻麻的瘙.痒,仿佛有什么要从柔嫩的枝头钻出。是花骨朵,还是什么?

他说不清。

因为他是一棵绝不开花的树,他没有开过花,自然说不上来。他痛恨开花,这会让他流露出求.欢的丑态。就像每每到了时节,他便能听见山上那些野猫凄厉而毛骨悚然的嘶鸣。

闹得人尽皆知,恨不得要让所有人都来看它们行鱼水之欢。

有辱斯文。

是的,他虽然只是一棵树,但他向来以为举世皆浊我独清。

他耻于与这些成日里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的东西为伍。不管是人,还是猫,抑或是他那些争着抢着终日琢磨着要抽枝发芽开花的同类。

可他又忘了,树是没有贞洁与自由可言的。

他感觉到一只手在细细地摩挲着他,她夸赞着他的树身白皙柔韧,还是温热的。一面说着,她一面把有点冰的手贴着他取暖,捂了正面又捂反面,好像在烙饼,而他是她手下的炉子。

山楹被冻得一颤。

“立起来了。”他听见她咦了一声,然后用指尖拨弄着他的树心,弄得它们歪歪斜斜。于是方才那股瘙.痒又像白蚁一路啃着他的树皮,朝他的根茎迁徙。

他不要开花,绝不能开花。

才这么死死咬住嘴唇发狠道,他的根茎就猝不及防被她用力踩了一下。粗糙的鞋底碾着他脆弱的部位,他恍然一哆嗦,汁液四溅。

混沌的思绪霎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