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现在说说我们能为你提供什么。”文冲终于引入正题。
“第一，像刚刚说的那样，我们可以提供专门保护，防止你在和鬼魂交互的过程中受到伤害。但保护生效的程度，很抱歉，客观决定会和您对我们敞开心扉的程度挂钩。”
“第二，我们不完全是警察部门，但双线机关所拥有的调查进程和部分细节，可以对你——未来的线人甚至属员分享。你在编外会享有很大程度的自由，我们允许并且鼓励你使用我们的资源来保护你的鬼魂朋友们。我指的是无辜的那一部分。”
“第三点和第二点紧紧相连，关于你们目前在调查的案件。如果你准备拒绝前两点，但我们仍然希望你能与我们合作侦办当前的灵魂-器官盗取案件。”
“现在，我要说的全部结束。你有短暂的思考时间，在耳机摘下后，用左手递回代表同意，用右手递回代表拒绝。企盼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文冲的声音消失在耳机里。
时间到了。
涂蓝埙一言不发地拔下两只耳机，将它们拢在手心里，然后……
文冲的目光很平淡地看过来，但她能读到点别的东西。
她选择用两只手一起递回了耳机。
文冲忽地一笑，随便接过去：“很让人纠结的一段录音，对不对？”
涂蓝埙直视回去，微微点头，不躲也不避。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决定。
话题就此转移到周虎身上，现在周虎和杜紫苑一样，都在警方的保护之下。只是前者是保护性监禁，后者则被文冲的人带走了，不知安排去了哪里，总之很安全。
“说起索倪亚，我们最近查清了一起积年悬案的受害者身份。”李傲说。
他拿出一本文件夹，向涂蓝埙推了推，说：“结合你提供的线索，我们的新进度正好能对上。索倪亚是被领养的，她的养母有一个烂赌鬼弟弟，名字叫索大福，六年前死了。他杀。”
也就是索倪亚的舅舅。
文件夹打开有张照片，上面的男人长得猥琐且衰气，和索倪亚没有半点相像。旁边还有一名中年女人的肖像照，与男人骨相类似，同样面貌平凡，但气质要干净低顺得多。
“索倪亚的养母索繁花，舅舅索大福。”李傲简略介绍，“索繁花目前工作于城中村的一家馄饨店，当服务员。索大福大约六年前失踪于一家地下赌（、）场，最近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
涂蓝埙本来想问，索倪亚本人是个小红过的偶像，她的养母为什么还要在馄饨店打工。
但结合索大福的烂赌鬼身份，一切变得合理了。
可能索倪亚给养母的钱都被索大福拿走？
“也就是说，索倪亚的鬼魂不在碧海潮生的时候，可能和她的养母在一起？”涂蓝埙的脑子转得飞快，“想找她，可以从索繁花入手。”
文冲的目光带上一丝赞赏。
涂蓝埙继续往下看文件，索大福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后尸体被断头处理，躯干部分被抛尸于鹿城郊外，颅骨未找到。
直到一个多月前。
市殡仪馆A组的无头无名尸体，忽然多了一颗白骨森森的脑袋。
文冲报了个数字：“索大福的死亡时间是六年前的三月十六日。经确认，凶手受过临床医学培训。”
这个数字涂蓝埙在冷冻柜门的边角见过。
那颗颅骨是她亲手放回去的。
原来那个人是索大福。
涂蓝埙这次不可抑制地看向N的背影，对方仍背对所有人，一言不发地站着，好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根据索繁花讲述，索大福在六年前的二月下旬离家，像他之前每一次沉溺于地下赌局一样，会有一星期左右消失无踪，再带着一屁股债出来。”
李傲继续往下说：“索大福的个性豪爽但没有责任感，说难听点就是赌瘾一犯就会间歇性失去道德，涎皮赖脸。他经常偷拿索繁花的钱，但在家时会给索繁花扫屋买饭，索倪亚小时候放
学他也常来接。街坊邻居对这个人的口碑一般，但也没有人恨他。”
这也是索繁花一直没把索大福赶走，索倪亚也愿意睁只眼闭只眼给养母和舅舅钱财的原因。
但是赌鬼能控制赌瘾吗？涂蓝埙没听过哪个新闻上的赌鬼不是把亲戚朋友欠个遍，最后导致全家潦倒的。
李傲解释道：“我们怀疑索大福有一项可疑收入来源，并不是彻底的无业游民。”
他既然说了，就是查点出东西，果然翻开下一页，涂蓝埙挑了下眉：“蓝海运输公司的……仓库保安？”
索大福和蓝海运输公司之间，每个月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转账。
这个蓝海运输公司是胡海生名下的。成立于碧海潮生倒闭之前，是正经的新业务，也是跨国走私的合法套壳。
涂蓝埙还真惊了一下，现在有哪个人或者鬼，是和天国集团德世医院，和N那些人没关系的吗？
“还有别的吗。”
李傲点点头，这次他犹豫再三，还是走到窗边把烟点上了，说：“我们已经查出，索大福死亡之前，曾和蓝海运输公司的分管领导有过频繁的私下会面。他们曾经去过一家ktv，我们找到了当年包厢里的卖酒女。”
涂蓝埙紧张道：“怎么说？”
李傲回答：“卖酒的女侍应生指认，索大福曾经威胁过那名分管领导，要求他呈报上级，为自己索取巨额经济利益。索大福说他掌握了蓝海运输公司运营方涉嫌谋杀的重大证据。”
由于这份八卦过于惊人热辣，而且索大福不是个心机很深的人，不过脑子说话的时候没有挥退侍应生。
所以这场谈话的前半段，就扎扎实实烙印在侍应生的记忆里了。
而且索大福的死亡时间和碧海潮生名贵水产观赏中心的倒闭时间，前后只差三个月。
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窗外的日光逐渐暖融，早高峰即将过去，李傲的办公室门已经被汇报工作的警察敲过两次。到了涂蓝埙该离开的时候。
“感谢你提供的信息线索。”李傲说，然后递给涂蓝埙一份协议书。
协议内容分两部分，谈话保密，以及作为编外线人辅助调查。
这一份是关于固有流程的，和文冲在耳机里的话无关。涂蓝埙痛快地签了。
双方握手告别，文冲对涂蓝埙说：“别太累，记得劳逸结合。”
涂蓝埙又想起那只VR头盔，还有射击游戏野房和她说话的那个大神。
啧。
回去的路上，车流不再密集，一路绿灯，鹿城开发区外的青山绿水越来越近。
“我总感觉索倪亚在背后推动了一些事情。”涂蓝埙轻点刹车，在开发区无人的十字路口等遇到的第一个红灯，“碧海潮生的大事故和她有关是板上钉钉。索大福的死，还有死前的举报勒索行为，会不会也是索倪亚操纵的？”
毕竟这条杀伤力很大的座头鲸人鱼总是掌握诸多证据。
她很聪明，即便不露面不违反第四条约，也能办到很多事情。
“关键在于，索大福之前在蓝海运输公司看仓库，怎么那么巧呢。只能是有别人给了他证据，让他去举报。”
“索倪亚也是个狠人，直接把索大福推到死路上去了。”
漫长的沉默后，N终于开口：“他的死，和我有关。”
涂蓝埙愣了一下。
N没什么反应，继续说：“六年前我认识索大福，的确是蓝海仓库的保安，为人有点小偷小摸，但还行。”
涂蓝埙不知道“还行”是个什么意思。
但N的的确确运送过索大福的尸骨，似乎和这人有点交情。回忆起N注视那枚头骨的晦暗眼神，比起怀念，涂蓝埙更愿意解释为亏欠。
亏欠。
她不免继续问：“他……不会是你杀的吧。”
如果是，她今晚要好好拥抱一下VR头盔，进一步同意文冲的邀约了。
N没点头也没摇头：“是也不是。他被害死有我一部分责任，真正下手的是姜睿。”
姜睿，《灰色城窟》里的黑诊所医生，现世的黄金镜子。
他原来也是个活人？
车子已经停回便利店门口，涂蓝埙半天没去解安全带，N在副驾驶说：“别这种眼神看我啊，六年前的时候我还没受过正统的医疗训练。”
而姜睿和米哈伊尔一样，是科班出身的医学高材生。
N学习做一个医生，是进入《灰色城窟》之后的事了。
“我还是没明白，鬼魂是怎么进入游戏世界的。”涂蓝埙微微摇下车窗，让空气透进来，“你愿意说说吗。”
N的表情带有一丝朦胧，用很虚幻的声音说：“是抽取进去的。”
涂蓝埙问：“说明现实世界有通往游戏世界的通道？”
N默认了，“我醒来后，就到了那个游戏里面。”
“也是刚刚被车撞过的状态？”
“不是。”N垂下眼眸，“是个五岁小孩。”
从南西山进入游戏世界，被改名为夜莺医生即代号N，再到他重返地球，现实世界里不过是六年时间。
但实际上，他在灰色城窟里度过了不知多少次人生。
N说：“我在游戏里长得和现在一样，差不多的家庭背景，是那座虚拟城市的贫民聚集地的一个……孤儿。”
涂蓝埙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N第一次对别人敞开心扉。
五岁，孤儿，头脑聪明会读书。
“在游戏世界里，我的青少年之后的人生路径和现实不太一样。我顺利考上了那里最好的医科大学，毕业成为一家医院的医生。”
N说得很含糊，但已经亲历过灰色城窟的涂蓝埙能听出更多信息。
“你对每一次轮回都有记忆吗？”涂蓝埙问。
既然是游戏世界，就会有玩家的存在。N作为核心BOSS，必然经历过每一个玩家的周目，也就是说，他在游戏里度过了数不清的人生。
“有的。”N回答。
涂蓝埙又问：“玩家都是些什么人？”
N说：“我不知道，但不全是地球人。宇宙里有很多说不清的能量和思维。”
但不管玩家是地球人、外星人还是别的什么不算人的东西，他们的结局都很恐怖，终结于夜莺医生的绞杀。
“你是不是被程序控制过？是游戏世界的管理者让你做他们希望的事情。”涂蓝埙忍不住为他开解。
“不是。”很可惜，N再次否认，“我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
烦死了。涂蓝埙在心里骂他。直接说出所有事情会再死一次吗？这人听着好像罪大恶极，但奇异的是，目前没有任何实证能锤死他。
到底是精明利己到极致，还是面具下其实就是只到处哈气的野猫。她微妙地倾向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