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N没再说话,转而下了车。
便利店的门匾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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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最近生意不错,电脑女鬼收银扫码忙得起飞,她一忙起来就喜欢吃零食,鉴于现在是鬼,不会被脂肪和反式脂肪影响健康,所以零食袋在收银台边堆成小山。
一颗巧克力球被剥开塞进排队小鬼的嘴里。
“这里真好。”带着小鬼的老太太鬼笑眯眯,“我们祖孙俩死了好久,都没有地方买糖哄小朋友呢。”
小鬼还不太会讲话,眼巴巴地看着杂毛小猫跳来跳去。蹲在店里翻漫画书的猫儿——芦嘉穗的儿子芦康康跑过来,试图教小鬼说话,未果。
电脑女鬼挥挥手:“常
来玩哈。”
涂蓝埙朝玻璃外看去,便利店周围的街道已经有了“人气”,鬼魂们三三两两站在太阳下面,路过的遛弯的彼此都有话说。
现在便利店的第三条规矩改了,变成能上网的鬼,不要在青蓝鬼论坛上宣传实体便利店的存在。
因为青蓝论坛里不仅有涂蓝埙一拨人,黑森林和德世也在里面潜水。
涂蓝埙终于觉察出和文冲搭上线的好处,万一真有人线下来找麻烦,文冲是着着实实能帮便利店挡一阵的。
但她也没有忘记,便利店这伙人能存活至今,其中少不了N的谋划和保护,虽然大多数麻烦就来源于N本身。可她也赚到钱了不是。
最后一条转款成功信息出现在涂蓝埙手机上,涂蓬莱女士欠下的钱,到今天为止彻底还清。以后她就是个自由人了,每一分赚来的钱都归自己。
货车引擎声消失在不远处,是汤伟宁从外面补货回来,还有跟着他去看热闹的米哈伊尔,武龙也跑过去搬搬扛扛。
武龙这两天陷入了一种纠结,他常常上午想去投胎,下午就又舍不得这班朋友,到了晚上情感丰富的时候,转而开始求爷爷告奶奶,主要是求米哈伊尔护送他回家里看看。
米哈伊尔陪他去了两次,再也不去了,抱怨:“这哥们看他妹写作业能看一宿,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都在便利店周围有了住处,三楼的那套商用公寓被涂蓝埙盘下来了,打算理出个正常居所。总住店里有种24h打工的命苦感觉。
刘茂盛给建议:“要不把二楼和三楼打通吧。”
电脑女鬼说:“这是违建私改。”
刘茂盛耸了耸肩:“住建局又不来查。”
此话有理,涂蓝埙于是组织大家投入到轰轰烈烈的违建事业中,施工队都不用请,N和米哈伊尔担纲主力,白超有过装修经验,再加上探险队那帮子鬼里有个早年干过工头的,这一嘴那一嘴地群力群策,竟然很快把活干完了。
N在测试强度,米哈伊尔踩在铺了一地的隔污纸上,用一把榔头撬开环保漆小桶:“成了,楼梯砌好,就差上漆。”
便利店的格局又被动了遍,一楼是主要零售区,原来N在一楼的仓库改造的房间,被开辟成一间半开放的休息室,挂了荧幕放映机,晚上帘子一拉就是影音茶话区。
影音茶话区和厨房水槽相连,空出来一个角落,专门放置N最喜欢的洗地机,还有一个缺少很久的洗碗机。
二楼整体改造成仓库和办公区,物流用的货架立地顶天,一排排看着让人心里踏实。这是N的主意。
涂蓝埙发现N不仅喜欢做卫生,还有囤积和筑巢的倾向,他把一切都整理得干干净净,并且乐于维护他营造的空间。现在就算是丧尸围城,便利店也能自给自足活到灾后。
二楼和三楼新通一条楼梯,上去是由一阳台改装的内入户门,开锁进去是涂蓝埙的私人生活空间,四室两厅的格局,鉴涂蓝埙和N还处于20.22米的范围捆绑中,所以这个私人空间暂时是半公共的。
他们都拥有了和床垫配套的床架子,睡眠质量直线飙升。
但涂蓝埙却感觉怪怪的。
因为之前在便利店里,大家热热闹闹坐在一起,N像猫似的蹲在角落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现在两人同处一室,门一锁就是密闭空间,她总有种和N两人共生一屋檐下的奇怪感觉。
就好像无形中确立了什么模糊的界限,不是在她和N之间,而是把他俩划进了一个独立于外界的区域。
毕竟她在客厅喝茶的时候,能听见客卫传来洗澡的声音;她在卧室用力蹦上床的时候,又会下意识想,这声音会不会被隔壁听见。
太奇怪了!
涂蓝埙摘下旧VR头盔——新买的那只送给白小句了。她刚登入进去,发现后台有一条好友申请,正是之前带飞过她的文冲,但现在文冲不在线,她点击通过。
打输了两局游戏,涂蓝埙将头盔抱在怀里,仰望天花板。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入住后第二天早晨来到顶峰。
涂蓝埙刚睡醒,头发蓬乱,拉开卧室门,外面传来油烟机的低鸣声,还有淡淡的烟火气。
N穿一身围裙站在晨光里,身形好像一副被镀在窗户内的剪影画,锅和铲的碰撞声无比悦耳,灶台上的盘子已经积存了两只煎蛋,还有牛奶在奶锅里微微起沫,凝结一层浓厚的奶皮。
N头也不回地说:“来吃饭。”
桌上已经摆好了粥,粥点是南瓜皮的新派叉烧包,还有清腌黄瓜当小菜。
涂蓝埙有点发懵。
自小到大的二十多年里,涂蓬莱女士甚少在家吃早饭,涂蓝埙对晨间厨房的印象,基本都来自于保姆阿姨。
但保姆是几年一换的,做的最长的那位干了十年,但那位保姆的话很少,要么涂蓝埙来的时候饭已经摆好,要么她坐在桌边等厨房叮叮当当。
而且出于某种职业素养,不管她怎么要求,坐在桌上吃饭的往往只有涂蓝埙一个。
保姆不会掐着细腰围裙,肩平腿长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将碗碟不轻不重地放在涂蓝埙面前,发出耳朵听着不沉但心脏被碰了下似的一声“咚”。
保姆不会拉开椅子,理所应当地坐在涂蓝埙对面,两根筷子用餐巾包着头递给她。
保姆没有破碎的眼珠,因为倒映一层暖稠的粥油而显得朦胧。
空间里倘若多了第二个人,光线的反射会产生微妙变化,视野变得更暗或更充实,人类视网膜本能地捕捉另一个活物体的动作,包括勺子轻轻刮过米粒的角度,这无法抑制。
很奇怪,涂蓝埙又一次想,在这么大的一个世界里,偏偏有人坐在你对面,吃着他做给你俩的饭。
你不吃,他还偷偷撩起眼皮瞪你。
第76章 索繁花
吃完早饭,涂蓝埙和N准备去索倪亚的家里看看。
索繁花住在城中村,距离开发区的路途颇远,车行要五十分钟,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据N所说,当年他在天国集团工作时,曾经和蓝海仓库保安索大福有过几面之缘。涂蓝埙听了点点头,不知道这鬼到底在遮掩什么。
李傲那边早就发来消息,七年前季敬严别墅的来访者身份已经难以查实,但结合小区保安和附近邻居提供的线索,那段时间常来往于别墅的访客约有四个。
第一个的体貌和胡海生能够对应,第二个的描述很像传说中的牵牛,第三个是季敬严的表弟,唯有第四个人一直查不到。
据说那个人总穿一身利落的黑衣服,外套里面是黑色高领衫,腿很长,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睛很漂亮。哦对了,还总戴着手套,大热天也不摘。
最后这段描述是邻居家的中年大姐提供的,她说看着那小子有个才俊模样,曾经想把自己单身的侄女介绍给他,但还没开口就因季敬严的死亡而被迫落幕。
现在那位侄女的孩子都能上幼儿园了。
黑衣高领,漂亮眼睛,戴手套。
涂蓝埙又看了眼N。
啧。
“其实那个侄女还挺幸运的哈哈。”涂蓝埙说了这么一句,在N的眼刀剐过来之前迅速转回头,专心打方向盘。
又往前开了一段,她贼心不死:“你当时去季敬严的别墅干什么?”
N轻描淡写:“一些内部事务。”他复而强调:“一些和他的死没关系的内部事务。”
凡是遇上N供职于天国集团的话题,他总是多一个字都不说,涂蓝埙猜测那不是什么好经历。
“哎,那位聂老师,也是天国集团的?”涂蓝埙想起那位穿旗袍的过气歌星。
N不吝于讲述别人的八卦:“她是上面人的女朋友。”
不是那种短期择偶的女朋友,是真真正正谈了十多年的女友,在集团里人缘广泛、有职务,充当大佬的无数只左右手之一,距离实打实的大嫂只差一纸婚书。
但后面聂老师的结局,涂蓝埙也早就清楚了。
听之前的口风,聂老师还提拔过N,但后来应该是彼此背刺了。
涂蓝埙的记性很好:“她妹妹是怎么回事?”
“太清楚的不知道。”N说:“聂老师有个年龄差很大的妹妹,小的时候走丢了,后面一直找不到,她寻亲寻了很久。”
哦,所以聂老师愿意拉拔一下N,可能也有寻家人而不得的同病相怜心理。
只是为什么后面N
找到了聂老师的妹妹,却没告诉她呢?是因为那位大佬的授意,还是利益割裂于是报复?
N没有任何愧疚:“找到的时候,知道这件事对她已经没好处了。”
叹息间,银灰捷达来到了城中村边缘,这里很难停车,涂蓝埙将车子停在附近老公园的停车场里,两人步行过去。
穿过一片片密匝匝的电瓶车和自行车,低头让过荡下来的电线,水泥灰是这里的主色调,涂蓝埙不断和灰扑扑的人群擦肩而过。
再往前走,小店铺子聚集,还有那种奶茶粉粉冲泡的饮料摊子。其中以一家馄饨店的生意最为红火。
涂蓝埙和N走进去,差点被拥挤的桌椅绊倒,越过油腻木桌和不锈钢圆凳,有个穿围裙和袖套的妇女正坐在最里面的桌后面,忙着剥一篮红葱头。
索繁花。
“您好,是索繁花女士吗?”涂蓝埙出声。
索繁花愣了愣,似乎不太习惯别人叫自己的全名,她茫然看着涂蓝埙,思考什么时候认识的她。过了蛮久,久到后厨钻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操着外地口音说:“花姐,咋,有人来惹事?”
“没……没有。”索繁花下意识说,事实上门口就站着涂蓝埙一个人,没人觉得年轻小女生是来惹事的,“可能认错了吧。”
涂蓝埙看出来了,索繁花不是那种市井爽快的性格,相反,她沉默寡言,直到涂蓝埙以“我是索倪亚的朋友”开场,将索繁花拉到店门外的角落,对方也没说半个字。
后厨的胖小伙子人不错,提着把刀,很戒备地一眼接一眼往外瞟。
“我想和您聊聊索倪亚的事情。”涂蓝埙重复道。
索繁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转身:“不,我和记者没什么说的。”
“我不是记者。”涂蓝埙微笑:“六年多前,索倪亚回来过吧。”
如果涂蓝埙是记者,不会记不清索倪亚的死亡在近八年前。六年前索倪亚的周年都过了,要说回来,那只能是鬼。
索繁花半步僵在空中,未掩藏住的肢体动作告诉涂蓝埙,她见过索倪亚,见过鬼。
涂蓝埙说:“我知道一段时间前她还在。”
索繁花的行动变得麻利,她想捂涂蓝埙的嘴,手抬起又落下,搓了搓指腹粘的红葱皮,“别说,你别说!”
紧接着,索繁花开始有主见,回身跨步冲店里喊了嗓子:“小宁啊,我出去一趟,老家来亲戚嘞,你顶个半小时我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