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如果血液的量足够大,它会显得有种不属于液体的“厚”。
空间中央是一张床,床上躺了个明显已经是尸体的东西,开膛破肚,有两个助手白大褂正在把它往板车上拖拽。
“收拾了吧。”为首的白大褂奓着两只染尽血红的医用手套,对叶新兰和涂蓝埙说。
叶新兰生理排斥地皱起脸,涂蓝埙低埋着头,被叶新兰拍了一下,两人带来的清洁工具这下排上了用场。
刘茂盛在涂蓝埙耳朵里很小声地说:“我就说保洁待遇怎的这么好……原来真正的大活儿在这呢。”
涂蓝埙学着叶新兰的样子,用洗地机处理地上的血迹,很快凝红被转为锈棕色,又变为极为浅淡的黄,一层层被清洗干净。
叶新兰看涂蓝埙上了手,自己转去拿那根长杆子清洁器,滚刷天花板的血渍,所幸那里材料光滑,不是石膏墙灰。
两人里里外外干了一遍,白大褂们已经撤得差不多了,留下一堆带血的脏衣服,涂蓝埙还在纳闷他们为什么不穿手术服,但看见叶新兰将那堆红红白白的衣服全都撒上起泡沫的试剂,又扔进特殊标识的垃圾袋里后,她明白了。
这些人平时就待在消毒环境里,衣服本身就是一次性的,会被拉去集中销毁,而今晚这场“致命手术”根本算不上重要,是属于君玺庄园众多罪孽中平平无奇的一部分,无所谓被做手术的个体会不会感染,所以犯不上专门换套衣服。
涂蓝埙系上垃圾袋口子,将它塞进清洁车,叶新兰那边也差不多了,她搡开涂蓝埙,说:“看着,好好学。”
那几瓶试剂和园艺般的大喷壶登场了,能溶解血迹和破坏DNA证据的泡沫被细细喷洒在每一处,血腥现场很快变成白雪宫殿,最后一丝血味都散去了。
将泡沫打扫干净后,这里被恢复原样,涂蓝埙累得满头都是汗,靠坐在清洁车上,满脑子都是那个被开膛的人的样子,那张被纱布蒙上的脸。
会是什么人呢。
叶新兰给清洁车和工具本身又做了次清洗,用擦干净的鞋尖踢了踢涂蓝埙:“走吧,结束了。”
两人原路回去,乘二类载人货梯返回主楼A面,回到保洁部休息室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涂蓝埙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中间,感觉肩膀被砸了下,是叶新兰抛过来一袋草莓牛奶,说:“别装死了,咱们就是干这个的,你的备勤结束了,实习生,回去睡觉吧。”
“那你呢?”涂蓝埙问。
叶新兰头也不回:“我有我的工作。”说完她就走了。
涂蓝埙又在休息室待了一会,便回到配楼宿舍,想着将今晚的事情告诉文冲和李傲,可刚走近房门,背后便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唔!”她的嘴被捂住,挣扎不动,手肘攻向身后人的腰侧,这一下足够骨折了。
涂蓝埙余光看到一张脸,在重击之前陡然收了力道。石桂英站在她身后,表情淡漠。
石桂英侧后对着摄像头,眼珠往那一转,说:“你有钱吗,借我点钱。”
涂蓝埙愣了一下,石桂
英身上有股清洁剂的味道,她后知后觉,说:“噢,你进来说吧。”
两人前后进了房间,石桂英大模大样往床上一坐,涂蓝埙瞧着对方,想找出有录音设备或者其他痕迹的证据,“你,你要多少钱?什么时候还……”
石桂英冷笑一声:“谁派你来的?”
冷意顺着涂蓝埙的脊背往上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借你钱了,你快出去,再不走,我就找钟部长举报你。”
说着,她扬了扬配发的手机。
石桂英换了条腿翘着,姿态潇洒得违和,她用一种涂蓝埙熟悉的眼光瞪视过来。
涂蓝埙忽然发现石桂英的脚下有一条异样的影子,很模糊,接近透明,像一条巨大的座头鲸的尾巴。
被她的目光一扫,鲸尾甩动着消失了,涂蓝埙被吓得打了个嗝。
“索……索倪亚?”涂蓝埙很小声地说。
石桂英上下打量她,冷哼一声:“你身上有薯饼的味儿。”
涂蓝埙想问什么薯饼,她白天没吃薯饼,但索倪亚瞥了眼涂蓝埙的裤脚,袜子织料缝隙夹了根微不可察的猫毛,几乎没人会注意到。
而且猫毛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带有极微弱气息的幻影。
哦,又是那只杂毛小猫鬼。
“薯饼是我养的猫。”索倪亚深暗地看过来,“你去过碧海潮生,和鲜于青云她们接触过。”
涂蓝埙干脆放开了,“是,她们很担心你。你为什么到君玺庄园来?因为那位科学家老太太出院了?”
索倪亚用猫一样的眼神盯了她两秒,终于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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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绝大多数陷落在碧海潮生的改造灵魂一样,索倪亚的死从头到尾都是被设计好的,她还比其他人多出一条,季敬严是她的“粉丝”,电视上偶然看到过一次,就此产生妄欲,非要豢养在自己家宅内才觉心安。
而她是季敬严指名预定的那盘“菜”。
猎捕一名小偶像要冒风险,若非季敬严开价够高,且胡海生和他关系比较铁,这事也办不成。
涂蓝埙担忧地往外看了眼,索倪亚笑:“我的宿舍就在你隔壁。”
于是她们再从头谈起,涂蓝埙问:“你怎么做到的?”
“你问干掉姓季的还是到这里来?”索倪亚轻描淡写:“前一样有人帮忙,后一样嘛……”
她露出一个很尖锐的笑容,看着有点疯,“当然是占了这具身体。”
涂蓝埙心中预警,索倪亚和其他鬼魂一样,当鬼的时间太久,不遵守甚至高调反对人类道德,人性会被相对磨灭,她和她已经不算是严格意义的同类了。
所以,要小心防范。
“那真正的石桂英呢?”涂蓝埙问。
真正的石桂英还沉睡在这具身体中,索倪亚虽然没伤害她,但趁着石桂英休假外出、占据人家身体的时候也没商量过,不知道八个月的长眠会不会对石桂英造成损伤。
索倪亚一笑:“我需要一个庇护所,躲避定时来绞杀我的那个东西。”
涂蓝埙发现她的动作有一点僵硬,不太适应这具身体的样子。
“你找到什么了?”涂蓝埙直入主题。
索倪亚耸了耸肩,“发出绞杀脉冲的东西不在这里,但这里有个主机,能隔空连接那个信号源。就在主楼B面三楼。”
那应该是指地下三楼。
涂蓝埙松了口气,现在索倪亚和石桂英的下落都已经浮出,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手指动了动,她说:“不管怎么样,先离开这里吧。”
“你听不懂话吗?”索倪亚不耐烦,目光落在涂蓝埙勾过来通讯器上,“我不会配合你招来警察的,我杀过人,而且是虐杀,懂吗?”
她说的是季敬严。
涂蓝埙试图说服她:“你不能永远躲在石桂英身体里,你需要庇护。”
“就凭你们?”索倪亚简直长了一身反骨,根本软硬不吃,“算了吧,你们救不了我,也抓不住我。我还是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
她站起来,抱着手臂看涂蓝埙:“劝你一句,趁能脱身的时候,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好好活着的人没必要卷进来。”
涂蓝埙坚持:“我说的不是我们,是我。”
索倪亚翻了个白眼。
涂蓝埙说:“我有个地方,你可以待在我那,而且君玺庄园被解决之后,可以找办法切断那种脉冲波。当这一切结束了,你爱逃到哪就逃到哪,谁管你啊。”
索倪亚不信任地看了她半天,缓缓才点了个头,“行,但也不是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你得跟我一块做件事,我就跟你走。”
“什么事?”
“主楼B面三层,他们的数据终端,三天内把那个地方毁掉。”索倪亚转身的时候,动作僵硬得越发明显,“我扛不过下次脉冲了,这具身体被用了太多次。”
涂蓝埙点头:“你介意我找点帮手吗?”
索倪亚看了眼涂蓝埙的通讯设备,无语:“随你便。”
第二天,行动开始。
涂蓝埙顶着两只黑眼圈,和文冲李傲对了一晚上计划,虽然冒险,但比起计划的不百分百完美,更怕迟则生变。
她的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下手越早,越能打君玺庄园一个猝不及防。
今天的排班很巧,涂蓝埙是个下午班,而石桂英还是晚班,两人的工作时间有半小时的重合之处。
上午在员工活动楼待了几小时,又回去睡午觉,涂蓝埙恰好遇到石桂英,对方嘴里传出索倪亚的声音:“下午钟铁会在保洁部,你去拿她的卡。”
“好。”涂蓝埙说:“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下午涂蓝埙去了保洁部,一进门就看见钟铁和叶新兰坐在一起聊天,她俩同时看向她,钟铁瞧见涂蓝埙那两只黑眼圈,笑了:“昨晚没睡好吧。”
“还行……”涂蓝埙闷闷回答。
叶新兰倒是仗义,直接抱怨钟铁:“钟姐呀,人家刚经了事儿,你也不给她放一天假。万一扫着扫着地一脑袋晕过去怎么办?”
钟铁眼睛一翻,不搭理她,转而亲热地迎涂蓝埙坐下,说:“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就好了。”她还给涂蓝埙看员工系统后台,李晓月的余额里面已经是个带四个零的数字,她鼓励道:“备勤紧急任务有奖金,试用期员工也有,你存着,以后想买什么都能买。”
涂蓝埙呆呆点头,反应很慢的样子,又引来两人一阵笑声。
“行了,去工作吧。”钟铁说。
涂蓝埙今天下午的任务是打扫主楼A面的四楼走廊和两个空房间,四楼连接配楼通道,且就在保洁部门外。她推出清洁车,带着工具整装出发,心中复杂极了。
昨晚那个开膛破肚的人的影子,不断在她头脑里来回闪动。
吸尘器嗡嗡吸着灰,清洁器的轴盘转动不休,涂蓝埙偷懒地靠在墙上,远处保洁部闪出个人影,看见涂蓝埙摸鱼,投来一笑眼,是叶新兰,她爽利地走了。
钟铁还待在保洁部里,涂蓝埙刚注意过,钟铁今晚值班,她可能会一直待在里面,得想个办法把她支开。
涂蓝埙很快扫完走廊,任由玻璃清洁器自动工作,自己走回保洁部喝水,钟铁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她昨晚匆忙去了哪。
部长制服和保洁员制服不一样,更为修身利落,裤兜和衣兜是扁的,钟铁的卡和钥匙要么在抽屉里,要么在桌上的手提包里。
涂蓝埙看了一会,忽然听见一声:“你看什么呢?”
钟铁不知何时醒了,涂蓝埙过两秒才回答:“部长,我去给你打个饭吧。”
窗外天空依然浅染晕黄,三点多了,晚秋初冬的时节天黑得早,还隐隐有阴云聚集的迹象,让人心里不安。
钟铁揉揉眼睛,轻叱一声:“工作干完了吗你,快回去,年纪轻轻刚上两天班,倒学会当领导的面摸鱼了。”
“哦。”涂蓝埙迟钝转身,哈欠连天地往外走。但出门瞬间,钟铁在她背后说:“带一份鱼香肉丝盖饭吧,做完了再带,我五点半吃。”
涂蓝埙应了声好。她的下班时间是晚六点,钟铁这是给她放小假了。
又在两个空房间折腾了一小时,涂蓝埙抽空上了个厕所,索倪亚在里面等得不耐烦,她俩约定晚上四点五十碰头来着。
“你晚了十分钟。”索倪亚不太高兴,“别人看我在厕所待十分钟,会起疑的。”
涂蓝埙一挥手:“便秘又不犯法。”
索倪亚脸黑了,涂蓝埙赶紧继续说:“我五点去给钟铁买饭,买到五点半。”如果失败,这期间是她的不在场证明。
“好。”索倪亚大包大揽,“我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