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世客
凌锋的话里,带上几分歉意:“你不要怪我,如果仇恨的力量能够帮你变强,那么我不介意让你继续保持那样的误解。我原本想着,临死的时候再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没想到你提前知道了”
说话间,他虚咳了几声。凌锋一咳嗽起来就止不住,顾怀推着轮椅到他身后,轻抚他的后背,接过管家递过来的药,喂给他吃。
“不吃了,看见药丸就心烦,吃再多还不是一样没用?”凌锋挥开顾怀的手。
“我当然怪你,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会爱错人,也恨错人。想要我不怪你,你就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
“真的?我吃药你就不怪我了?”
“嗯,真的。”
凌清差点以为是她眼花了,一辈子冷酷到不近人情的凌锋,居然被顾怀哄着吃药?难怪人家会说越老越小,凌锋这副样子真像是个小孩子。
这个药的副作用很大,凌锋刚一吃下就困了,管家送他回房休息。房间里只剩下顾怀和凌清,他问她:“我们聊聊吧?”
凌清装备上自己习惯的那一身武装,冷声说:“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顾怀不介意她的语气,和她说起旧事:“十五年前,爸爸带我离开你的那个夜晚,他对我说,你是一个魔鬼,没有人类的情感,你的眼里只有利益。”
知道深爱的丈夫这样看待自己,凌清的心口又是一阵绞痛,她扶着圈椅的扶手坐下,“我眼里只有利益?如果不是我,顾家早就被他堂叔抢走了!难道非要我像他那样,每天躲在家里弹琴?对顾氏不闻不问,任由别人把它抢走?”
顾怀为她倒了一杯清水,“我也有过和他一样的怀疑,现在我知道你不是,你只是被妖魔化了。与其说你没有人类的情感,不如说你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问道:“妈妈,你和我爸感情好吗?让我来猜猜,是不是就像你和我这样,或许比我们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
凌清竭力竖起的高墙,在他的温柔中尽数坍塌,她捂着嘴唇,“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凌锋只教她最大限度追求利益,遇到顾鸿,她才开始学着去爱。现在看来,她真是太失败了,处理不好父女关系,处理不好夫妻关系,就连母子关系也处理不好。
“三年前,闫紫来找我,对我说她才是我的亲生母亲,是你拆散了她和顾鸿这对有情人”顾怀把当年在夜莺酒吧里发生的事,对凌清和盘托出。
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让凌清神色激动,反驳道:“荒谬!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我毕业以后都没有再见过闫紫,更别提把她关在庄子里了。”
顾怀等她平静下来,才继续说:“我后来查过,那里确实有一处废弃的庄子,就在爸爸开车带我去的那座山上。这个故事,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倾听者。”
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凌清的脸上,“你是说闫紫就是顾鸿婚外恋的对象,顾鸿信了她的鬼话,和你一样以为你是闫紫的儿子?所以才会带你去找她,打算三个人一起逃亡?”
凌清心口一阵绞痛,自问道:“到底是闫紫演技太高明,还是我做人真的那么失败,让你们连这样拙劣的谎话都信?”闫紫甚至都没有伪造亲子鉴定书,只是一个故事,就哄走了她的丈夫和儿子。
诧异、愤怒、仇恨所有这些情绪冲击着凌清的理智,她打开手机,进入罪与罚直播间,用了最大号的字体隔空喊话:“闫紫,我是凌清,我们大学是室友也是闺蜜,我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当年害死我前夫还不够,现在连我儿子都不放过!”
第94章 月光曲
孤岛上的别墅大厅里,闫紫坐姿娴雅,保养极好的面容,没有丝毫皱纹。那一身淡紫色的旗袍,衬得身形玲珑有致,说她是位二八佳人,大概都有人信。
她的笑容轻轻浅浅:“谁和你是闺蜜啊?我们住在一个寝室,一起出去参加社团活动,各个都只知道你是凌氏千金,谁记得我是哪个?你样样都压我一头,长得比我好看,家世比我富贵,弹琴比我好听,考试成绩也排在我前面。”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敛起脸上的笑容,“我记得有一年期中考试,你考了年级第二名,躲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起来眼睛都是红的。你是不是变态啊?次次考第一还不够,偶尔考个第二哭成这样?”
那是因为凌清从小接受凌锋的铁血教育,在她父亲看来,考不到第一就是失败,她不想成为他口中的失败者。
闫紫整理了一下额前散落的碎发,“你知道顾鸿最喜欢我哪一点吗?是我弹德彪西的月光曲。他说这首钢琴曲见证了我们相识相爱,他永远记得那个午后,从琴房里传来的音乐声,和那个少女的背影。”
这首钢琴曲的名字,让凌清怔然,这是她最喜欢的曲目。
她很小的时候,凌锋就把她关在钢琴房,每天要弹够六个小时。在家宴上,他总是向人炫耀自己的女儿:“小清,给叔叔伯伯们弹一段钢琴。”
曲目是凌锋提前选好的,总是舒伯特的即兴曲,结构简单,轻快明亮,温暖而治愈。在他眼里,她没有悲伤,也不需要悲伤,只是带着笑容的大方得体的凌氏千金。
只有在学校的琴房,凌清才能弹自己喜欢的钢琴曲。这首月光曲,有着古老的多利亚调式,弥漫着一种黯淡的忧愁,轻盈而剔透。每当音乐响起,好似带她进入一个万籁俱寂,月光如洗的世界。
闫紫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有一次你在琴房练习,弹得太投入,自己超时了都没发现。顾鸿是下一个要用那间琴房的人,他等在外面,恰好听到你弹月光曲”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琴房里,为弹琴的少女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芒,她乌黑的长发温柔地垂下,被初春的清风轻轻吹起,那个背影美得一如她指尖弹出的月光,是顾鸿此生最难忘的画面,他一下子被击中,坠入了爱河。
顾鸿是一个极致的理想主义者,年少烂漫,也敏感脆弱。他不敢向弹琴的少女表白,偷偷把自己的练习时间续给她。
这一幕恰巧被闫紫撞见,她还看到顾鸿常常在琴房外徘徊,却不敢推门进去。那时闫紫还不知道顾鸿是顾家的大少爷,她只是想抢凌清的东西,即便只是一个凌清的爱慕者。
闫紫装作无意间,在顾鸿面前弹起新学的月光曲,虽然只是一个开头,但刻意模仿凌清弹奏时的小习惯,已经足够让顾鸿误解,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她以为顾鸿是个穷小子,陪他玩了几天就把他给甩了。
直到看到凌清盛大的婚礼,闫紫才知道顾鸿是顾家的继承人,她开启了新的游戏。假装自己当初和他分手,是被凌清故意拆散,假装凌清把她关了这么多年,还抢走她的孩子
顾鸿居然全都信了,还要放弃凌氏,带她一起逃亡。闫紫可没兴趣和这种傻瓜去过穷日子,她联合顾鸿的堂叔,在顾鸿的车上做了手脚。顾鸿死了,他的堂叔上位,她因此拿到了一大笔钱。
没想到凌清转而嫁给唐天阳,成为春申城唐氏的女主人,就连严芸珍都被她拿下。闫紫更加嫉恨,动不了唐氏,她干脆以顾怀为突破口,挑拨他们母子反目,想要借顾怀的手整死凌清。
“从始至终,顾鸿喜欢的人都是你啊,可他却被我骗的恨你,你说好不好玩?”闫紫精致的面容上,满满都是讽刺。
凌氏老宅,捧着手机的凌清,眼角闪烁着泪花。她和顾鸿是政治婚姻,嫁给他之前,她对他的看法和外界相似,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少爷。
一开始她嫌弃顾鸿愚蠢,嫌弃顾鸿懦弱,却在和顾鸿的相处中,慢慢地动了心。他是一个过分天真,也过分温柔的人。
下大雨的时候,在街上遇到捡破烂的老婆婆,他会停车下来,帮她把破烂搬到后备箱里,开车送老婆婆回家。并不介意老婆婆捡的那些破烂,弄脏自己价值千万的限量版豪车,他从不用金钱来衡量价值。
比起掌管市值过千亿的顾氏,他更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和小动物相处,用顾氏竞标的地皮,建了一个流浪猫狗收留中心。他为小猫小狗洗澡、梳毛、捉虱子,注视着它们的神情是那么温柔。
凌清走进了他的世界,被他身上闪烁的光点吸引,那正是一直被凌锋当做商业机器培养的她所渴望的,她学着去爱他。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就要面对他的死亡,她只能再次关上自己的心门。
可是原来他也曾被她吸引,原来他也爱过她,原来他们有机会做一对真正的恋人。凌清哭得泣不成声,顾怀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安慰。
闫紫敢说出这一切,是因为当年那场车祸,她只是打了个电话叫顾鸿出来,手脚完全是孤鸿的堂叔做的,她不怕被查。比起这个,她更享受凌清的痛苦。
久久没有看到凌清的回复,闫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该不会是在难过吧?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顾鸿?他根本一无是处,只是个傻瓜。”
直播间因为这个故事炸了:“可怕,防火防盗防闺蜜啊!闫紫要是真抢了凌清老公,算她本事,偏偏从头到尾顾鸿爱的都是凌清,闫紫的心机也太厉害了吧!”
“楼上你是不是太zqsg了?这只是个真人秀节目而已。”
“靠靠靠靠靠,所以是闫紫演技太好了吗?我感觉她就是贱人本贱,特别想抓花她的脸!”
“节目组真心良心,我妈大学和凌清是同学,刚才去向她求证,闫紫和凌清确实是室友。我妈说凌清是活体女神,人美家富读书好,有一年元旦晚会,听凌清弹了一曲钢琴,我妈差点把她掰弯!”
“国内top3高校学生过来打卡,我爸也是她们的校友,因为我和我爸都考到这所名字里带复字的大学,亲戚朋友开玩笑叫我复二代。我爸说唐天阳是真正的人生赢家,既娶了国民女神,又娶了复大女神。”
“其实他们那一辈985、211高校的学生,基本不认国民女神水瑶,只有凌清才是他们心里的女神。我们教授的手机铃声,至今用的是凌清弹的一段钢琴曲,第一次听到时太惊艳,我们追着他问从哪里下载的,才知道这位高端女神。”
“哇哇哇,我要粉上凌清了,好想听她亲手弹一曲钢琴啊!”
“省省吧,人家可是凌氏千金,春申城唐氏女主人,随便一个名头都能压死你,你以为是街边卖艺的啊,你想听就能听得到?”
“楼上吃枪子了?我们家乔姐名头也不少啊,春申城唐氏千金,云起董事长,富豪排行榜top10之一,凌氏怀少未婚妻,她弹的酒狂我每天单曲循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好的事物就应该共同欣赏啊。”
这时的直播间,观众数量已经超过千万,他们还在微博带起了一个热搜#复大钢琴女神#,借此请愿。
闫紫太能蹦跶,为了照顾凌清的情绪,顾怀关掉了手机屏幕。这次闫紫最好能出来,千万不要死在里面,他给她准备了不少“套餐”,等着她亲自享用呢。
“妈妈,我想你搬回凌家住。”
“我才不要,每天对着他这张脸,我能活活被气死。”凌清心里气闫紫,也气凌锋:“他明明知道是闫紫在背后搞鬼,居然不肯说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你误会我,有他这样当爸爸的吗?他是不是恨不得我众叛亲离,他才会满意?”
“闫紫、顾安我来对付,顾氏我会亲手拿回来。”顾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外公时日不多了,他得了肝癌,是末期。”
“不可能!”凌清猛地站起身来,“他肯定是在骗你,估计是想逼你和哪位世家千金联姻,故意使苦肉计,打苦情牌,他的手段啊,多着呢。”
在顾怀的示意下,管家拿出凌锋的检查报告。那满满一柜子的药,看得凌清眼前一花,差点摔倒,“怎么会这样?”
在她的印象里,凌锋永远是凌晨五点起来冲冷水澡的青年模样,壮得能够打倒一头老虎。她能接受自己年过半百的事实,却常常忘了凌锋也会变老。
凌清慌张地掏出手机,一连按了三次,都没有输入正确的密码。顾怀轻轻握住她的手,帮她用指纹解锁,“妈,你想打给谁?”
“医生,我认识一位陈医生,是肿瘤界的权威。一定是庸医检查错了,我找陈医生帮他重新查查。都说祸害遗千年,他可是大反派,应该活得比我还要长。”
管家欲言又止,踌躇道:“陈医生为老爷做过检查的。”
凌清挂断电话,换了一个号码:“看来这个陈医生不够权威,我还认识张医生!”
“其实张医生也”
顾怀拽了拽管家的衣角,打断他的话:“由着她吧。”骤然受到这样的打击,凌清必须要做一些事情,不然会把自己逼疯的。
就像是他自己一样,每天都在为凌锋求医问药,哪怕明知道那些偏方没用,仍旧固执地去寻找那些稀奇古怪的药引,不管是必须要烧了十年没断过的锅底灰,还是童子蟾蜍身上提取出来的蟾酥蟾衣
夜晚,海岛别墅里,闫紫拒绝了任乔打乱房间的提议,只有严芸珍和江琛参与。严芸珍走进墙上画着被扒了皮的狐狸的那间,经过白天的事情,她可以确定这是属于凌清的房间,凌清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咯。
江琛则是去了王凡死去的那间,网友忍不住为他刷了一波弹幕:“机智,还有三间房间无法确定,与其乱猜剩下的房间对应谁,还不如选择已知的房间。”
“对啊,效果是一样的,本质上是为了打乱神秘人的节奏嘛,增加神秘人的时间成本。”
任乔抱着周云青,进入其中一间,床头的墙上画着那根烧得通红的铜柱筒。她担心周云青,不想和他分开,尽管明知道自己会陷入沉睡,即便两个人待在一起也没什么用,她还是忍不住去做这种徒劳的努力。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所有观看直播的人,盯着的屏幕同时变成一片黑色。
那股沉重的疲倦感再次袭来,别墅里的人一同陷入昏睡。任乔怀里抱着的周云青,却睁开双眼,轻吻她的额头。
皎洁的月光好似为他披上一层银辉,他那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眉目如画,俊美无俦。
第95章 审判者
周云青强撑着抱起任乔,身形踉踉跄跄,脸色太过苍白,咳出一口鲜血。他整个人虚弱得就像是云烟,只要一阵微弱的风都能把他吹散。
他边走边咳,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双手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任乔。走到对面房间,他只轻轻一点,严芸珍就醒来了。
没想到周云青这个快要病死的人,居然醒过来了。严芸珍探着头,向门外望去:“今晚是谁死了?”语气满满都是又躲过一劫的庆幸。
周云青把任乔放在床上,双手结印,一个复杂而玄奥的印记在他手下徐徐成型,回答严芸珍的话:“是你。”他轻声道:“去。”
严芸珍只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包围住她,她发了疯一样地向外逃去,却被古老的玄印封锁,拖着她向后。
在她的身后,任乔原本昏睡的那间房间,大火熊熊而起。红色的火光照耀着整间别墅,像是能够灼烧一切。严芸珍死死地扒着门框:“不!别杀我,求求你,我不想死”
烈烈燃烧的红色火焰,映照着周云青苍白而俊美的面容,他的双眸沉静,仿佛蓝色的深海汪洋,“你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也该听过一句佛理吧,菩萨畏因,凡人畏果。你自己害怕葬身大火,当年为什么放火烧死水瑶?是你做下了当日的恶因,才会有如今的恶果。”
“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凌清明明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严芸珍神色疯狂,面目狰狞,“水瑶她该死,不知道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一无是处,却霸占着春申城唐氏女主人的身份。她死了,我儿娶了明雪,唐家蒸蒸日上,我根本没错!”
意识到低声下气的求情没有用,严芸珍换了一副嘴脸,厉声诅咒:“你喜欢这个小贱蹄子,你想为她妈报仇?她不会感谢你的,她和她妈一样不识好歹。如果没有唐家女的身份,她现在还在乡下卖油条呢!唐家给了她尊贵和荣耀,她却只想报复唐家”
周云青对她的谩骂充耳不闻,在任乔怀里调整好姿势,沉沉睡去。他的神态恬然,眉宇间带着初生婴儿那般的纯粹,很难把他和方才那种弹指间便取人性命的冷酷联系在一起。
三分钟时间很快过去,任乔睁开沉重的双眼,最先落入视线的是周云青身上的血迹。她担心地叫道:“小青!”
直播间开启,弹幕重新刷起来:“话说周云青要死不死地吊着命,这都三、四天了,称得上是个医学奇迹了吧?”
他的话遭到了群攻:“黄字你这幅口吻是要闹哪样?是不是巴不得我家男神出事!”
“前面那个黄字484傻?都说了这是一档真人秀节目,你非要扯上医学奇迹,那电影里还有人徒手接子弹咧,你是不是也要亲自去试试啊?”
任乔探周云青的脉象,生机变得愈发微弱,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了。在这一刻,她真是恨死了神秘人,冲着大厅里那道幻影吼道:“他一天恨不得加4时的班,赚的钱全部捐给慈善事业,能有什么罪过?他做过的错事无非是辜负了我,我原谅他了,你放他出去吧!”
没有人应答,玄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半空中,银色的面具在月华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好似一尊佛像,垂眸看着世人,神色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