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丁盘岭伸手指划远近:“看看,这景色,真不错,我们平时在内陆,哪能看到这么开阔的场景啊。”
丁盘岭怎么会有心思看风景呢,丁碛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茬,背上忽然一僵。
丁盘岭在他背上写字。
抬眼看丁盘岭时,丁盘岭依然目视前方,脸色很放松:“是吧?”
丁碛很快按下心头疑窦,很自然地接口:“是啊。”
他慢慢分辨着丁盘岭写下的字,那可不是一两句话,而是大段的安排、嘱咐。
有时候,丁盘岭手上稍停,会插几句随意的话,关于天气、回程、这两天的伙食、身体的不适,丁碛嘴上跟着应和,心里愈发紧张。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艰难的“对答”才告终结,丁盘岭收回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飒飒她们上次下地窟,说是要过一段水路,很冷,待久了人有点受不了,你想想办法,这两天去采买一批干式的潜水服来,这种可以在里头加衣服,到时候保暖就不成问题了。还有,氧气筒还是得备,虽然水鬼能在水下长待,但毕竟是高原,体力消耗过大的话,有氧气筒能救命的,赶紧去吧。”
丁碛嗯了一声,却没立刻挪步子。
丁盘岭正觉得奇怪,丁碛清了清嗓子:“岭叔,你应该知道我的事了吧,就是因为我之前的一些失误,跟易飒有点不愉快。”
“是她那个朋友陈禾几的事吗?”
“是,之前我干爹借口漂移地窟的事还没搞清楚、正是用人的时候,把她给拖住了。但你也知道易飒的脾气,我觉得她不会算了的。”
“所以呢?”
“就是想让岭叔为我讲几句好话。”
丁盘岭笑了笑。
他前脚吩咐完丁碛事情,丁碛后脚就提要求,说不好听点,这真类似于要挟了。
丁碛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岭叔,我没别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就想给自己找条活路。”
“你觉得只要飒飒不追究,就万事大吉了?”
“她不追究,我就没什么顾虑了。”
“那对于那些人呢,你觉得抱歉吗?说真话。”
丁碛笑起来,顿了顿说:“我没感觉。”
“岭叔,我跟任何一个死在我手上的人都没仇,无非就是听命行事。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既是个合格的、干脏事的傀儡,又饱含良知、时时揣一颗歉疚心,这跟当了……又要立牌坊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易飒一直追着我,让我觉得很憋屈。”
丁盘岭不动声色:“憋屈?”
丁碛冷笑:“为什么要追着我啊?我就是个工具,人家让我干什么我就干,真要论罪,我也就是个从犯。要我杀人、要我感到抱歉、最后还要推我出去抵罪,是不是不公平啊?我不是想说我干爹的不是……”
他压低声音:“他授意我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易萧、让假姜骏消失,甚至暗示我易飒太麻烦的话,可以下手。他的罪比我小吗?”
“因为他是三姓的人,他顾全大局帮大家做事,他手上没沾血,你们都对他的罪视而不见,那我呢,我难道不是在帮三姓做事?”
“背后那些明里暗里唆使的人什么事都没有,只推我出来挡枪,我就是不服气。想让我服罪可以,有些人得出来一起领……岭叔,我觉得你是个可以讲理的人,才跟你说这些话,我就是希望……”
他话里有话:“我这么辛苦办事,能有个回报。”
丁盘岭沉默了会,说了句:“我知道了。”
***
丁碛下了土坡,一路走回营地,大步流星,上了自己开来的那辆大切,车子一轰,猛打方向盘,向外疾驰。
就近的人猝不及防,车子出去了才想起追着大叫:“哎,哎,你去哪啊?”
然后瞬间被甩在了后头。
丁碛脸色铁青,满腔愤恨,他其实从来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对着丁盘岭,忽然就没收住。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随便它了,说了就是说了,反正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也许有罪,让他死可以,但其它该死的人,别缩在后头。
旷野浩大,视线里没别的车,他横冲直撞,近乎盲开,过了会一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掏出手机。
那天易飒让他别祸害人,怪了,他祸害谁了?腿长在井袖自己身上,她舍不得走,也赖他?
他翻出井袖的号码,正要拨号,心念一转,改拨了家里的。
如果她真搬进去住了,电话自然有人接。
果然,不多时,他就听到井袖的声音:“喂?”
丁碛正想说话,忽然听到类似滚锅的咕噜咕噜声,心里一怔,顿了会才说:“是我,你在用厨房吗?”
井袖一窘:“是,我看到很多厨具都没用过,积了灰,就洗了,然后熬上了汤,汤锅什么的,还是多用用的好。”
“什么汤啊?”
“番茄牛腩汤。”
是吗,清冷带泥湿味的空气里,好像真的隐隐传来西红柿的味道,嘴巴里似乎有一股酸甜的劲儿冲上来,软了牙根。
丁碛把车窗揿下些,让冷风吹透脑子,语气复又生硬:“我问你件事。”
“你说。”
“宗杭是你朋友吧?易飒也算吧,你的朋友,都觉得我不是个好东西,苦口婆心规劝,你怎么还没走呢?自己往火坑里跳?”
井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丁碛,我觉得你人不坏。”
不坏?
丁碛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眼瞎了?我确实杀过人你知道吗?什么脏事混事都做过,这还叫不坏?”
摊开了说,井袖反坦然了。
“我知道,宗杭不会骗我,但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烂到根上的人,有些事,你如果一开始就有选择的话,可能自己也不想做……”
一开始就有选择的话……
丁碛有片刻的失神。
一个捡来的、就是被养来做脏事的绝户,十几岁就已经两手沾上血了,能有什么选择?
“还有,你对我,真的很好。”
丁碛打断她:“我不爱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几次留你就是顺便……”
因为露水情缘,因为顺便,也许还因为看她可怜,跟一片风里乱摇的叶子似的、从来就找不到方向。
井袖很平静:“我懂,你一早就说了,跟我在一起,就是图个轻松自在,我也没那么多想法,就想找个依靠,我遭劫的时候,你帮我抢回包、让我去医院看伤,我那个时候觉得,就是你了。”
“后来……”
井袖失笑:“后来宗杭跟我说了你的事,我挺难受的,但我还是想帮帮你,为你做点事,或者说,至少看到个结果才甘心。你杀了人,可能会坐牢,可能会偿命。”
“坐牢了,我可以去看看你,真死了,所有人都往你坟上吐唾沫,我想,我还是能去送朵花的——从头到尾,你没有害过我,你确实帮过我,你有罪归你有罪,我感恩归我感恩。”
丁碛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了副驾上。
车子驶得很快,前后左右,全是高原旷野独有的萧索。
看不出来,她还挺义气的。
第114章
果真如伙头所说,易飒吃到了头锅饭菜,香喷喷、热腾腾。
正吃着,丁玉蝶进来了。
一个上午,骤然被灌进那么多秘密,他整个人都有点改了气质,看起来不那么轻飘飘了——只是路过易飒桌边时,狠狠剜了她一眼,说了句:“瞒得很严实啊,不够朋友!”
很好,易云巧怪完她,丁玉蝶也跟着来了,易飒斜乜了他一眼:“一开始,是不是你不想掺和的?咱们是不是说好,事情结了之后,当故事说给你听的?”
丁玉蝶吃了她一呛,找不到话来反驳,于是冲伙头发飙:“打包!我不在这吃,不想看到某些人的脸!”
伙头回答:“又不是开饭店,我这没打包盒。”
这个难不倒丁玉蝶,他找了两个大盆,一个装满饭,一个装满菜,抓起勺筷之后,扬长而去。
易飒咬着筷头翻了个白眼,觉得丁玉蝶真是越活越幼稚。
***
回到帐篷,丁玉蝶挪开睡袋,得意洋洋把餐盆放到中央,自己拿筷子,勺子分给宗杭:“不用担心飒飒会找过来,我刚故意放狠话了,她至少这一天都懒得理我。还有,我特意没多拿餐具,要是拿两双筷子,别人会怀疑的……你学着点,这都是智慧。”
宗杭挺好奇丁玉蝶知道多少了:“丁盘岭……他说什么了?”
丁玉蝶扒了口饭,腮帮子高高鼓起:“你不是基本全程参与了吗?但盘岭叔站得更高,人家把筋给抽出来了——一个图,他给我们看了一个分阶段的行为图。”
他拿这事佐餐,照搬丁盘岭的叙事顺序,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那么多细节,难免有疏漏,好在宗杭一路亲历,并不怕他简略。
看这情形,什么被控制着画电脑、天降小米香醋的事,丁玉蝶都已经心里有数了,居然没恼火,相反,怪兴奋的。
“这种事,可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我可真是赶上大时代了,找到了老爷庙的沉船、下过壶口的金汤,又要下漂移地窟,满足!太满足了!”
满足?还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上次下漂移地窟的经历,宗杭至今都有点心有余悸,打死他也不会用“满足”这两个字去形容。
宗杭拿勺子扒着饭,越吃越慢,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觉得,你需要……”
丁玉蝶迅速打断他:“哎,你看,这菜上是不是趴了个虫子?”
宗杭是个实在人,赶紧低头去看。
丁玉蝶也凑上前去,手却绕到了宗杭背上,先写了四个字。
——战备状态。
宗杭心里一跳,舌头打了个磕绊:“哪是虫子,是葱吧。”
丁玉蝶惊讶:“是吗?哎呦,我这视力,不行了,都打游戏打的。”
手上却不停,刷刷继续往下写。
——重要的事,别说,像我这样写。
从科幻片,转成玄幻片,又到谍战片,这风格转换的,宗杭都有点适应不来了。
他把手绕到丁玉蝶背上,迟疑了会,才开始写。
——你要提醒丁盘岭。
——如果我是太岁,我可能会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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