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尾鱼
你希望事情有个了断,希望它亮底牌,它就会照做吗?
图穷匕首现,你这里开始缄口不谈、封其耳目,焉知它那里就没招呢?
丁盘岭挺危险的,毕竟,在每一个太岁都以为能蒙混过去的结点,是他把线头一再挑起、步步往真相逼近。
反正现在,最后的真相还没浮出水面,而鄱阳湖下的息巢已经启用,也许太岁认为,除掉了丁盘岭,还有机会守住这条贴身的底裤呢?
丁玉蝶哼了一声,用手指头慢条斯理回了他一句话。
——你都想到了,盘岭叔会想不到吗?
宗杭梗着脖子来了句:“那没用,人家对你多了解啊,你呢?”
三姓是太岁的“眼睛”,说句不合适的话,太岁可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但你们对太岁的了解,多是连蒙带猜吧,至今只知道人家外形像巨大的肉块。
虽然重要的话最好用手写,但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不怕它听见。
两人互相瞪了一会,末了丁玉蝶若有所思地说了句:“有理。”
***
第二天中午,营地开拔。
天工不作美,刮阴风,下雨雪,人人蒙口罩戴兜帽,隔着两三米远就看不清谁是谁了,很多帐篷要收卷,无数辎重装车,整个营地显得乱糟糟的。
易飒和易云巧早早坐上了车,开着暖气、啜着热茶,看外头人忙碌——
丁玉蝶也不知道是不是转性了,往常最懒得揽事,现在居然积极地参与搬辎重、收帐篷,还引导着人把东西都堆在他指定的地点。
过不了多久,营地就近乎清爽,有点体积的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堆成了小山一样待装车,边上紧挨着一个橘黄色的小帐篷,在风里孤零零抖着。
那是丁玉蝶的帐篷,易飒觉得奇怪,揿下车窗,叫住一个过路的:“怎么回事啊,丁玉蝶的帐篷怎么还不收?”
那人回答:“刚盘岭叔也让人去问了,他说就不收,说是完事了还要回来,留个地标,还说什么留给藏区牧民当休息点……反正帐篷也不值钱,盘岭叔就随便他了。”
留给牧民当休息点?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再说了,你确定留下的不是垃圾?
易飒正莫名其妙,正拿发卷卷头发的易云巧在边上说了句:“丁小蝴蝶不一直就这样吗,脑子不正常,妖里妖气的。”
***
外头嘈杂声一片,载人的车陆续出发,只余辎重车慢慢倒车,发出沉闷的引擎声。
丁玉蝶钻进帐篷,扔了一拎袋的煮鸡蛋和硬面包进来:“喏,我够意思了啊,吃的都给你备了,帐篷也给你留了,你有手机有钱,自己联系车回去吧。”
宗杭气得咬牙:“让我继续跟着怎么了?我能帮忙的。”
丁玉蝶叹气:“拉倒吧,别当自己是什么奇兵了,太岁早知道你来了,再说了,我整天掩护你,烦都烦死了,盘岭叔脑子够用,水鬼人手够用,不需要你这个地秧子出身的上下蹦跶。大家现在忙正事呢,你真想追飒飒,等我们忙完了再联系。”
宗杭瞪着眼,看那架势,像是想过来揪他衣领,丁玉蝶脸一沉:“别搞事啊,信不信我现在喊一声,盘岭叔和飒飒都知道你在,到时候还得分出人手来押着你回家——帮不上忙就算了,添什么乱!”
说完,帘子一甩,出去了。
外头已经差不多了,辎重车也装完了,正最后扣上拦板,有辆越野车绕了个弯过来,拼命朝他摁喇叭,车上人探出头来:“丁玉蝶,走啦!”
丁玉蝶向外撵他们:“你们先走,我这趟坐大车,换换口味。”
他目送着闲杂人等都走了,车下清空了,又掏出手机来自拍了几张,才进了主驾驶室。
司机早等得不耐烦了,刚发动车子,丁玉蝶忽然摸口袋:“哎等会等会,我好像忘东西了。”
司机赶紧刹住:“什么东西啊?”
丁玉蝶磨磨蹭蹭,从外口袋摸到内口袋,上衣口袋摸到裤子口袋,终于咧嘴一笑,从最后一个兜里摸出把钥匙来:“家门钥匙,找到了,找到了。”
***
大面积雨雪的关系,车子开得很慢,天却暗得很快,易云巧一直在打瞌睡,车载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对话声,无非是讲路况、天气、提醒后车绕过泥坑。
还有一次,好像是丁盘岭在说话,问丁碛到哪了,有人回说,已经把位置发给他了,他应该会比大家晚,不过最晚也晚不过明天。
易飒脑袋抵在车窗上看道道雨痕滑落,手里握住手机,想问宗杭到家没有,又怕那样会显得自己过于“热心”了,犹豫再三,昏昏沉沉,也睡过去了。
做了个梦。
梦见宗杭的家,是幢两层的小别墅,院子里真的有棵鸡蛋花树,枝繁叶茂,几乎跟别墅同高,伞冠延伸开很广,满树都是白里带蕊黄色的花。
宗杭盘腿坐在树下,那么大个人了,居然在玩钓鱼机,一会钓起一条鱼,一会又钓起一条。
她不敢靠近,怕被发现,于是藏在一丛厚密的枝叶后头偷看。
看着看着,宗杭忽然抬头,奇怪地朝空气里嗅嗅、再嗅嗅,嘟嚷说:“好臭啊。”
一边嘟嚷,一边起身来找味道的来源。
臭吗?易飒低头去闻自己的手臂,看到原本白皙圆润的手臂如柴,老皮一叠压着一叠。
宗杭走近了,拿手去拨树枝,她如遭雷噬,撼动着枝叶拼命打他,大吼:“走开!你走开!”
……
易飒在绝望的歇斯底里中醒过来。
天已经全黑了,车子慢得像寸移步挪,手机落在脚下,易飒也没力气去捡,只是疲惫地想着,自己在梦里也好坏好凶啊,为了掩饰不堪的外表,居然会去打宗杭。
有人说,梦是人最真实意图的反映,所以她就是这么想的吧:宁可远离、潜藏,也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垮塌。
对讲机里传来滋滋的电流音,不知道是谁在通知:“大家注意了,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刚收到电话,漂移地窟已经开了,已经开了……”
开了?易飒一愣。
***
还以为要等不少日子呢,居然这么快就开了,丁玉蝶莫名兴奋,一个劲地催司机快开:地面上忽然出现一个深达千米的洞,到底会是个怎么景象,光凭想象,还真想象不来。
饶是紧赶慢赶,最后这段路还是用了接近两个小时,车子绕过一处山体之后,眼前不远处出现了一片微弱的荧光,那是夜光粉和营地的光亮交错在一起所致。
车子在营地边缘处陆续停下,所有人都第一时间下车,丁盘岭大步流星走在最前头,边走边问丁长盛:“有催过丁碛吗?他什么时候能到?”
丁长盛不知道丁碛怎么就忽然这么重要了:“催过两次了,他说尽快,但最早也得半夜。”
丁盘岭眉头紧锁:这次开地窟的机会多半要浪费了,丁碛到不了,那就意味着派他采买的东西拿不到,没这些装备,心里实在没底……
正想着,心里一凛,骤然止步,吼了句:“别动!别说话。”
这趟带来的都是可以称得上“中上”的好手,反应都不慢,只一两秒的时间,全停了下来,瞬间屏息静气,没发出任何杂声。
在高原上住了这几天,大家于夜间的环境都很熟悉了。
无非就是风,大小风声,或狂暴或尖利,风里有时夹杂类似狼嗷,但这畜生其实怕人,从不试图接近营地,连爪印或者粪便都未曾留下过。
但今天没什么风,雪还在下,是很细小的那种雪粒子,打在错落搭起的帐篷上,发出密实的沙沙声响。
易飒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营地……好像没人。
没错,是没人,虽然有帐篷、有灯光,但没人声,这么多辆车,轰隆隆由远驶近,也没人迎出来。
丁盘岭低声问了句:“上次跟这边联系,是多久之前?”
有人回答:“也就不到两个小时。”
丁盘岭沉吟了一下:“都拿上家伙,安排四个人,站营地四个角放哨,其他人,两两一组,分别进帐篷查看。”
***
这边的营地大概立了十几顶帐篷,一半以上都是大帐,有的亮灯,有的黑着。
易飒一手握乌鬼匕首,一手打手电,进了一顶没灯的大帐——这顶帐篷应该是做简易食堂用的,塑料的桌凳都已经摆开了,石头搭的灶也已经立了起来。
易云巧跟在后头,也拿手电四下逡巡,语气有点慌:“不对啊,真出了事,至少给留个尸体吧,人都哪去了?下地窟了?”
易飒摇头:“不可能,大部队没到,这些人不会先下的。”
她走到灶边细看。
灶下的火还没全熄,灰堆里间着火星,锅里有残油,里头只有葱姜蒜,都已经炸焦了,边上还有一盘切好的肉丝。
易飒迅速在锅灶旁扫了一眼。
汤勺、漏勺、碗筷什么的都还在,唯独锅铲不见了。
中餐的炒法,一般是热油、葱姜爆锅,葱姜都已经在锅里了,下一步就是往锅里倒肉——也就是说,这人是在刚爆完锅、还没来得及倒肉、手里还握着锅铲的时候遇袭的?
易飒把手电光打向地面,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现场痕迹,还蹲下身子,不甘心地伸手摸了摸……
一摸之下,突然毛骨悚然,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
好像摸到了一簇短硬的……头发。
易飒屏住呼吸,把手电打近那一处。
是有头发,大概十来根,露出地面只一两毫米左右:光线这么弱,地上又本就粗糙,如果不伸手去摸,大概永远也发现不了。
她咽了口唾沫,用乌鬼匕首的锯齿一面,慢慢在那周围刮蹭。
易云巧也发现她的不对了,好奇地说了句:“飒飒,你刮什么呢……”
话没说完。
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脸侧的一律头发,逆着地心引力,慢慢往上……翘了起来。
第115章
宗杭缩在一堆帐篷支架和发电机之间,边拿手揉捏蹲得发麻的小腿,边竖起耳朵想听外头的动静。
可以出去了吧?车子都停好久了,万一待会有人上来卸装备跟他撞个正着,他之前的那一番努力可就白费了。
没错,想当“奇兵”就得真正隐形,连丁玉蝶都不该“看见”他的存在,或者说,丁玉蝶必须得亲眼见证他走了、被抛弃了、不再跟着了。
两人绞尽脑汁,一再合计,才想出之前的戏码,宗杭的想象里,他会像影视剧里那样,先藏在车底,等车子开动起来之后,才万分艰难但非常潇洒地,爬进辎重车后斗藏身。
然而丁玉蝶拖延得太成功了:宗杭揣着干粮翻进车后斗、钻进大塑料布盖着的物件之间、选了个背风保暖的好位置、扯了块防潮垫裹住自己、蜷缩着等了好久之后,车子才开。
然后晃晃悠悠,一路听雪打风吹,中途车子停了几次,都是放野尿,宗杭这才顿悟丁玉蝶给他的干粮为什么那么干,连滴水都没有。
还挺贴心的,但纯粹多此一举:男人嘛,有个矿泉水瓶就可以搞定一切了。
宗杭陆续睡了两觉,觉得按照时间,此刻的自己应该回到家了——他掏出手机想给易飒发个假消息,哪知信号太弱,且越来越弱,偷偷拈开塑料布缝往外一瞅,真正的荒烟蔓草、莽莽苍苍。
车子最终停下的时候,他可紧张了,怕这些人太积极、马上就上车卸装备,然而并没有:人声嘈杂着渐渐远去,然后像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忽然鸦雀无声。
宗杭莫名其妙,又不敢露头,对他来说,只要被任何一个三姓的人看到,行动就告失败,所以他屏息等着,哪知越等越没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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