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齐国国主受封齐国公,世袭罔替。玉云公主受封齐国公世女,并进入长宁宫,去了女帝的身边。她在女帝身边奋斗许多年,终于做到了内史的位置,掌书王命。和小范相一样,成为女帝身边耀眼的明珠,焕发光彩。
而女帝身边并不只有她和小范相。
《女则》刊行之后,渐渐流出了澎国。
自然有许多地方的许多男人斥之以“荒谬”,并不许家中女子看到,但这本《女则》还是到了许多识文断字的女性手中。
在越国某地的某个家族中,族长供养着一位未曾出嫁的妹妹。
这妹妹读完这本女则之后,望着窗外的枝头发了许久的呆,而后起身去见自己的长兄。
“你要去澎国?”族长吃惊的道,“可是族中谁对你不敬了?别委屈自己,跟我说。”
妹妹摇头道:“有兄长庇护我,族中无人敢对我不敬。”
族长松了口气。这个妹妹是他最小的妹妹,从小聪慧,学识渊博强于男子。后来父母都去了,妹妹成了他的责任,她及笄后却不肯嫁人,只肯在家读书。他将这妹妹当成女儿般养着,顶着族人的压力,全了她的心愿。
也是这妹妹的确争气,她钻研学问多年,竟能著书立传,为自己博得了“才女”之名,反而成了家族的脸面。家族这才无人再对她指手画脚。
“那如何突然要去澎国呢?”兄长问道。
妹妹将那本《女则》推到兄长跟前,问:“哥哥可读过了?”
兄长捋着胡须道:“看过了,颇有可取之处。”
妹妹微笑道:“我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能不受婚姻所累,在家修书做学问,已是值得骄傲。不曾想,原来还是我眼界浅了……原来女子,还能做更多。”
“哥哥,我想去澎国,盛日城,看看那有女帝、女相的地方,看看这《女则》的编纂之人,都作出了什么样的功绩。”
临行那日,兄嫂侄儿皆到城外相送。
“阿媛……还回来吗?”兄长问。
妹妹看着兄长鬓边白霜。妹妹已经三十许,兄长长了她十多岁,年已过半百。
妹妹在兄长面前跪下,深深的给兄长行拜礼:“这许多年,全赖兄长庇护我,阿媛永不敢忘。”
兄长兄代父职了许多年,也坦然的受了这一拜,只是眼中却有了湿意。
“去吧。”他道,“父亲还在时,便常惋惜你不是男儿。兄弟姐妹中,你最聪慧。你的才华,原就不该埋没在后宅。”
“只是阿媛,事若不顺,便回家来。哪怕我不在了,你侄儿们还在,这里便有你一副碗筷。”
妹妹垂泪,登车而去。
此时,兄长和侄儿们都没料到,多年后,澎军的铁骑踏平了越国,这当年离家而去的妹妹、姑姑反成了他们的庇护。
而这个时候,因这本《女则》而受到感召,毅然离开家中去投奔竹君的女子,不止这一个。
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一年,澎国女帝怀胎十月,顺利产下了皇子。
皇子一落地,便被封为太子。
太子之父,是澎国大将赵锋赵敛之。
然,太子他……不姓赵。
第128章 128
生孩子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即便是竹生这样的体质依然如此。竹生沉沉的睡了一觉。感觉有人轻轻亲吻她的脸颊,因此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她的丈夫坐在床边含笑看着她。
他给她递了杯水,让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她问:“他怎么样?”
男人含笑说:“他很好,比我期望的更好。”
竹生倏地醒来。
殿中静谧,黑衣的男人跪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他的脸裹在黑色的布里,墨绿色的眸子凝视着他。他的目光复杂得让她看不懂。
她想开口说话,却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姐姐”。
竹生倏地醒过来了。
身边陪着她的人是七刀。他握着她的手,欢喜的道:“你醒了?”
竹生了有了片刻的迷惑,不知道这一次,是梦还是真?她说:“水。”
水一直就在榻边准备着,侍女和女官们都在门外随时听命。七刀立刻给她倒了杯水,送到她嘴边。
竹生坐起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问:“毛毛呢?”
这里的孩子都有乳名,而且此间习俗,偏爱给孩子起贱名。医疗水平低下的地方,幼儿的夭折率太高,人们觉得取贱名不遭鬼神嫉,好养活。
便是翎娘和杜城的长子,这样的书香人家的孩子,乳名都叫“牛牛”这种仿佛乡下孩子一般的名字。
小皇子的名字更是范深亲自操刀,准备的尽是狸啊彘啊尨啊这些字眼,竹生很是接受不能。孩子生下来抱给她看,她看婴儿一头浓密的黑发,便直接越过了范深的动物园系列,给孩子起了个乳名叫“毛毛”。
听竹生问起儿子,七刀便唤了一声,门外侍女立刻应声。
等待的时间,竹生问:“你怎么在这里,谁准你出来的?”
七刀血洗了齐国三姓,斩草除根,寸草未留,包括了妇人和孩子。军中原有“十岁以下不杀”、“低于车轮者不杀”的规矩,七刀无视了这些规矩。
竹生原想给他更严厉的惩罚,却被范深劝住了。齐国是第一个主动称臣的国家,三姓亦是第一个敢捋虎须的,澎国会怎么处理这个事情,许多人、许多方势力都在看。
厚待齐国公,屠灭三姓,巨大的反差取得的政治效果却是极好的。范深在这一次的事件上,选择支持七刀。最终给七刀的惩罚是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还不到十天,竹生临盆了。
“姐姐……”七刀握住她的手,轻轻拢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大喜的日子,先别管这个了好吗……”
看竹生望着他,七刀无奈,放低了姿态,道:“范相放我出来的,我毕竟是孩子的生父……”
他握着竹生的手,低声道:“说好了,就三天。这三天我陪着你们,然后就回去闭门自省……”
“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他抱住竹生,低低恳求,“吴庆从冀县的时候就跟着我了,他去年腿上中了一箭,伤好之后,刮风下雨都会疼得动不了,已经上不了战场。我才给他谋了出镇齐国的差事。原想着是个好去处……不想,反叫他死在那些小人手中。他妻子听到消息,小产了,他连个后都没留。我实在是压不住怒意……我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吗?竹生很怀疑。
她其实不在乎那些死去的人。看到战报,她的确是有些生气。但那些人远在天边,而且他们的确毒死了她派去镇守的将领。她的人也是人,是她知道名字,见过面,与之交谈过,并肩作战过的活生生的人。
七刀的怒意和做法,她都能理解。
她在乎的其实只是七刀。她担心的也只是七刀。
七刀的杀气太重了,像是一柄脱了鞘的刀,太过锋利!
竹生不知道,七刀抱着她的时候,亦是感到困惑。
他不懂,为何竹生年纪愈大,反倒愈柔软?他至今都记得当年她在小树林中手握刀柄,质问他是否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的模样。那时候他若是反应慢一点,让她以为他觉得自己跟她有杀父之仇,她大概……就会斩草除根了吧?
那时她不过孤零零一个少女而已,现在她坐拥四国,雄兵数十万,为何反而怯于举刀?
门外有人禀报,然后宫女打开门,乳母抱着新出生的皇子走了进来。
“我睡了多久?”竹生问。
“不到半个时辰。”乳母道。“给陛下净身的时候,陛下就睡着了。”
“他喝过奶了吗?”
“尚未,按您说的,小皇子未曾大哭寻食,就还没喂。”
竹生便点点头,让乳母退下。她解了衣裳,袒露半边胀得发疼的浑圆,为自己的孩子哺乳。
乳母原还有些踌躇不敢就此离开,待见竹君抱孩子、哺乳都十分熟练,这才放心退下。
七刀看着竹生解衣、抱过婴儿、哺乳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滞涩,仿佛十分熟稔。他内心中生出微微的异样之感。
但很快,他就被吸引住。
世人常说产房污秽,刚生产过的女子也污秽,不叫男子近身。甚至有愚昧之家,让女人在柴房里生孩子,生完,金贵的孙子自然会抱到卧室中好生抚养,虚弱的女人却要在脏乱的柴房里度过整个月子。产妇的死亡率,一点也不低于新生儿的死亡率。
但竹生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内室已经用香熏过,闻不到半点血腥之气。竹生生完,便已经由侍女们手脚麻利的给她迅速净过身,换过干净的衣裳。只是她刚刚睡了一觉,侍女们唯恐她受风,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令她出了些汗。头发便有些贴在了皮肤上。
“阿七,帮我弄下头发。”她轻声唤七刀。“别弄到毛毛。”
七刀便上榻,替她拢住头发。
他个子高,从他的角度,便能看到竹生乌发如墨,耳后一片雪白,到颈子,到胸前,那雪白竟连成片,泛着牛乳般的光泽。锁骨精致,山丘弧线近乎完美。他的儿子脸颊与那圆丘紧贴,腮帮一鼓一鼓。殿中静谧,能清楚的听见他大口吞咽乳汁的声音。
因为竹生有孕,七刀又常在外,他已经空了许多时日。可是此时他心中却生不出一点绮念。
他痴痴的望着哺乳的竹生,只觉得她的确与过去不同了,却又有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泛着奇异光辉的美丽。
原来是这样吗?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啊。
她是女人,她是母亲,所以她不可避免的变得内心柔软了,失去了她最初的锐气吗?所以,她更愿意用她的手温柔的抱住他们的孩子,而不是去握刀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没关系。就让刀一直握在他手中吧。就让他来做她的刀吧。
七刀从身后抱住了竹生,将竹生和孩子都圈进了他的怀里。这一刻,他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充实。
他拥有竹生,拥有他和她的儿子,他仿佛拥有全世界。
为了他怀中拥抱的、拥有的,他愿意化身做利刃,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切都劈开。他可以为她杀尽天下人。她不愿意再举刀,那么她的金座,就由他来守护吧。
七刀把脸埋在竹生的颈间。竹生的气味意外的好闻。
有淡淡的体香,有甜甜的奶香,还有一丝婴孩的……尿味?混合在一起,成为了竹生的气味。
这气味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那个面孔模糊、不知姓名的女人身上,也有这种气味。而且她……温暖,柔软,就和竹生一样。
七刀闭上眼睛,为自己此生能再次拥有这种柔软和温暖,湿了眼眶。
竹生侧头看了他一眼。
仿佛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怀中,一个在身后。她轻轻的拍着怀中的那一个,内心中清楚的知道,这一个出生之后,她和身后那一个之间,将发生一些必然的改变。
她藏起了叹息,轻轻的亲了亲七刀的发顶。
七刀将她抱得愈发的紧了。
然而七刀这种拥有竹生和毛毛的美梦,很快就在无情的现实中幻灭。
身为国相的范深,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用语言,用行动,用那些绝色的美人来提醒他,竹生拥有他,而他……并不拥有竹生。甚至他和竹生生下的孩子,也不能随他的姓氏。
竹生的身体几乎是在三天之内就完全恢复了状态,寻常孕妇该有的虚汗与恶露,她都没有。因此三天之后,她便已经可以衣束整齐的接见臣子了。
最先被接见的,自然是国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