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欢 第90章

作者:袖侧 标签: 玄幻仙侠

  “还没问过先生年岁。”竹生才想起来。

  范大先生道:“痴长些岁月,今年该三十有四了。”

  竹生歉意的道:“先生名号呢?”至今,她都还不知道范大先生叫什么名字。

  范大先生道:“我单名一个深字,字伯常。”

  又是名,又是字的,竹生就茫然了。实在是她出生在乡野,杨家没人有字。甚至孩子的名字就以数字为名。到了长天宗,大家又更重道号,对俗世名字不甚在乎。

  又是这样,范深心想。这个小姑娘懂很多,虽然她常常拒绝听,但其实她内心明白。但偏偏就有许多日常的常识,她一无所知。

  “称男子若直称其名,不太有礼,通常称字。譬如我,同辈好友,便称我范伯常,或去掉姓氏,只呼字。”他给她解释。“又因我在乡间开塾授课,故大家又都称我一声先生。”

  竹生点头受教。

  范深看着她道:“你就不打算问问我明天将去哪里?”

  竹生的确是不打算问的。反正她现在还离不开范大先生,他去哪里,她便只能跟到哪里。但范深都这样怨念的问到她鼻尖了,她只能顺势问:“先生打算去哪里呢?”

  范深道:“恒城。”

  竹生就“嘿”了一声。

  “……”范深道,“怎了?”

  “先生看不上金太妃和王次子的后宅手段,却要去投这后宅手段的手下败将吗?”

  范深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世子总归是嫡长正统,我不亲眼看看,不能下定论。”

  竹生道:“好吧。”

  范深道:“这次不造势了,悄悄看看就可以。”

  “看过了结果不行呢?”竹生问。

  “……许国境内,就只剩下盛公子了。”范深道。

  这是不全看一遍不甘心了。竹生便道:“好吧。”

  范深道:“一路上,还要有劳你。”

  “互惠互利。”竹生道。

  他们行了半个多月,脱离了朝阳城的势力范围。一路上,越远离朝阳城,治安便愈差。

  托风调雨顺的福,今年的粮食倒是丰产,世道虽乱些,也是因为上层权力者的争夺,老百姓好歹还能填饱肚子。只要能填饱肚子,保住性命,老百姓就基本不会要求更多,很容易便适应现状。

  有竹生在,一路上遇到过几拨匪人都被击退。安全问题倒是不用担心。

  七刀悄悄的观察,愈发的明白竹生的行事原则。

  即便对方是匪人,只要对方没杀人,没让她直接看到行恶,她顶多便打伤对方,使对方失去攻击力,却不取性命。

  乱世命如草芥,莫说匪人,有时候正统官兵,还会杀良冒功。竹生却似乎把草芥般的性命看的贵重。但若是踩了她的底线,她又会冷酷无情的将对方肉体消灭。

  七刀暗暗的告诫自己,任何时候,不要去踩竹生的底线。

  愈是靠近恒城,范深便愈是失望。

  恒城在大力增兵,显是有反攻之意。但朝阳城所控,无论是百姓人口,还是地盘面积,抑或是军队数量,都倍于恒城。恒城想打反击战,除了增兵,没别的法子。

  夏粮眼看着就要收割了,他们一路遇到的村庄却都是老弱妇孺居多,作为壮劳力的青壮男子,俱都被恒城霍家征走了。

  “本末倒置!”范深恨声道。

  兵多了,吃的粮食就多,种粮、收粮的人却少了。霍家急于反扑朝阳城,竟作出这等杀鸡取卵之事。

  “还要去看吗?”竹生问。

  范深沉默,道:“不亲眼看看,总不甘心。”

  “好。”竹生颔首。反正她也没旁的去处,无所谓。

  事情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他们还没到恒城,便听到了世子去世的消息。便是范深也目瞪口呆。

  这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当日看到的人很不少,口口相传,竟是完全无法遮掩消息。

  恒城是霍家根基,霍家则是世子舅家。霍家大力征兵,意欲反攻朝阳城,却又想在这之前,令世子休妻,另娶霍家女为妻。

  世子与世子妃却是伉俪情深,对自家舅舅的要求,坚定拒绝。不料舅舅却请了他过府叙事,待他回到自己府中,世子妃已经被逼自尽。

  霍家以为这样先斩后奏便可推动世子妥协,却不料完全错估了世子深情。世子抱着世子妃的尸身,来到霍家府前,哀声痛斥舅家所为。而后,一头撞向府门前的石狮子……殉情了!

  霍家……霍家自己也傻眼了。

  “一张好牌,自己偏要摔烂。”范深深感无力。

  竹生却觉得这样的世子,与她之前所想的,真是差太多了。

  “世子雅擅诗词,好书画,是一个文质风雅之人。”范深道,“他曾遣人上门,求索我的字。”

  竹生这才知道,如范家、毛家这种“隐居”,是一种“我住在乡下,我就不出仕,但是我的作品必须行传在外”的隐居方式。

  范深人在乡野,一笔字却流传四方。

  想想也是,如他这种家族,修的是帝王学,专为辅佐君王。怎么可能真的归隐山林不出,若无持续的名声支撑,两代之后,谁还知道信阳范家是哪一个。

  “世子乃是文雅仁善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败于妇人之手。他实在是……“范深说不下去。

  这样的人啊,太平年间做个太平君主,或许还能有一时盛世。偏他赶在这样的时候……他啊,就不适合做君主。

  世子已去,不必再看。把嫡出正统的世子逼死的霍家更不值得看了。

  “尽快离开此地。”范深一时气愤过后,冷静的说,“这个消息瞒不住,一传入朝阳城,那边再无顾忌,立时就要开战!”

  “那现在……”

  范深吸一口气,道:“竹生,且陪我往盛公子那里看看吧。”

  “行。”竹生道,“待你们安顿下来,我便走。”

  范深已经将那功法解读完毕,亦不曾藏私或故意拖延,全部授予了竹生。竹生投桃报李,决定护卫他们直至他们在某地安定下来。

  他们到达盛公子所辖的曲城时,夏天已经过去,满地都是枯叶飘落。

  凡人界四季分明,不像长天宗,夏季格外的漫长,时光便仿佛停驻。在这里,交替分明的四季,给人一种时光脚步匆匆之感。

  翎娘的近身格斗已经练得有模有样,阿城也已经将一套刀法学完。七刀没人指点他,自己蹭着学的,比阿城学的还好。纵然是在这样的路上,范深也没疏忽了对翎娘和阿城的教育。

  一个是亲女,一个是正经磕过八个头的弟子,每日里他都会捡着该教的,该说的,因材施教。对七刀,他从不避讳,七刀想听,或者七刀想提问,他都随他。他只是点了阿城,让阿城给七刀开蒙,教七刀识字。

  相比炼阳峰上苏蓉的懒散,一路上,这三个孩子都勤奋刻苦得将自己的脚步跑在了时光之前。

  盛公子的地盘里,相对安稳、繁华得多了。他们到了曲城,看到那里车队来往频繁。许多商人来去匆匆,给曲城带来了繁华的气息。

  他们在客栈落脚。这等安定城市里,竹生也不必时刻跟随,她自管关门练功。范深带着阿城,成日里外出。阿城的二叔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常常也不见人影。

  某日范深对竹生道:“曲城之繁华,如流水之泡沫,待其下水流尽,泡沫便支撑不住了。”

  竹生明白的用眼神表达了“啊,我一点都不想听,你不要再给我讲了”的意思。

  范深却无视了那眼神,还问:“你可知曲城最大交易是什么?”

  这种引导式发问让竹生深感无力。你便是不答他,他也会自问自答的。她无奈只好捧场:“是什么?”

  范深道:“是粮食。”

  “盛公子已没了雄心。”范深道,“他不把粮食贩给天佑大将军和乌陵王,却把粮食贩给陈国谋取利益。上行下效,此处豪强,纷纷行此勾当。我们来时一路上,百姓面有菜色。明明丰收,百姓已经开始吃不饱,粮食都聚在豪强手中,才垒造了曲城的虚假繁荣。”

  “我和阿城守在城门数进出商队的粮车。数量巨大,令人咋舌。我怀疑,此地的常平仓恐怕都是空的。”

  “这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不缺,令大将军、乌陵王和盛公子都失了警惕。这数月行来,我之所见,怕许国两年之内,三足鼎立的平衡便要被打破,三方且有得一战。”

  “我说的,你可明白?”他问。

  竹生无奈道:“本来就够乱了,接下来会乱成一团粥?”

  “正是。”

  “你意欲如何?”

  “盛公子目光短浅,耽于安逸,已不必再看。我意欲往陈国走一遭。”

  竹生看着他,问:“去外国做什么呢?”

  范深道:“再看看。”

  竹生道:“要是那里也情状相仿呢?”

  范深道:“我意欲周游列国。边走边看。竹生,你若无事,可愿同行?”

  竹生想了想,范大先生除了强迫性给她上政治时事课这一点让人很无奈之外,其余时间跟他相处,还是满愉快的。

  她的确无事,原来仗刀走天涯的想法,跟他的周游列国的念头,也很能重叠。旅途上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伴儿,也不是坏事。

  竹生便应了:“可。”

  阿城的二叔却不愿与他们上路。

  阿城家是有田有地的富绅,他二叔闲来无事,喜行商贾事。曲城这里的氛围,正合他意,他想留下来做些生意。

  “叫阿城与先生去吧,也长长见识。我便留在此处,等你们回来吧。”他道。

  范深便与了他些本金,带着阿城一行人上路了。

  范深来曲城一趟,也不白来。他写下一些针砭时事的文章,令阿城的二叔拿到文会上去。

  经济繁荣的地方,文化便相对繁荣。

  天佑大将军粗野武人,治下混乱,就不必说了。金家在朝阳城倒行逆施,引读书人不满,不少人都投到恒城去,却不料恒城霍家又愚蠢至此,逼死了文雅仁善的世子。到最后,最吸引读书人的,便只剩貌似繁华的曲城了。

  二叔将范大先生的文章拿到文会上,惊了众人。待得众人追问,才道出是信阳范氏之范伯常。

  范伯常是隐逸乡野的书法大家,虽知他作为信阳范氏后人,诗词文章也必不会差,然直到今日里亲自拜读,才不得不再叹一声“不亏信阳范氏”!

  众人竞相誊抄,口口相传。至于原稿,则被人重金求购。二叔早得了范深指示,待这些人将价格抬得足够高时,便“忍痛割爱”的出手了。

  众人追问其范伯常下落,才从这自称“同乡”的口中得知,范伯常周游列国去了。名声传到盛公子那里,盛公子跌足,遗憾自己与信阳范氏之后错过。

  范伯常来了,范伯常走了,范伯常留下了他的大名。

  竹生忍不住调侃范深:“很会营销啊。”

  范深虚心请教:“何为营销?”

  竹生言简意赅:“经营推销。”

  范深假假谦虚:“小手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