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倾
她前世身承大地之脉,血能浇灌生灵她虽知晓,却从未试过。不料,上一世的因,这一世给了她结果。
说起前世……
摇欢默默歪头打量了眼坐于塌沿的帝君:“帝君,前世我都已散成一缕残魂了,你是怎么把我找回来的?”
怎么找回来的?
寻川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唇边原本带了几分暖意的笑容忽得淡了几分:“我去了冥府,问阎王讨要了拘魂铃。”
昆仑山和弦一那一战,摇欢在被天雷打散魂魄之际,寻川只来得及在察觉到她意图时捕捉到她最后一缕气息。
那缕气息极淡,若是没有魂器盛放,很快便会消散在大地之间。
所有人都觉得摇欢已被渡神的天雷打得魂飞魄散,可唯有寻川知道,她最后那缕残魂在他近乎入魔之际,站立在他的身前,轻轻地抚摸着他受伤的龙角。
她知道自己魂飞魄散,不会再有来世。
说完那句话后,神识便已陷入沉眠,不知游荡去了天地间的何处。
数百年被三界围堵捕猎,从苏醒之日起便被人算计着要食去精魄,她独身一人,从无忧无虑的少女生生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于她而言,前世的一切都是痛苦不堪的。
那些回忆,沾之便如食了黄连苦瓜,唇齿皆是一片难言的涩意。
可即使如此,他也不忍放弃让她重生的机会,哪怕这个天机渺茫地如同在四海之内捞起一根磨平的绣花针一般,难如登天。
他用拘魂铃困束住她的那缕气息,日日用灵力给养,便如当年他被封印时,她上天入地寻他一般,迈入三界入世寻她。
“我先去了冥府,岂知你非三界之灵,阴司的命薄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我逼着阎王和阴司把冥府所有的生死簿都翻了一遍,那年忘川河边的鬼魂哭声震天。没在冥府寻到你,我便亲历凡尘,从燕京一路到四海,踏遍了四海八荒。凡是有关你的一点讯息我都舍不得放过……”
许多地方,甚至寻了几遍,数十遍,数百遍。
燕京那时有一只厉鬼,听闻是游荡了许久,渐渐化成了怨灵。
他原已到了丰南镇寻无名山的土地公喝酒解解闷,知晓此事,立刻回了燕京。
那厉鬼已化做怨灵,白日时虽忌惮阳光,却依旧能够兴风作浪。
夜晚更是变本加厉,怨气遮天蔽日已如漫天黑幕,能遮月华。
就连黑白无常都已无法勾走她。
他寻到这怨灵,只问了她一句话:“你可否见过摇欢。”
那怨灵惧怕他身上的神明之气,老老实实地蹲在角落里。
她游荡了不知许久,见过了不少还未投入轮回的鬼魂,就是没见过叫摇欢的鬼魂,可是她生怕自己说没见过,眼前这位上古的神明就会将她撕裂粉碎,便谎称见过,给他指了距离燕京最远的一处城镇。
寻川去了。
他几乎翻遍了那座城镇里的每一处土地,就连早已荒弃的土地庙的门后缝隙也不曾放过,就是没听到拘魂铃响,也没察觉到有关她的任何气息。
那时的他寻她寻得就差真的相信她是真的魂飞魄散,再不复来世了。
所有人都说,仙子已成往昔仙影;所有人都劝他,勿要太过执着,神明动情已是违逆天道;所有人都告诫他,执念太深只会入魔。
可他不信。
他辗转回到燕京,那怨灵已被收服,困于伏魔井之中。
许是觉得愧疚,那怨灵老老实实和他道了歉,又仔细打听了摇欢那缕残魂的特征。
可他怎知摇欢那缕残魂如今已是何况。
这么多年,那缕残魂许是已消散在天地间也未可说。
“我好像真的遇到过……”怨灵困在井中,那声音空灵如鬼魅夜游,却如同点燃他心火的火种,那些近乎被现实虚无浇熄的信念忽得重新燃起。
“神君,我不太确定是不是你正在找的摇欢。不过几十年前,我遇到过戏水的残魂,魂魄虽然不全,却很健壮,来去如风,一般的鬼魂是不敢欺负她的。她能摸到风,也能戏水,只是脑子不太好。”
怨灵仰起头,看着眼前尊贵的神明眼里,那如稚儿一般毫不掩饰的情绪,轻笑道:“神君你去东海的半岛上寻她吧,也许路上曾经错过她。只是已有几十年了,不知她还在不在那。”
第八十一章
东海半岛,是凡界最东端的一座海岛。
因地处最南端,水运不便,留在岛上的渐渐的就只有了当地的村民。
数百年前瘟神降临,岛上人畜皆亡,再未有外来人进入此岛。
久而久之,东海的这座半岛,就有了死岛之称,荒无人烟。
寻川数百年前寻过这个地方,岛上风景秀丽独特,远眺可观湛蓝色海面,如镜面一般倒映着整片天空的颜色,若非缺失天地灵气,此地堪比仙境。
并不似外界所言那般,白骨黄沙,孤如死城。
若是摇欢还活着,定然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只可惜,当时他听闻百里之外的仙岛之境有摇欢的消息,这座半岛便只草草地铺开灵识搜寻了一遍,并未寻得仔细。
等他再次踏足这里之时,正遇海上风暴。
乌墨般沉郁的黑云层层叠叠地累积在半空之中,云层之上有风神驱使狂风掀起巨浪,那滔天怒海的拍浪声似要席卷岛上的一切一般,凶狠如出闸猛兽。
磅礴大雨间,海鸥的鸣叫声尤为凄厉刺耳。
他在漫天的风暴中迈入岛上,在落入沙石上的雨滴声,拍在岩石上怒吼咆哮的海浪声里那么清晰地听到数千年未曾响过的拘魂铃声。
那铃声清越,似能穿透雨雾,直入云霄。
那么清晰的告诉他,她在这。
摇欢的残魂寄居在一个金灿灿的海螺里,这海螺是百年前卷着泥沙被风暴冲上岸的。
百年前摇欢的残魂路过海边,被沙石上金灿灿的海螺吸引,逗留了好几日。不料,遇上大风暴被冲上了东海半岛。
她不知自己在哪,也没有鬼魂可以询问,只能委委屈屈地在岛上一留百年。
几十年前,她遇到一个路过的厉鬼,那厉鬼凶神恶煞的,她只来得及问清自己在何处,那厉鬼便如一阵风一般,飞快地离开了。
她原本想搭便车的想法还未等她提到嘴边,那便车便已如风一般,随着海浪远去。
她便在这海岛之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也不知日子过了多久。
“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什么也没说,就把手放进了我的手心中。”寻川曲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把玩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眼神渐渐有些迷离:“手心是凉的,我怎么捂也不热。你就歪头看着我,告诉我你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摇欢听得有些难过。
她知晓寻找一个不知在何方的人那种感觉有多无望。
她只寻了帝君数百年,他虽遭弦一封印,却好端端的在三界之中的某一个角落。
可她不同。
她忘却了一切,只知道自己是个残缺的鬼魂,她每日只要自己过得开心便好。
没有想念的人,没有要做的事,不知前路不问曾经。
她唯一要等的,就是沧海桑田的世事变幻中,静静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样的她对于寻川而言,是何其的残忍。
只是她不知,从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如同被三界放逐。
她的魂魄没有居纳之所,不入轮回,不记前世。
这相错的数千数万年里,她真的无法想象,他付出了多少。
摇欢倾身抱住他,额头在他肩上轻轻地蹭了蹭,温声安慰:“摇欢以后再不会让帝君这么难过了。”
怀里偎着的娇软身躯,轻轻地环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态度犹如他是琉璃做的一般,生怕碰碎了。
“摇欢怜惜帝君。”她嘀咕了一声,抬起头来,澄澈的双眸望着他,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那帝君你寻到我后,怎么把残魂变成了现在心疼帝君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摇欢?”
“我把你的残魂收进拘魂铃内,日日滋养,数百年后抽了龙骨为你塑骨。你有了身体,魂魄才能依附。”寻川说得云淡风轻,仿似塑骨重生,逆改天命只是他随手便能做到的事,丝毫不提此间的困难。
摇欢因前世的记忆已对这三界了解得差不多了,沉吟了片刻,摸着帝君的脸,嘴角都耷拉了下去:“逆改天命是要受雷劫的,被雷劈可疼了……”
顿了顿,她连眼尾都抬不起来了,恹恹地凝视他:“帝君为我塑骨抽了龙骨,可会有何危害?”
她满脸都是“你要说真话别欺瞒我”的神情,认真又专注地望着他。
寻川本就不欲瞒着她,捏着她手背的力道微微一重,低声道:“此后,生死同命。你生,我与天同寿。你死,我与你共赴黄泉。”
“所以,摇欢。”他抬眼,唇角含笑:“你是我唯一的命门。”
——
岭山,九宗门。
这几日天气很好,即使是被关在封妖楼最底层的地牢里,雾镜也能在牢门关合时看到几缕阳光。
远远的,仿若已隔世。
她被关在这里已有一月有余了。
她是妖,不用像凡人那样需要吃些饭食。可剥去内丹,她虚弱得就如一张被折旧的纸。
九宗门的封妖楼里灵力枯竭,等凡妖物,身在此楼,不出半月,便半分妖力也使不出来,更何况她。
数月前,她在无名山上见到持镇妖剑的封毅。因昔日和元丰真人的情分,便趁摇欢和神君不在之时,替他除去束缚,欲放他离开。
不料,她错估了封毅的品性。
封毅为捕摇欢而来,夺她龙珠助长修为。知她与摇欢关系匪浅后,便意欲挟持她为诱饵,诱摇欢前来。
遂,当日封毅以元丰真人之名,对雾镜千恩万谢。假意离山后,又趁她不备暗中偷袭,迫她于镇妖剑下。
雾镜初初化形,修为自然不及封毅。
被封毅种下法咒后,只能随他一道离开。在离开无名山前,为防摇欢一无所知地中了封毅的圈套,便假意说要给摇欢留一个纪念,把内丹交与了野猪精之手。
下山后,封毅不慌不忙地挟了她去往丰南镇。
他被摇欢绑到山洞前的槐树下时,便已窥到无名山内那以天地五行形成的天然法阵,乃封印龙神之地。
是以,当晚在镇上布下法阵,又让已有千年道行的香炉精为他隐匿气息后,便后顾无忧地在丰南镇上养伤。
日子一闲,她便开始慢慢想起了从前的事。
那些恍若隔世般,已被她封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