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她带了小镯子。不至于回不来。”
“你说她吃什么去了?水盆羊肉?酱牛肉?还是砂锅炖豆腐?”
“看时辰应该是砂锅炖豆腐,还没炖熟。”
“或许是想吃馄饨,正好没有馅儿了,在等着剁馅呢?”
实则不然,张嫣在和算卦的胖老头聊天。本来是想试探这个人的能力,随口一问,答案竟异于常人的精彩。她的业余活动主要是和刘邦赌钱,自然不会以衣冠举止来判断一个人,毕竟对于刘邦来说,能把上衣整理好就算是给人脸了。胖老头虽然头上无冠足下无鞋,可是眼界很开阔,谈起易理井井有条。
没说话的时别人都看不起这老者,等他开始说话之后,就都想询问他。
胖老头来者不拒,也和他们聊。
张嫣想知道他到底是谁,逗留不肯走,等继续聊时特意问对方的名讳,却没得到答案。
这一篇告示贴在墙上,引起风起云涌,全地府逗留的读书人都想来看,当官吃俸禄的人都跑去找阎君请假。还有很多自由的人,像是汝南袁氏就是研习《易经》世家,袁绍也很激动,特意在万年历上画了个圈圈。
刘秀也常出镇子溜达,看完之后眼睛一亮,回家写信。一封信给阎君,一封信给周文王,直接烧过去他们就能收到。信的内容大意:地府中没有讲学用的大讲堂,我有啊,我汉光武帝和我儿子汉明帝曾经亲手搭建了一座规格款式完全达标的辟雍,希望能在这里讲学。周文王是所有皇帝共同推崇的古代圣王,汉朝皇帝又都以《易》为师,我们更想知道‘周易原意’,来嘛来嘛。
阎君回信:[姬昌自己选址。]
周文王也回信:[知道了,可以考虑,不急。]才不会用辟雍,那是何等的荣耀,给他增加威信?想得美啊!
刘箕子一见这件事,大喜,立刻去辞职。本来规定,一甲子之内举荐了四个人的人,在人间不是特别血腥的时候,可以辞职。他早就想辞了,回到帝镇里过男耕女织的安静日子,只是那样说起来不好听。通常合理的辞官有三种:第一,足够老,在地府不成立。第二,朝廷昏暗/长官压迫,愤然离去,在地府不成立。第三,回家守孝,在地府还是不成立。
如果因为‘我想和妻子团聚,好多天才能见一面好难受我后悔了[流泪]’这种很嘤嘤嘤的理由辞职,也不是不能成功,但是对名声不好,看起来又软弱又好色,还会被人羡慕的嘲笑。但是呢,如果理由是‘我想回去好好学习[握拳]’,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辞职,辞别同僚。
他不是特有才干,也不是无可替代,辞职的也够早,就被同意了。
紧接着王嬿用‘我夫君要好好学习,我要回去跟他一起学习’这种理由也辞职。
回到帝镇,见到正在读书的二人:“扶苏哥哥!我们辞官回乡啦!”
他们俩虽然很久没回帝镇,但和扶苏不生疏,他每年都去看完刘箕子和王嬿,不用送东西,只是过去叙旧而已。
扶苏搁下书:“好啊。嗯?你们辞官了?”
刘箕子赶紧解释:“如今我已经不怕出镇去行走,只是差事无甚趣味。周文王要讲道的事您知道吧?我打算回来温书,好好做学问。”
王嬿点头:“我也是。我犯了一些小错,始终不能接触法门。”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把那些恶人的魂魄整治了一番,还把刚死就满嘴脏话的恶霸殴打了几个,还有一个看穿了她的面具的人,胆敢调戏她,被她一顿痛殴,要不是铁索拘着就要魂飞魄散了。之前打人同僚们都给遮掩,这次实在是遮不住,就都说了。
扶苏举起手里的书给他们看封皮:“甚好,我也是一样,正在温习。你们的田地被王静烟种了许多鲜花,她想耕种,我不许她种地,哪里就那样拮据?要粮食来我粮仓里拿,要菜蔬谁家都能拔,至于肉食,我厨房房梁上挂着香肠腊肉和肉干。”
王嬿哭了。
刘箕子赶紧陪她去拜见岳母。
王静烟在屋里织布,刘邦在屋外整理自己的赌具:“呦,小黑炭~”
两人将汉高祖彻底无视,刘箕子对汉朝没有归属感,王嬿可是连亲爹的使者都能殴打,祖先又怎么样?进屋去和母亲抱头痛哭。
得到了数套新衣服,还有一顿美餐。
当年王莽为了塑造俭朴的人设,逼得王静烟什么活都会干,凡事自己动手。
刘邦闻着香气晃悠过来,桌上果然已经摆好了六道菜,还有他的碗筷:“你们俩不回家的时候,她可懒得做这么多菜。”
二人心说:你又不是她的儿,又不听话,管你那么多干什么。
等饭后母女二人回屋密谈,王嬿把自己这些年的攒下的薪俸都塞给她:“别让别人看见,偷偷藏起来。”别人指的就是刘邦,总觉得他会赌钱输掉,这些年看到赌输了钱卖儿卖女的混蛋可不少。
王静烟:“我帮你攒着,你要用钱时过来拿。别担心,他赌钱很少输光,在镇子里输光了也不怕,出去倒是从来没输过钱。”
刘箕子先回去铺床,只等着妻子回来。
过了一会,扶苏打算过去看看刘箕子,进了院子就听见一些声音。“啊,这肯定不是翻书。”
同样过来打探消息的刘彻深觉好笑:“这是自然,你天天翻书,自然知道什么是翻书。”你是忘了女人怎么回事吧?
帝镇中其他人听见这种声音迟疑了一会,恍然大悟:“噢噢他们回来了!”
“哎呦又回来了。
“真是年轻小夫妻啊。”
判官们因为工作项目不动如山、与世隔绝,过了两个月还不知道这件事。
刘启拎了一筐很好吃的油炸饼来见父亲,顺便汇报一下最近的新事情。糯米裹上芝麻,搁在香油里炸,这家是糖馅儿的,不知道有什么特殊之处,就是比别人家做的好吃,热着吃香甜软糯,冷了吃油汪汪香喷喷很有嚼劲。
刘恒现在也是判官,也挪到了秦始皇隔壁,也主要负责评判官员。
虽然首选还是把王侯将相送给最堵头一件的嬴判官处理,但漏下去的其他复杂的官员还有致仕/被杀的官员,也可以给他。
刘恒咬着油炸饼听他说完那告示的事,暗暗的生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启又说起那没出息的小夫妻俩,他们俩倒还情有可原:“高祖太惫懒,游手好闲不思进取。”
“阿启,这里没有外人,你说的话说的没错。可是咱们都怪不得他惫懒,开国之君,累了想歇歇吗嘛。况且,不论再怎么努力,都比不得生前。谁有余力,谁就去努力嘛。你看我现在,也是很好。”只可惜母亲和窦漪房和逊色吕雉许多,不如她那样善于社交,到现在也没结交上阎君的王妃。窦漪房当过太后,当过太皇太后,虽然执政但到底是坐享其成,不如吕氏开疆扩土的能力。
……
没过多久,卞氏到了曹操身边,她的容貌和曹操一样,并不年轻,保持在四十多岁的模样,可见那时候最为快活。看起来虽然是一对老夫妻,双方却都有些遗憾。
卞氏当然喜欢年轻的曹操,曹操当初所爱的也是美色,后来沉稳有城府能主事是意外之喜。
刘启和刘彻对此表示了最深切的遗憾,毕竟这位卞太后出身于歌姬舞女之门,现在风韵犹存,年轻时一定很美。
这一家三口关起门来,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只听见一阵闷哼。
刘邦只有一个问题,和子孙们开会探讨:“刘协那小子,挺能活啊,这都多大岁数了,经历了这么老多事儿,还不死?”
桓灵二帝表示委屈:“我们那样命短。”“可惜啊如果我活的长一点”
刘庄站起身,和刘备一人一个踹翻他俩:“你俩只会花费民脂民膏,祸害民女。”
刘邦喃喃道:“我早就说了,别活太好,别吃太好,然后听天由命,就能长寿。”
刘欣带头表示反对,桓灵二帝也也表示反对,还有几人也表示反对。
刘邦怒骂他们:“你们这群狗崽子懂什么叫听天由命吗?!哼!”
弘农王-汉帝-山阳公的养生之道真是神奇啊。祖上几代短命,自己命途多舛,结果活了五十多岁!
……
这一日,张嫣不打坐了,最近一个月都没打坐,唯恐错过时机。
日影东升,启明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天边。今日正是贴出告示的四年之后,去听课的正日子。
讲课的地址早已定了下来,当然不是帝镇的辟雍,而是城外的空地上——‘白虎门外五百丈,垒土为台,台上授课’。
张嫣这几年和黑黑壮壮的老头学了许多算卦的技巧,起床前先从梳妆台上算了一卦:“我今日有意外之喜?”
第113章 授课+刘协(9)
四灵之中西方白色为金,白虎门就是西门。
西门外五百丈, 路上有些拥塞, 幸好那高台足够高, 高台上空又有一道紫气横空,可算是路标, 就算看不清楚哪里乌压压的一群人,只要瞅着紫气走过去就没错了。
所有对这件事好奇的官吏兵卒自己商量着排了个班,轮流去听一天。到不觉得能听懂什么, 周文王那么厉害, 去听个一天两天也没什么用, 去见一面就好嘛。至于易学,嘿, 自己死后又学习了很多年,
对他的‘异相’更感兴趣, 据说周文王长得与众不同, 一看就有帝王之相,都想看看。
秦始皇没去, 他觉得自己比周文王厉害的多。吕雉携了酒肴来看他, 在门上挂了牌子示意自己在休息, 带她到了屋子角落的屏风后, 那屏风后竟然有一张干干净净的小桌子、两个蒲团, 还放了几个罐子。旁边还有木头棋盘和两个棋子罐。
“这都是谁准备的?好细心。”
嬴政道:“以前跟你说过,看他们在地上坐着很碍眼,买了个屏风挡着他们。后来他们拿了桌子蒲团过来, 有屏风挡着,添置了许多东西。”
“他们下棋不打扰你?”吕雉伸手摸了摸,那围棋黑黄两色都是木头的,棋盘竟然是在一块毛毡上绣出纵横交错的黑线。难怪他能容许鬼差在旁边偷偷下棋解闷,一点都不出声,这些人也够小心。
在桌上摆上菜肴,拎出来一壶暖酒。
他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张馅饼,夹了一点竹笋炒肉下酒:“这不是祭肉吧?”
“阴间的牲畜难以养肥,也不是没有。祭肉回锅不好吃,你一个月才吃一顿饭,我看着心疼。”吕雉斟了两杯酒:“周文王今日登台授课,陛下去听么?”
嬴政对周文王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算不上鄙视,也不崇拜,只是默然。“姬昌只不过是靠着拉拢八百诸侯支持,夺得了商朝江山,他还得让商朝诸侯各领自己的封地,还得分封自己的功臣亲戚,这样分来分去,他自家剩了多少疆域?能养多少兵?”
吕雉喝酒:“说得对,我也不打算去。”
嬴政又批判了一下分封制:“天下人都苦于连年战争无止无休,就是因为有那些诸侯王。分封的同族亲戚,在两三代之后就成了仇人,互相攻击作战。坐天子的怕人夺权唯恐安排不及,他倒好,自己拱手相让,难道指望对方晓得感恩么?”
吕雉又抿了一口酒,也给他斟满:“是呀,在城池得失面前,夫妻兄弟都可以屠戮,分封就是给自己塑造仇人。”但是也没办法,刘邦当初想以诸藩为屏障,是为了抵御匈奴,总是有敌人的,朝廷里的蛀虫杀不光,国境外的敌人也杀不光。周文王计划的其实没什么错,如果他的子孙后代都有他那样的才干德行,周朝不至于……呃,如果每个朝代的皇帝都能保持在开国之君的水准,就都不会灭了。
两人在这里聊了一会,虽然意见不太统一,却没争吵。
吕雉本身善于哄人:“君无术则蔽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扶苏说得对,历代推崇周文王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以下犯上的行径寻个前辈当幌子,既要厚古薄今,古人就非得有异样的行为。你不一样。”
“哦?”嬴政等着被赞美。
“陛下光明磊落,气吞寰宇。周文王邀买人心,后世的皇帝拿他证明自己祖先谋朝篡位不是逆臣,分明是心虚,做了强盗还要说古时候有一位强盗是圣人。藏头露尾,比不得你。陛下勉强敷衍百姓时,只用五德轮回而已。只有那些一代不如一代的人,才厚古薄今。儒生以周文王为正统,可姬昌不是儒家门人,他们好大的脸。”姬昌还在孔子之前,儒什么儒?他要是学过儒家才怪嘞。
儒家自己把周文王、周公等一系列圣君捆绑在一起,就好像用了儒家才能成为圣君。
对于这件事,最犀利的吐槽得等曹雪芹出现,他可以吐槽‘周文王研究会’吃了周文王几千年,而周文王本人则吃点荤油拌饭就满足了。
嬴政摸着螭龙水晶碑上的花纹,看着她:“生前赞颂我,拿甜言蜜语哄骗我的人,俯拾皆是,邹忌说的没错,君王身边多是小人。她们字字斟酌,都不如你随口一说,才华总不如心胸眼界。当初你若在宫中相伴,我何须求仙访道。”
不用怀疑,他就是抄袭了鬼差之间流传的‘你不能不知的哄家眷十大金句’其中‘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乡——汉成帝刘骜’,并且略加改编。
吕雉一听,好么,为了我都可以放弃长生不老,这话的真实性存疑,她不相信在生前相遇会得到秦始皇的盛宠,可还是很高兴。
缠绵了一会,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令人不解,探讨了三年,还是不解。既然要尽量降低皇帝们的影响力,怎么还能批准周文王公开传道受业呢?难道阎君就不怕这许许多多的学生听完之后,拥戴他,推崇他?还是周文王现在无心大业,也没有依仗,空有名望不能聚拢支持者?
名望这东西实在是离奇,能让人直上青云,能让人被忌惮杀害,也能让人被天下才子投奔、有人倾家荡产的支持他起兵。
……
诸子百家也探讨了很久。
孔子孟子等人已经准备的笔,磨好了墨汁放在小瓶子里,准备了一箱白纸,打算认认真真听课,仔仔细细记笔迹。虽然以前见过周文王,向他求教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定有新的提高!
墨翟这两年不胜其烦,给他们打造了多功能折叠小书箱。固定了墨汁瓶子,看起来是个箱子,实际上能背着走。开门朝着后背还带有小门闩卡扣,还有插垫毡的地方。
过去在竹简上写字时,如果没有桌子,通常是左手拿着一根竹简右手拿着毛笔,直接写,也能写的很好看。但白纸太柔软了,只能搁在桌子上一张张的写,写完了吹干收起来。
之所以百家争鸣,叽叽喳喳,就是因为谁也说服不了别人,各人各有立场,各有所好。
自从告示贴出来,诸子百家就开始互嘲,辩论,质问,还有辱骂。
诸子都很原则,很坚持自己的立场,也很磊落。
背后谈起时骂某人是禽兽,当面一样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