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绎
刘弗陵就坐在这里静静的看着,看着人来人往,过了一会,忽然发现几个鬼吏护送/押送一个年轻而尊贵的女人来到这里。这女人有多尊贵呢?她穿的衣服,戴的首饰,是太后级别的。
刘弗陵开始思考,这是谁家的太后?是那家的太后?是那个诸侯王的太后么?
不,这就是他的妻子,上官桀的女儿。
在汉元帝刘奭时期当上了太皇太后,因为人手不足暂时稽留在人间,现在才带回来。
丈夫没有认出妻子,上官皇后也没有认出这个叼着麦芽糖、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年轻门吏是自己的丈夫,她沉默的在这些陌生人的簇拥下走进陌生的都城中,倒是很平静,反正一生都是身不由己。
阎君们还在研究对这几个皇帝应该怎么处理,现在能明确一点——拘禁他们这次有理由。
但是给他们什么样的待遇呢?像现在一样的待遇,的确有点残忍。如果他们能耕种收获,能去集市逛街,还有无穷无尽的生命……皇帝们生前所做的事,值得这样逍遥快活的生活吗?他们凭什么过好日子?他们现在是候审!
经过长时间的商量之后,其中一位抱猫阎君催道:“快把卫青还回来。有完没完了?”
她身边的阎君盘着一双铁球,盘的火花四射:“卫青是我的人吧?借去用两天还没完了?”
白发阎君压制他们:“都别吵!”
他伸手用笔尖点了点镇纸,暂时撤去禁制让声音传出去:“卫青,带刘彻去见刘据,顺便把刘据带回来,赦他无罪。”
刘彻无声的拱了拱手。他知道阎君明白自己的意思,也知道这群人虽然优柔寡断,暗暗的使坏,但是还算是正直,也不多疑,使坏也没有什么手段。
卫青答应,有些尴尬的走到刘彻身边,缓缓伸出手搭在刘彻手臂上,抓着他离开了殿内。
刘彻又叫了一声:“卫青。把面具摘了,让我看看你的脸。”
卫青单手解开面具,臊眉耷眼的垂着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陛下,我,对不起您了。”
刘彻摇摇头,似乎是说没有,又似乎想说无所谓:“你姐姐改嫁了吗?”
“没有。姐姐前些年织布卖布,现在在官办作坊里当账房。”
刘彻放心多了:“她还好么?”
“……”说很好怕你多心,说不好怕你找借口把姐姐弄回去。
卫青再三斟酌之后:“也就那么回事吧,挺平静。”
“平静啊……”刘彻又沉默了良久,缓缓的问:“我姐姐在这里么?”
他有好几个姐姐,但是能问卫青的只有平阳公主。
卫青又说了一遍,公主和自己还是很恩爱,但是她不愿意留在这里过普通人的生活,她去投胎了。
刘彻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刘据…被罚的很惨吧?”将心比心,遗失玉符是不可饶恕的罪。
“嗯,阎君知道他是无心之失,没有杀他,只是罚他去阴山背后受罪。”卫青纠结着问:“陛下,您是为了他才愤然谋反么?”
这种父子情深的事儿,不知道您能不能做出来。
刘彻老脸一红,他是为了把儿子从监狱里捞出来以及给自己要个痛快的结局豁出去了,也想让刘据知道老子为他做了什么,让他跑过来说‘父亲我错了我不该跟您怄气’这样的话,但是这种事哪能让自己明说,卫青啊,你难道不理解上意,替我给他说清楚吗?你问我是不是为了他?多不好意思。
卫青自从死了之后就不再揣摩他的心思,到了阎君身边更是简单,就‘干活’俩字。对武帝的脾气秉性有些生疏,仔细想了想,结合他的神色:“一定是了,我告诉刘据,让他别再伤心。”
刘据一直以为是你偷的,为了报复他。
刘彻则以为是儿子还为了当年巫蛊之乱的事念念不忘,叹了口气:“那件事并非我本意,都是小人从中作祟。”
卫青点了点头,神色也不大好看:“我知道。”
两人一直沉默到了阴山背后,地府的天色总是昏昏暗暗的,像是哭了很久的眼睛,又像是老人垂暮的神情,阴山背后更是如此。
阴山的确是一座山,一座看起来就令人不愉快、长得佶屈聱牙、七上八下、三横四竖的山,山后面更阴沉,东西都看得清楚,却没有半点光亮。只能听到许多叮叮当当的声音。几百个小鬼拿着锤子和凿子,脚上拴着铁链,在开凿山石。还有几百人,在推着磨转圈圈,研磨一些竹木和麻,磨制成浆液。另外还有几百人,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片鬼卒,一个个都是百无聊赖的样子。
刘彻说:“你先去跟他解释清楚。”
卫青迟疑:“我不能松开手。”
“我不会走。卫青,你不相信朕?”
刘据正在躺平看天:“舅舅?”蹭的一下蹦起来,然后,蹲在地上捂着心口喘气。
卫青落下来慌忙扶住他:“怎么了?被打伤了?”
旁边有人嬉笑:“别逗了,在这儿谁力气打人?”
“就是,撒个尿都尿不远。”
“哈~欠~”
卫青一落地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双脚落在地上,就觉得身上压了二百斤的重量,一举一动都费力气,难怪他们都躺在地上。他拉着刘据走到旁边,低声把刘彻做的事、他现在被赦免都说了。
刘据初时有些不信,越听神情越发复杂:“舅舅,您意下如何?”
卫青说:“只要你娘不回去,你对他客气些,恩怨分明,报答他这件事。恩与仇不可抵消,也不能相互遮挡。他当初害你,合该寂寥一人,但陛下确实是为了你才谋反。”
“真是为了我?”
“嗯。高祖临阵变更,不打算谋反了,是陛下知道阎君们需要他们谋反,这才动手,又为你开脱……是真的。”卫青又说了阎君们刚刚告诉他的,是刘邦藏起了玉符。
刘据挠了挠头:“我不相信他,但是,舅舅,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他和舅舅一起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这里,到了刘彻面前,躬身叫了一声:“父亲。”
刘彻大为满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这里关押的都是什么人?抓的劳工吗?”
刘据暗暗松了口气,要让他感激涕零的感谢父亲为自己做的事,那可太难了。赶紧介绍这里的犯人:“这都是些…呃,恶意把人饿死的和累死的罪犯。有一个人把人推到枯井里,让那人活活饿死了。有个人把人活埋了,把人关在房里故意不送饭。还有就是不给饭吃不给工钱不让休息,还强行威逼干活的混蛋。地府是这么算的,如果人间的要动工梳理河道,如果皇帝没给劳工粮食和工钱,那就算皇帝把这些人逼死,如果给了,那谁贪污就算是谁饿死人,拉到这儿来干活。这地方有不少官员。”
刘彻点点头,视察似得下达评语:“倒还公允。”
随后三人之间恢复了死一样的沉默和寂静。
赶路期间刘据忍不了他的头发乱成那个样子:“父亲,我给您梳梳头吧。”
“你还会梳头?”
刘据骄傲道:“会,我还会自己穿衣服,自己煮饭炖菜。”
又回到阎君堂前,刘据被原本追随的阎君领走了,只剩下三位皇帝在这里听结果。
刘彻的头发被梳理整齐,气势也更足了。忽然高声说:“阎君,你听着,朕要去轮回。”
阎君无奈:“之前跟你说过了,你的功过繁多,不好审”
“不好审也得审!”武帝在无尽的孤独中蹉跎了数十年,语气竟然还能保持倨傲:“畏首畏尾,你们当的什么阎君?容易的事做的,困难的事就做不得?你们要是做不成,就把位置让出来!”
刘邦气的龇牙咧嘴:“你闭嘴吧。”
阎君硬是被他这股傲慢弄好奇了:“行,你判一个我听听。把你们这三个人都判了。要是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办。”
刘彻毫不迟疑,滔滔不绝的说出自己的打算:“高祖、景帝理应回到镇子里,帝镇应该又一年四季的变化,阳光雨露,耕种收获都应该给他们,同时让他们交纳赋税。
而朕,朕不想耕织度日,只想投胎去人间。
既然说功过难辨,那就抽调人手,让他们一年一年的算,各自积累清楚,先让朕去投胎,等朕回来再继续算。”
阎君们无可奈何的揉着脸,窃窃私语:“说的好有道理啊。”
“是啊,我们都没想到收税。”
“咱们从来没收过税啊。”
“人间收多少税啊?”
“真的让他做主吗?”
“他说的挺有道理的。”
“是有道理,那也不能都听他的吧?”
正在这时,忽然悠悠荡荡的飞来一卷竹简,上面的气息一看就是帝镇里飞来的。
“嬴政要搞什么?”就剩下嬴政等人了。
阎君们头痛痛的展开竹简一看,看的眼睛发亮。
上面措辞谦逊谨慎的写了:听说刘邦他们要谋反,我知道的晚了,现在才通知阎君们。。。住在地府这么久,空享受了不饥不死之身,又蒙阎君恩惠得以和扶苏团圆,却没能为阎君效劳,嬴政很惭愧。如果阎君们宽宏大量,允许这些乱臣贼子回去继续等待审判,我愿意为阎君管理他们。我在众皇帝之中年纪居长,又推崇法治,会遵循地府的法律,把他们管的很好。
阎君:“可以!”
“他可以!”
“他没跟着闹事他可以!”
第40章 镇长+投胎
你以为嬴政喜欢敲编钟吗?他现在真挺喜欢的,敲着好玩, 好听, 还容易找到旋律, 比笙管笛箫以及古琴容易多了。
吕雉跟他合奏了一会,看着汉朝的皇帝们都走出去了, 又懒得追着他的旋律走,就停了手。
嬴政又当当当,当当当的敲了半天。
扶苏抱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变回三岁的张嫣走了过来, 满脸愉快的微笑, 自己找地方坐下来, 轻声耳语:“我都忘了咱们这儿有编钟。”阿嫣八九岁的样子,看起来是个大姑娘, 他不方便抱她, 变成三岁才真是女儿, 真可爱真可爱。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
刘盈托着腮帮子, 歪着头看张嫣,对她吐舌头做鬼脸。
张嫣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无奈, 我只是身体变小了, 可是我死前活到四十岁啊!别这样。
吕雉看他们一副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样子, 就觉得很生气, 随手拾起一块玉璧丢过去。“阿盈!别这么不正经!”本来想打刘盈的肩膀, 没想到打偏了,正中脑门。
刘盈惨叫一声,倒地假装昏厥, 还很顽皮的吐出一点小舌头耷拉在嘴角。
扶苏和张嫣一起笑了,他装死装的好认真,越认真越好笑。
嬴政听见吵嚷,从一排编钟中探出头来问:“怎么了?”
吕雉心累的叹了口气:“这大好机会,就没有人发现么?”这都是什么傻孩子,你还跟我吐舌头装死,啊,真想骂你一顿。
她努力自己劝自己:别生气,这是撒娇,不能对阿盈要求太高,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的和我亲近了,就当这是撒娇……他怎么越活越幼稚了!
其实不是刘盈越活越幼稚,而是他在小时候没有幼稚过,现在在给自己补童年呐。
嬴政对她笑了笑,你还指望这两个孩子能开创基业吗?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好孩子的性格就决定了,没法在残忍无情只需要理性的政治战场上抢到什么东西。
招手:“别和孩子们说这种事,过来说。”
吕雉推开斜搭在膝上的古琴,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走下席子穿了鞋,带着环佩叮当声和淡淡的香气走向嬴政。
在她站起来的一瞬间,刘盈就把舌头收回去了,闭着眼睛思考自己会不会挨骂。
张嫣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起来呀,地下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