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派蜡烛
摔在地上的大统领躲避不及,小腿上也挨了一箭。幽州城常年与蛮族作战,箭矢顶端都带着细钩,刺入肉里时再弹出,想要拔箭就只能硬生生挖掉自己一大块肉,可若是不挖,每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父亲!”一名狮形蛮人从后面奔来,扯住大统领的双肩就往后拉,还不忘对一旁看戏的文氏兄弟吼道,“大晋的修士已出,你们难道要站着看吗!”
“修士?你在逗我笑吗?”文子真转着珠伞,懒洋洋的扫了持枪的中年人一眼,“学了几手入门功夫而已,你那狮子老爹应付的来。”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还是说,你自觉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你!”
“闭嘴!”大统领冲儿子呵斥一声,甩开他的搀扶,吃力的爬了起来,嘴里不住的喘着粗气,引得文子真多看了他一眼。
“老狮子,再拼下去,你身子可吃不消,”他语气凉凉,“反正你带了这么多子子孙孙,让他们拿命填去吧。”
“仙师不必说了,”大统领眼里布满血丝,“老头子在皇宫门前就该死了,能活到今日全靠陛下宽宏,今日,我便用这条老命,为陛下搏出一条通天之路!”
说完,他提起斩(马)刀,怒吼着向前冲去。
“父亲!”
“别嚷嚷了,”文子真说道,“还没听懂吗,你这老爹是要拿命给你们部族换条生路啊。”
这些话,已经与男人厮杀至一处的大统领是听不到了。
等人高的斩(马)刀在他手中虎虎生风,面对大开大合的招式,就算男人枪法精妙,一时间也难以阻挡兽人搏命般的攻势。
隐藏在血脉里的兽血彻底沸腾,大统领感觉不到四肢百骸的痛楚,拦刀阻断了男人回城的道路。
然而他并没有趁势进城,而是拖着长刀,杀了回去。
他要把他从城洞里逼出来!
二人眨眼间便过了几十招,招招致命,全不留手,很快城门附近无人敢近,只能听到兵器交击发出的脆响。
横扫**!
逼退蛮人数步,李业抖枪缠上。
白蜡做的枪杆在数次崩击下已出现了裂痕,他却觉得,这杆陪伴了他半生的红缨枪如臂使指,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我大晋李家,唯有死在战场上,才不负族中英烈之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朗笑出声,似是要散尽心中阴郁,然后找准机会,一枪刺出!
这一次,没有偏。
锋利的枪尖刺穿了蛮人的咽喉,后者怒目圆睁,斩(马)刀跌落地上,双手死死的卡住枪杆,却阻止不了喷洒而下的鲜血与眼中逐渐流走的生机。
轰隆。
一道闪电降下,正正的劈中了,站在城门前的二人!
“这是……遭天罚了?”有蛮人喃喃自语。
“蠢货,”文子真冷笑,“这是要晋升了。”
轰隆、轰隆。
同样的天雷再劈两道,大统领的尸身已焦黑一片,而李业眼中精光一闪,浑身气势暴涨,只见他一抽长(枪),甩开大统领的焦尸,扭头杀入了蛮人之中。
源源不断的蛮人在他面前像是纸糊一般,无人是一合之敌,在他的带动下,本以显露颓势的守城晋军顿时气势大盛。
“枪术通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吗。”文子真转了转手中珠伞,“虽然大器晚成,但也不失宗师风采……可惜了啊。”
这么叹惋着,他走出阵列,挡在了男人面前。
“恭喜道友成就筑基,”文子真道,“在下罗教文子真,愿送道友一程。”
说完,混元伞又是一抖,满地的箭矢凭空飞起,调转箭头,对准持枪飞刺的李业射去!
万箭齐发!
“噗哧。”
最先被洞穿的,是李业的心脏。
紧接着,手、腿、躯干、脖颈……就连手中的白蜡枪杆,也被箭矢刺出了好几个窟窿。
鲜血顺着箭矢淌下,打湿了脚下的土地。
这名临阵突破的大晋校尉用最后的力气将长枪掼入地里,挺在了自己腰间。
依靠着红缨枪,他艰难的站在原地,想要大笑,却早就被射穿了喉咙。
最终,他只是湿润了眼眶,无力的垂下了头。
李晏赶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在缠斗不休的两方士兵中间,有一块被让出的空地,就连前赴后继扑向城门的西蛮人,路过时也会不由自主的绕开。
而在那空地中央,是一个浑身插满了箭矢的人。
他穿着他看了千百遍的官服,纵使那已经千疮百孔。
他腰间顶着一支曾让他百般惧怕的红缨枪,哪怕它离断掉只有一步。
他有着一张他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来的脸,只是已经被血污盖住。
他有着他最为熟悉的眼睛,没有闭上。
“爹!!!!!!”
顾不上会不会被误伤,李晏疯狂的冲向男人,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人拎住后领,狠狠的甩到了地上。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文玉山抬脚踩住了青年,不远处,拎着珠伞的文子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为、为什么?”李晏抬头往他,眼前一片血色。
“不想让你破坏你爹最后的荣光而已。”书生打扮的男人说道,“哪怕我不是晋人,也觉得不会有人以家里出了个数典忘祖的儿子为傲吧?”
这句话就像是戳痛了李晏心中的隐痛,令他控制不住的瑟缩了一下。
“我……我不想的,”两行清泪划过他的脸颊,“我以为他们在老家会很安全……我真的没想到……”
“你在逗我吧?”文子真像是看到了什么逗趣玩意儿一般,蹲下身俯视着他,“你还真是不知世事的大少爷啊。”
“我来问你,若是你是晋帝,面对一个家里出了叛徒的属下,你会怎么办?”
“是抄他全家以儆效尤呢?还是永世革职不再录用?”
“李家啊,在你投奔楚允那家伙的时候就毁掉了。”
这么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李业的尸首,“而你爹,只是想力挽狂澜罢了。”
“到最后,竟然是两个族长兼父亲的对决吗?”文子真一边说一边向幽州城走去,“走吧,老四,我差不多腻了,咱们速战速决。”
文玉山闻言松开李晏,后者一得自由就往李业爬去,对着矗立的尸体伸出颤抖的手,却始终无法碰触一下。青年蜷缩在父亲脚下,哭的涕泗横流,男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和头发,与眼泪混到了一处。
在远处,有谁撕心裂肺的喊着“城门失守”,西蛮的战吼再次响起,充斥在天地之间。
直到,一声龙吟响起。
“砰!”
什么东西重重的沉入了泥土之间,紧接着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
“李!晏!”
惊雷般的怒吼声传入耳朵,青年仓皇抬头,就见手持长(枪)的李溪客正瞪着自己,双目好像跳动的火焰。
无数火龙在他身周缠绕,熊熊燃烧的烈焰在幽州城前爆开,对准西蛮大军席卷而来!
“师弟,你悠着点!”
在半空之中,一条生有双翼的蛟龙不断盘旋,考云臻骑在龙上,指挥着应龙掀起一道道水幕,将李溪客的火焰阻挡在城外。
一直驻守北方的五龙山来了!
李晏痴痴的瞧着许久不见的堂弟,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对方举起尖枪,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也无知无觉。
“锵!”
锋利的枪尖刺到了珠伞上,折返的文子真冲少年挑了挑眉毛,“脾气真大啊,若是让你在眼皮子底下杀掉人教传人,我可是会有大麻烦的。”
“所以,还是让我来陪你玩玩吧!”
混元伞开,天地无光!
天昏地暗之中,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天际,宛若升起的红莲,李溪客脚下一蹬,带着九条火龙与混元珠伞撞到了一处!
“三哥!”文玉山见状,收回化作绳索的长鞭,然而还没等他挥出,就被横空出世的一条龙尾给扫了个正着!
“乖孩子,”半空中,考云臻摸了摸应龙的脑袋,双手抓住了它的龙角,“咱们再来一次!”
李晏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四人一龙战作一团。
他不知道充斥在心间的是悔恨还是绝望,但那种感觉已经占据了他的身体,一步步将他推向万丈深渊。
文子真戳破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是的,他毁了李家,害死了父亲,如果他当日没有跟着柳千易走,大晋与西蛮的战火或许还会重燃,但……起码父亲是不用死的啊!
怎么办?
事到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在西蛮皇宫门口的遭遇和那副被灌输进脑子的画面。
然后他抬起手,死死的捂住了胸口的位置。
在他的手掌之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那片画着阵图的纸人所在。
“喂!东张西望的干什么呢!”
粗鲁的呵斥声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名身穿差服的魔头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对着其中一人指指点点,“你!对!就是你!”
被他挑出来的魔头穿着一件棕灰色的斗篷,用帷帽挡住了大部分容颜,只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又漂亮的下巴。
这样的打扮在九幽其实并不少见,毕竟魔头来历繁杂,生的也奇形怪状,上鱼下人都能算眉清目秀,照他们的话说就是:“像落山和伽罗耶大人那样的绝世美人全九幽也只有两个啊!”
“把帽子摘下来!”魔头拿出一打通缉令,“我们接到举报,有通缉要犯在九幽诸城之间流窜,我看你就很可疑啊!”
“官爷,你可真爱说笑。”棕衣人的声音温润又低沉,只见他抬手摘下了帷帽,露出了一张清俊无比的脸来。
差役倒抽一口凉气——惊的。
飞速翻阅着手中的通缉令,他拿出其中一张画像,在棕衣人旁边展开,左看看,右看看,眉头直接打成了一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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