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藿香菇
宁杳:“辟邪的。”
觅秀一顿,识趣儿地恭顺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正如宁杳昨日所料,云老爹在黄昏时候到了扶宅,拉了紧赶慢赶做出来的一车子梨花糕,足足五百份,丁点不少。
小厮点了数,引着人往里去。
宁杳歪在藤椅上,还在无聊回味午睡时做的白日梦。
“姑、姑娘……不,扶夫人,东西我已经送来了,府里小哥儿也已经点过数儿,”云老爹忙忙碌碌了一天一夜,眼中红丝密布,却存有一分宁信有不信无的微薄希冀,“说好的,您要告知我姝娘的下落。
宁杳坐直了身,“这是自然的,你这般诚意,总不能叫你白跑一趟。”
她将放在小几上的雪白信封递过去,声音稍显和软,“顺着路线图去,若无差错应该是能找得到。”
云老爹将信将疑地接过,嘴里还是感激道谢,“多谢夫人。”
真是老实憨厚。
正常来说怎么也得质疑一番吧?
宁杳眼尾轻抬,凝目一瞬方起身来,回屋里道:“觅秀,去取十两银子给他吧。”太老实了,老实得她都不大忍心了。
宁杳喝了些水,徐徐转过视线。果然,只要哪天做了梦,那个时候的她总是莫名其妙的格外良善。
云老爹没想到还能得十两银子,这些天他被人骗了不少东西,还是头回有出有进,当下也颇为感慨。
他揣着银子和信封回到家中,隔壁的小娘子见他回来时表情不对,没好气道:“三伯啊,你真是听不进话,看这样子果然是又被骗了吧?都跟你说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别傻兮兮地尽信人。这世道,好人总是命不长,只那祸害遗千年,不说做什么害人的事,你好歹存个心眼儿呐!”
云老爹将十两银和路线图掏出来给她看,“椿儿,你别这么说,这都是扶夫人给的,我一会儿就去找姝娘。”
小娘子:“五百份梨花糕,给十两银子也是该的。”
至于什么路线图……定然是瞎涂乱画的,官家的捕头都找不到,一个内宅夫人除非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否则能知道什么东西?她无奈地摇摇头,要是真能凭这玩意儿找到云姝,呵,她云赵氏的名字倒过来写。
“哟,对了,”小娘子突然想起什么,“三伯你出去的时候宋捕头来过,我说你去了长盈街,他应该也去那边找你了,你们路上碰见没有?”
云老爹想了想,摇头道:“没见着啊。”
云赵氏接着一兜子梨花,回自家灶房去,“是吗?那该是走岔路了。”
一场话完,此时天已经黑了,云老爹惦记着正事儿,简单煮了碗面囫囵咽了填饱肚子,就迫不及待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提着灯笼匆匆出了门去。
黑暗中两个高大的人影紧随其后,稍矮些的压低声儿,“头儿,看来真有情况。”
宋捕头也面显兴奋,今天下午他来找云老爹,听了云赵氏那小娘子说起五百份梨花糕送货上门的原由,心头便一直存了些警惕。现在办案就是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只要有哪怕一丝疑处,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从扶宅始,他就尾随了云老爹一路,现下看来这案子可总算有些苗头了。
宋捕头舒了口气,目露厉色,“咱们快跟上。”
这两人强压住喜色,悄无声息跟着云老爹出了北城,过了两座拱桥,又拐过三街六巷,最后竟到了青莲寺后头的冷翠山。
这冷翠山不高,但草木扶疏,也是个少有人迹的去处。宋捕头皱起眉,“云老爹大晚上的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心头疑惑,愈觉得有古怪,带着手下捕快行动更是小心。
山上荆棘丛生,又黑黢黢的,路也不是十分好走。
捕快走在前面,执刀拨开挡路的刺条,听到响起的一阵沙沙哗哗的声音,他忍不住四下张望,说道:“头儿,这冷翠山好安静啊。”
宋捕头也发现了,自方才进了冷翠山,除了他们走动引起的窸窣声和风吹树叶的飒飒响,其他的一点声儿也没有。
听不见虫鸣,也没有鸟叫,就像是这山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活物一般的死寂。
宋捕头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转而低骂了一句开启话头的小捕快,“鼠胆子的怂包,瞎说什么话?前头人都不见了,还不走快点儿!”
小捕快委屈喏喏应是,两人继续前行,谁知刚到一棵大树前,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云老爹大悲大惊之下的哭嚎声。
宋捕头悚然一惊,来不及多想,领着人径直冲了过去。
……
扶宅里各处已经静了下来,主屋里却还未歇息,觅秀点了盏桌灯放在棋盘边,叫屋子里更亮堂了些,“夫人,若月老祠之事牵扯到您身上该如何是好?岂不是白白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宁杳看着摊开的棋谱,咬着温热的梨花糕,入口甜而不腻,清而不淡,充裕的灵气让她不由微低了低眉。
至于觅秀所说的麻烦……
唔,究竟是她的麻烦,还是他们的灾难,这可说不一定呢。
萝州城啊……马上就要变天了。
她突然开口道:“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妖怪的肉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觅秀:“?!!”妖、妖怪肉?
“我猜味道应该不怎么样,”宁杳唔了一声,“你想试试看吗?”
觅秀:不不不不,我不想。
第9章
此时青莲寺后的冷翠山并不安宁。
云老爹跌坐在地,整个人都笼罩在张牙舞爪的树影里。灯笼被打翻在地,里头烛光忽闪忽闪的,像幽冥鬼火般明灭。
宋捕头三两下拨开灌丛,急急冲到他面前,忙道:“云老爹?云老爹?!”
云老爹大张着嘴,泪流满面,震惊与哀恸死死地堵在喉咙口,只能发出嚯嚯啊啊的声响。宋捕头凝了凝神,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不禁瞳孔一缩。
他捡起灯笼大步走近了些,凭着光看了个明白。被拇指粗老树藤凌空悬吊的是个年轻女子,一身浅樱色的襦裙短裳,无力地低垂着头,长发遮住了面容,分不清容貌却也看得出早已经没气儿了。胸腔处空洞模糊得厉害,下方铺了落叶的地面儿上积了不少干涸的污血,分明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剜了心肝。
“姝娘啊……”
月光轻淡朦胧,像极了白惨惨的冬霜,给冷翠山更添了一份难耐的死寂与寒意。
云家姑娘的尸体在人迹寥寥的冷翠山被发现,剜心掏肝,死状极其惨烈。此案疑点重重,之后仵作验尸,断言凶器就是缠绕在云家姑娘身上的老树藤,这样的话越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云老爹受了刺激,护着女儿的尸体死活不愿下葬了去,连他一向敬重的云家族老去劝说也不顶用处。
“你就是这么当爹的,事到如今,还不叫她入土为安?”
云老爹使劲儿摇头,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一封雪白信纸,任旁人说什么,就是抵死了不吭声儿不松口,一意孤行定要多留云姝的尸体几日。
钱来从里头出来,叹道:“头儿,这不是人能干的事儿吧?”月老祠当众消失,冷翠山树藤开膛破肚,这一桩桩一件件怎么看怎么像妖怪干的啊。
宋捕头骂道:“放你娘的狗屁,这世上哪儿来的妖怪?老子活了半辈子,办了不知道多少的案子,哪一件不是黑心肝的人干的事?”
“可解释不通啊,也找不到线索证据。”
宋捕头越想越不甘心,脸色一沉,“用脑子想想,要是没有线索证据,云老爹是怎么找到人的?”
钱来一顿,答道:“那个……扶家?头儿,我可得提醒你,扶家的五爷是郡王爷的义子,哪怕现在躺着没什么气儿了,那位夫人也是郡王府的义儿媳。人不是咱们能随便动的,依她的身份也犯不着干这些事儿。”
“你少在这儿废话,管他五爷还是八爷,王法面前谁也做不得天王老爷!走!”
扶宅里小厮们各干着活儿,有条不紊地把找来的桃树移栽东墙。桃木都是二十年份的,一棵棵排着墙挨了十来株,只是路上运来时花掉了不少,枝桠上光秃秃的,瞧着不大好看。
宁杳也不在意花儿掉了还是没掉,反正只要树立在这里,关键时候能抵得住,能辟邪就成。
她手心托着青瓷盘子,吃了最后一块梨花糕,又往后房去看拉回来的银杏树。
下人一溜儿小跑禀报:“夫人,县尉府来人了。”
“县尉府?”宁杳停步转身,将瓷盘递给觅秀,“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她在中堂坐下,很快就见三五个人大步走来,当头的八尺身高虎背熊腰,方正的脸上有络腮胡铜铃眼,端看仪容相貌,是个相当骇人的壮汉。
来人自称是县尉府捕头,此行奉命探查福春街云姝被害一案。
宁杳将茶碗搁下,说道:“宋捕头气势汹汹,不像是为查探,而像是来……问罪的。”
宋捕头浑然不惧,朗声道:“是我气势汹汹?我怎么看是夫人心孤意怯,才会有此错觉。”
“宋捕头说差了吧,”宁杳微微笑道:“我行事无愧于心,何来心孤意怯一说。”
她高坐主位,并无惊慌,言语徐徐字字镇定,甚至于还有闲心从果碟里取了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皮儿。
到底是王府里出来的,见多了事儿定得住气。
宋捕头沉下心,“夫人说得亮堂光正,但云家姑娘之事就真与你没有牵连?云老爹突然夜上冷翠山,就真与你不相干?”
听他言辞犀利一而再的质问,同行的钱来只觉得脑门儿突突疼得厉害,头儿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认定这位夫人有古怪?好家伙,这嘴巴真不会说话,可真能得罪人。
“云家姑娘与我没有牵连,云老爹夜上冷翠山,与我相干。”宁杳也有些不耐他的咄咄逼人,“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就一并问了,我还有事,腾不出这么多空来听宋捕头的不经之谈。”
宋捕头虎着脸,“你认识云姝?”
宁杳:“不认识。”
“那月老祠事发当日你在场,你曾见过她?”
宁杳吃了瓣橘子,说话干脆,“不在场,没见过。”
宋捕头两眼圆瞪,大声道:“谎话!既然不认识不在场也从未见过,你连她是个什么模样都不晓得,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尸体就在冷翠山中?”
宁杳镇定自若,回道:“自然是我本事大,我厉害啊,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这么夸自己还真是头一回见。
宋捕头粗哑的嗓子里发出气笑来,嘿了一声,“扶夫人,照这意思来说,你是未卜先知,能掐会算,有仙人本事了?”
宁杳微睁了睁眼,淡定颔首道:“是这样。”她是不会算,但她能吃啊,吃了就什么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区别。
“??”
宋捕头这下再忍不住了,暴脾气上头,“放屁,老子就站在这儿,你现在就算一个试试!”
鬼神之说,占卜掐算,全都是无稽之谈!这城里耍弄手法的骗子,他出去走一趟就能揪出十个数儿来。
这小夫人话里糊弄谁?真把他当傻子闹呢?
宁杳不憷,直言道:“我既不是你的手下,也不是官府在押的嫌犯,凭什么听你的使唤差遣?”
宋捕头厉声道:“协助官府办案,是每个盛国子民应尽的本分!”
宁杳又剥个橘子吃了,冷冷道:“国君也说官本为民,齐力同心。可宋捕头自进门来就摆好大的威风,话里话外一通定论,可见也没把我当作盛国普通子民看待,怎么突然又要我来尽本分呢。”
宋捕头:“你这强词歪理!”
宁杳偏头看了他一眼,咬着橘子,没有出声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