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方旧酩微微挑眉,他在试场上环顾一圈,才发现确实有几个弟子往那树下看了几眼,回头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她身上虽穿着玄宗的弟子服,身量苗条,容貌出挑,一张明艳面孔配上这素色锦袍倒显出几分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冷淡端庄来,叫人纷纷议论玄宗何时多了这样一位师妹。
他转头去看谢敛,却见他紧锁着眉,好似发现了什么。
这时一个机枢弟子一脸焦急地跑到试场旁的高台上,对着高台中央坐在正首的机枢宗主陶玉山低声耳语了几句。对方听后满脸震惊,忽地站了起来。
他这个反常的举动吸引了台上台下不少注意,紧接着就见他匆匆跟着刚来的弟子走下了高台,往凤鸾涧里头走去。
众人正对他突然离席议论纷纷的时候,没一会儿功夫,就见那刚刚过来传消息的弟子又回到了试场上,这一回,坐在上面的其他几个长老也具是一副凝重的神色。关山长老站起来打断了台上的比试:“今日比试到此为止,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
他甩下这么一句,就跟着离开了试台。留下全场相顾茫然的众人,面面相觑。
安知灵今日也是来看季涉的比试的,结果站了快半个时辰,还不见他入场,正等得百无聊赖之际,却陡生了这样的变故。陶玉山走得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她来这儿几天,注意过这位年轻的宗主平日里应当是个慢性子,今日能叫他这样行色匆匆地走了,可见必然不是什么小事。尤其,这一会儿,还将他们全都扣在了这里。
“你猜出了什么事情?”她自言自语似的一个人在树下随口道。在她身边出来还没有一刻功夫的顾望乡已经有些受不住这太阳奄奄一息了。他见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进展,干脆理都不理的就消失在了伞下。
“啧。”安知灵将伞收了起来,往人群中走近了一些。果然听见他们正在议论,有个弟子小声对身旁的人说:“听说是有人出事了。”
“这青天白日的,谁有这么大胆子?”
“这哪儿知道,大概是机枢宗的弟子,否则关山长老脸色不能黑成这样。”
“……”
安知灵在人群里转了几圈,发现基本上说什么的都有,陶玉山也迟迟不见回来,人群被困在广场上,渐渐焦躁的情绪开始蔓延。角落里似乎发生了什么冲突,远远就听见争执声,过了一会儿人群一声惊呼,似乎有人受伤。
安知灵眉头一皱,留意到正是谢敛他们几个所在的地方。挤进去一看,发现受伤的竟是明孺,他手上淌着血,正沿着指尖滴到地上,明乐紧张的扶着他,方旧酩扯了衣服上的布条替他包扎。不知怎的,这山上安知灵第二次闻见血腥味,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谢敛目色沉沉地站在一旁,他对面站着宋子阳,手上的长剑正沾着血。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对眼前的情景也有些不知所措。
方旧酩脸色阴沉:“宋师弟这是干什么?”
宋子阳抿着嘴,过来半晌才道:“我并非有意。”
方旧酩冷嘲道:“并非有意便是连剑都拿不稳了吗?”
宋子阳脸色阴沉,他看上去不善言辞,但不说话的时候总显得有些阴郁。倒是明孺见状出来主动打圆场:“算了,也不严重,是我自己走路冲撞了。”
他大概是手臂上划了一刀,也不知伤口多深,一时血流如注竟止不住。明乐替他简单包扎了伤口,扶着他要送到药宗去,却被一旁的弟子拦住了。这情况就是她脸色都不好看:“什么天大的事情,就是叫他在这儿将血流干了才好吗?”
这广场上的长老都不在,竟是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正僵持间,忽然听得一人道:“何事喧闹?”
广场上的其他弟子转过头一时间都静了下来。谢敛与方旧酩走上前,对着一行人中最前头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安知灵听他叫了声“师傅”。很快广场上的其他弟子也纷纷站了起来,毕恭毕敬行礼道:“掌门。”
安知灵没想到他就是九宗掌门三清道人,不免一愣,一群弯腰躬身的弟子中间倒显得她格外鹤立鸡群。有人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像刚从魇中惊醒似的,浑身一震,回头看正是青越。
对方见了她也是一愣,脸色立刻有些古怪:“你怎么了?”
安知灵还未回过神:“什么怎么了?”她大概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样子,眼中泛着微微的血光,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白。
前面不知说了什么,尹赐站到了试台上,组织广场上的人往凤鸾涧的内殿走:“事发突然,请各位跟我到学堂稍作休息,有什么疑问,到了那里,我为大家一一说明。”众人虽满心不解,但三清都到了这里,可见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加之能在屋檐下落座总比在这儿晒着太阳要好,倒也很快就随着领路的弟子疏散开来。
明乐和方旧酩带着明孺离开广场,这一回弟子没有阻止,连看着宋子阳默默跟着三人往药宗走,也只是稍作犹豫,便放了他离开。
青越回过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的血光已经褪去,刚才那一瞬间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他转身往三清那儿走,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三清皱着眉捋了捋胡子,也往她这儿看过来,又点了点头。
青越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谢敛也看了过来,他刚刚没有跟着方旧酩他们一道儿离开,这会儿看着她的目光却有些复杂。安知灵一头雾水,见前面的人往钟楼走去,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九宗钟鼓双楼,钟楼在机枢凤鸾涧,鼓楼在文渊龙吟潭。钟楼底下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沿着阶梯上去,就是一个钟塔。此地陈设简单,除了一楼放着一口大钟,旁边堆放了一根鲸柱之外,再无他物。
安知灵进门之后,发现十人见方的屋子里,现在起码站了七个人,令人意外的是,季涉也在其中。他看上去脸色苍白,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桀骜,只差将反骨露在了皮上。
这屋里的人她认识一半,还有几个叫不上名来,正寻思着该如何开口,青越已经朝她招呼道:“你过来。”
安知灵走近了几步,青越往旁边一避,她才发现他身后还躺着个人,只是嘴唇青紫,看上去已经没了气息。她眉头一皱,发现这人隐隐有几分眼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是?”她转头问身旁的人,对他们将她叫来不解其意。
三清道人缓缓开口道:“我听无咎和青越提过,安姑娘有见常人不能所见的本事?”
他这样说,安知灵立即便领回了他的意思:“掌门想要我看他生魂现今何处?”
“不错。”
安知灵只望了那尸体两眼:“他死了大概已有一夜,我不知他的生魂如今正在何处。”
“不可能!”楼中有个药宗长老皱眉断言道,“老夫刚刚检查过他的尸体,他死去大概还不到一个时辰。”
“不可能。”安知灵亦摇头道,“他全身浮肿,皮肤发青,即使不是死在昨晚,也绝不可能是一个时辰之前刚刚遇害。”
她这话说完,众人都狐疑地看着她,便是季涉都忍不住朝她看了过来。她不明所以转头去看青越,青越却也犹豫地问她:“你说他全身浮肿,皮肤发青?”
安知灵又将地上的尸体看了一遍,转头望向他的目光里分明写着:难道不是?
谢敛在旁开口道:“他身上未起尸斑,皮肤也还苍白,更没有浮肿。”
安知灵闻言,眉头猛地一皱,走上前蹲下身来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对方的皮肤。其他人只看见她的手指停在了距离那具尸体半寸不到的虚空中,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指尖微微一探终于摸到了尸体。
她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她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他三魂离体,六魄不在,如今这样,尸体应是叫人动了手脚。”
青越问她:“你可有证据?”
“没有。”安知灵一顿,又道,“但动手的应当是个会些咒术的。”
屋中众人安静了一会儿,显然对她的话将信将疑。最后还是三清挥挥手道:“好了,先将尸体搬出去,派人下山通知他的亲眷,从明天开始春试暂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青越开口问:“季涉怎么办?”
“也带下去,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得离开凤鸾涧半步。”
这事情与季涉有关?安知灵转头去看季涉,只见他双手握拳,目光落在地上,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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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西北有高楼十三
凤鸾涧将那日广场上各宗的弟子扣了两个时辰后,在册子上逐一登记了名字便全部放了。
第二日春试暂缓,连山门都关了,等几日后调查有了眉目,再重新开始。这个几日虽具体还未有定论,但多半是三五天,毕竟许多贵客远道而来,门中虽出了命案但也不好怠慢。
青越那天似乎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早上安知灵想去找他的时候,他已不在房中了。春试虽停了,但其余诸事还是照常。她既找不到青越,干脆心思一动起身去了藏书阁。推门进去,明孺果然已经在了。
没想到明孺见了她也是眼前一亮,腾地站起来:“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安知灵略奇怪:“你等我干什么?”
明孺凑过来:“听说你昨日去了钟楼,那里头到底如何?”
原来如此,两人既然都是为了昨天的事情,可算是一拍即合,正好坐一块,彼此分享消息。
明孺道:“听说昨日死的是剑宗的外室弟子,名叫王构。”
安知灵听到这名字才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昨日会觉得那人眼熟,那天在剑宗与季涉起了冲突的不正是这个王构?
“如此说来,昨天死的是个外室弟子?”
“否则山上何至于有这么大的动静。”外室弟子多为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在这山上出了意外,就算是九宗也难免觉得棘手。
安知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接着说。”
“凤鸾涧的钟楼在大殿后头,每晚亥时大殿落锁之后,就没人能再进到钟楼里去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卯时,负责敲钟的弟子去大殿领了钥匙,门才打开。
“昨天早上负责敲钟的弟子是季涉,据守门的弟子说,他早上从大殿领完钥匙之后,是第一个进钟楼里去的。那之后,他再没看见过他下来。他以为季涉自己放了钥匙回去了,就没多留意,直到之后清点钥匙,发现钟楼的钥匙并未归还,这才去钟楼找人。
“据说他上楼时,正看见季涉坐在地上,身旁就是王构的尸体。”
安知灵皱眉道:“这也不能断定就是他杀的人吧?”
“谁知道哪。”明孺叹了口气,“季涉在山上名声一直不好,王构的室友田鹏说,前几日他们两个刚在白鹿岩发生了争执,那时季涉说就算弄死了王构,山上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再说那天早上只有他一个人上过钟楼,那个王构又是刚死不久,除了他还有谁哪?”
“凶器哪?”安知灵问,“那王构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要问你吗?”明孺大惊道,“昨天我打听了一圈,就是没人能确定地说出,王构是怎么死的。你昨天既然去了钟楼,总该见过尸体吧?”
安知灵迟疑道:“见了。”
明孺按捺不住好奇:“那尸体如何?王构究竟是怎么死的?”
安知灵张张嘴:“我不知道。”
明孺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都见过尸体了居然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身上有没有伤口,伤在哪儿了,地上有没有血迹,死状如何……你一个都没注意到吗?”语气怒其不争,恨不得昨日在现场的就是自己。
安知灵确实不知道,她昨天的注意力全在自己与其他人看见的尸体不一样上,现在回想起来竟记得不尸体上到底伤在何处这个细节了。
屋外有人敲门,两人转过头去,才发现冯兰站在门外。她探头进来,看见她松了口气:“原来你在这儿,师父正命我找你哪。”
“找我?”安知灵皱眉不解道,昨日青越已经找过自己一次,为什么如今又要找她?
“你快去吧,是白鹿岩的弟子送的口信,看样子找你找得急。”
安知灵站起来,身旁的明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袖子:“你一会儿还回不回这儿来?”他目光中隐隐有些激动。安知灵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看什么时候回来吧,若是晚了,就回青岩间去了。”
明孺有些悻悻,又疑惑道:“不过他们为什么老找你去?明明昨天我也在广场上。”
“大概是欺负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安知灵玩笑着安慰道。
她到白鹿岩,发现今天剑宗的太极殿前冷冷清清。殿外两个守门的弟子,见了她来,进去通禀了一声,不久出来之后,将她领进了殿中。
太极殿是剑宗平日里讲学的地方,十分宽敞,大概能够容纳百人。安知灵一进去,就见殿上站满了各色宗服的长老,身旁还有几个弟子,其中以剑宗和机枢宗两边人来得最多。三五成群围成了一个半圈,犹如半天神佛,个个屏息凝神,神色庄重,气氛凝重得叫人大气不敢出。
她进殿之后草草扫了一眼,只见大殿中央跪着一名弟子,她眯着眼睛,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是季涉。听见她进殿的声音,众人的目光一道落在她身上,只有他头也不曾回一下。
安知灵进来之后,有点摸不准自己的位置。按理说,她不是九宗的弟子,见到这群人,也不必太低声下气.但关键是,她又算不上九宗请来的客人,甚至勉强可以算是寄人篱下,态度又该低一些。
正胡思乱想间,三清道人身旁有个黑衣的弟子上前一步道:“这位是荒草乡的安知灵姑娘,半个月前,弟子与她一同奉命前往昳陵,之后昳陵塌陷,也是安姑娘带着弟子从地下逃生,近日留在山上养伤。”
这一段殿中大概只有季涉不知道,他闻言终于有些古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安知灵视若无睹,对着殿上各位抬手道:“这段时日,承蒙九宗收留。”
“安姑娘客气了。”三清看上去并不耐烦与她打这种客套,开门见山道,“今日请姑娘过来,是有几件事想找姑娘验证。”
他轻轻一抬手,旁边有弟子端着一个托盘上来,安知灵定睛一看,发现托盘上放着她的乾坤匣。
“这东西可是安姑娘的?”
“是我的。”
“那为何会在季涉手上。”
“这匣子前几日坏了,我便托季公子替我看看。”
“你将这匣子交给季涉的时候,这匣子里可装了东西。”
“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