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沐梓
“装的什么?”
安知灵顿了一顿,才回答道:“化水针。”
三清又问:“姑娘还记得装了几根?”
安知灵想也不想:“四根。”
殿中众人相互转头对视了一眼,青越脸色有些难看:“你确定没有记错?”
“没有。”这匣子里原本有五根化水针,正是她下墓前随身带着的,那日花朝节,她在巷子里对那黑衣人用了一次,里头剩下的就应当还剩四根。
三清一挥袖子,那端着托盘的弟子将乾坤匣递上来给她。安知灵略带疑虑地伸手接过,听三清道:“姑娘可打开来看看。”
三天功夫,竟已修好了?
接过匣子的那一刻,与其说她心中奇怪这乾坤匣到底为何会在三清手上,不如说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三天时间,季涉竟然已经修好了这个机关盒。
这匣子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她将盒子打开,里头端端正正地正放着三枚化水针。安知灵一皱眉,又听三清道:“昨日,剑宗弟子王构遭人杀害,若虚长老验了他的尸体,发现他后脑有一处淤青,应是为人重击所致,淤青处有细小针伤,但伤口中却并未发现银针。”
这时身穿药宗长老服的一位老者接口道:“从尸体上看,他刚死了一个时辰,但尸体僵硬,浑身冰冷,似乎又凝血的症状。传闻化水针由毒汁炼成,入水即化,遇血则融,再看尸体应当就是中了化水针而死。”
这殿中静默了片刻,三清问堂下跪着的人:“季涉,我再问你一次,王构可是你所杀?”
“不是。”
“那这乾坤匣中少了的那一枚化水针,你可能说出它的下落。”
季涉梗着脖子:“丢了。”这理由安知灵听了都想扶额,果然殿中众人皆是一副疑虑更深的神色。
安知灵忍不住出来替他说了一句:“这乾坤匣既是在下的东西,恕我多说一句。化水针有毒,但并不致命。若要杀人,用什么法子不行,何必非要用化水针这样特殊的暗器,岂不是自找麻烦?何况今日前辈这样在殿上与我对质一句,他马上就会暴露,季公子这样做,未免也太蠢了些。”
“这正是今日我们找你来的第二件事。”三清道人身旁一位四十左右,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出声道。安知灵转头去看,见他也穿着一身剑宗长老服,估计也是剑宗哪位长老,但与其他人相比,他打量着她的目光则明显不太友好。
安知灵听出他来者不善,也不由站直了身子:“这位是?”
那男人身边随侍的小弟子打量了一眼师父愈加难看的神色,忙上前一步:“三山长老。”
没听说过。安知灵心中轻哼了一声:“长老请说。”
三山道人也不与她绕什么弯子:“安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九宗?”
“大半个月前。”
三山道人不理她,转而向身旁喊了一句:“嘉玉。”左旁文渊宗长老身侧有一名月白长衫的男子闻声上前了一步。
安知灵上山以后曾远远地看见过这位卫师兄几次,但这么近看见倒是第一次。
卫嘉玉生得高瘦文静,眉目细长,肤色白净,确实一看就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但他又不像读书人孱弱,气质端雅,举止间自有风骨。安知灵忽然间很相信谢敛是他教出来的,谢敛身上很有卫嘉玉的影子,但卫嘉玉显然更从容。若说静时,谢敛是把未出鞘的剑,那卫嘉玉就是一块水洗的玉,前者以鞘藏锋,后者以水润石。
她脑海中诸多思绪闪过,三山道人已开口问:“这位安姑娘是几时上的山?”
卫嘉玉道:“正月二十一。”
三山道人又问:“山下何时开始出了夜阎王的传闻?”
卫嘉玉:“正月二十五。”
安知灵眉峰一皱,又听三山问谢敛:“你说夜阎王有两人,其中一人是山上弟子,为什么?”
谢敛微微犹豫,见三清也望了过来,才道:“那日弟子与他交手,他用了换影步。”
“后来哪,你追到巷子里可遇见了他?”
“被他逃脱。”
“那你如何将那孩子救回来的?”
“弟子赶到时,安姑娘已救下了孩子。”
“巷中可还有别人?”
“……没有。”
三山冷笑一声:“那你如何断定安姑娘是救人的而不是抓人的?”
话已至此,若是再听不出来,就当真是个傻子了。安知灵脸色终于难看起来:“道人什么意思?”
三山依然不理睬她,又转头去问卫嘉玉:“花朝节那天,我记得你们文渊在龙吟潭设了雅宴。不少弟子都赶去赴宴,有多少人没来?”
卫嘉玉道:“三十四人。”
“三十四人当中,有多少是出城探亲,又有多少是留在山上没有参加的?”
卫嘉玉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留在山上未来赴宴的一共七人,出城探亲在旧酩递上来的单子里,一共十一人。”
“那就是还有十六人不知去向?”三山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底下的人身上,“这位安姑娘与季涉可在这十六人当中?”
卫嘉玉微微一顿:“皆在此列。”
三山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对安知灵道:“安姑娘问老夫何意,老夫倒要问问,自打姑娘来了我九宗,这三番五次的巧合又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停更两天
第45章 西北有高楼十四
安知灵简直要被他这逻辑给气笑了:“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山长老好像早知她有这一问,一脸早有准备的样子,转头去问青越:“我听说安姑娘如今重伤未愈,还受阴气侵蚀之苦。这伤小九最清楚,你说是不是?”
殿中众人脸色一变,连堂下跪着的季涉都是一震,许久未发一言的时浵长老忽然厉声道,“三山,你什么毛病?”
被她这一声斥后,三山也好似意识到了自己这话不妥,面色不由讪讪,正想开口,却听青越面色如常道:“无妨,这伤确实没人比我清楚。”
安知灵奇怪地看他,就听他说:“受阴气侵蚀之人,若是无法彻底驱尽体内阴气,时日一长,受心魔所困,便会走火入魔。”
这事情安知灵早就知道,但还是忍不住问:“所以这和下山捉孩子的夜阎王有什么关系?”
青越目光复杂,似乎正在犹豫。倒是三山道人又开口道:“你何必惺惺作态,小九虽替你清过浊气,但阴气还在你体内并未彻底驱除,如今已有大半个月,你聚灵石已碎,身上却还丝毫没有受阴气侵扰的症状,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什么?”
若虚长老接口道:“受阴气侵蚀之人,日夜受寒气所侵,三九伏天全身冰冷。传言童子之血放血食之,能抵阴秽邪祟侵扰。正巧这段时间,丢了孩子的人家,找回的孩子虽无性命之忧,但都能在身上发现伤口。”
他说到这儿,又微微一顿:“但昨日据青越所说,你凤鸾涧见血时双目赤红,已是隐隐有了入魔的兆头。”
安知灵觉得荒诞:“我刚来时,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如何下山捉孩子放血?”
三山道:“你不能,就不能让其他人去了吗?”
跪在堂中的季涉像是忍耐了许久,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大声道:“我凭什么替她下山去抓什么娃娃?说我杀了王构还能指出个一二三来,说我跟她勾结,下山替她去拐孩子,这个罪名休想按在我头上!”
当着这满殿的长老,季涉这样顶撞,别说三山一时脸色铁青,便是其他长老脸色也很难看,眼见着他要发作,关山长老身后有个弟子一步站了出来,厉声道:“季涉,你给我闭嘴!”
季涉抬头一看,正是他那宗内弟子楷模的尹赐师兄,他冷笑一声:“怎么,告官还能叫人喊冤,我不说话就能随你们污蔑了?”
“现在不就正在调查,何时就说一定是你们做的了?”尹赐既然已经出面教训,三山道人便不好再发作,一时神情更是憋闷。
尹赐训斥完季涉又转身对着三清道人拱手道:“掌门,恕弟子直言,此事还应从长计议,安姑娘上山不久,不说别的,季涉确实没有道理替她做事。”
安知灵原本见他出来说话,心下还有些欣慰,觉得这山上总算还有个明白事理的,结果他一开口,竟是只将季涉摘了出去,并没有一点儿要替自己说话的意思,不由心中一梗,冷眼瞥了脚边跪着的少年一眼,心道:护短护得没眼看,都是蛇鼠一窝!
季涉的脸色还是跟掺了冰碴子似的,似乎并不领情。
三山道人看了他一眼还是坚持道:“那你如何解释,这乾坤匣会在季涉手上?我听说这位安姑娘已一连去机枢看了四天的比试,不是为了他又是为谁?还有,她既是外人,又是何来的弟子令,还不是季……”
“禀师伯,她的弟子令是弟子给的。”
三山一愣,连三清也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子殿上低头拱手上前回禀,并不去看身后的人是如何脸色:“她如今留在山上与弟子不无关系,正值春试,为山中通行方便,弟子便将自己的弟子令借于了她。”
三山脸色依然难看:“那也不能断定这些事情与她无关,莫忘了正是她上山以后才出了这许多事情。”
“师伯说得是。”谢敛顿了一顿道,“花朝节那日,弟子也在城中,这回钟楼出事,弟子也正好在白鹿岩,再加上安姑娘是弟子请上山的,她若有嫌疑,弟子的嫌疑也不啻于季师弟。”
卫嘉玉眉头一皱,身旁的方旧酩已经叹了口气一块站了出来:“师伯,这安姑娘到底是荒草乡的人,如今山上贵客盈门,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如等事情查清之后再作定论,也免得徒生事端,叫人说我九宗欺人。”
下面三个弟子站成一排,拱手请命。三山脸色阴晴不定,终于甩袖道:“好啊,如今你们胆子大了,倒只有我做了坏人。我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都争着为他二人求情,过几日这山上再出什么事情,你们谁来担待!”
其余诸人皆不说话,都转头去看正首的三清。
卫嘉玉站在侧首,除了刚一开始,始终一言未发。三清转头道:“嘉玉你怎么说?”
这满殿的长老,他却问一个弟子,其他人也丝毫没有什么惊异的神色。安知灵垂着眼,心想:看来如传闻所说,三清道人当真属意这位卫师兄继任掌门了。
卫嘉玉被点到名,上前一步,略一思索道:“如今虽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季师弟所为,但那日进过钟楼的只有季师弟一人,嫌疑难以洗脱,在查明真相之前,取消春试资格,关在房中派人看守。尹师弟多担机枢要务,此事就由尹师弟着手去办。”
他说着又将目光转向季涉身旁的安知灵,顿了一顿,才道:“至于安姑娘,如今并没有什么证据指明此事与她有关,何况远来是客,她既然是送无咎上山来的,便由无咎负责。若往后几天,再出什么变故与她有关,唯无咎是问。”
最后,他又拱手道:“这次春试文渊主办,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嘉玉责无旁贷。此事的调查,望师父交给弟子,若几日之后难以给王师弟与山中一个交代,罪责就由弟子承担。”
他这番话将责任分工明确,自己也并未推脱,承担了其中一大部分,可算是公正,显然三清也很满意。他见尹谢二人并无异议,便一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宗内已经托人带信去了王构家中,五日内应当就有回应。五日之后,无论此事调查结果如何,春试照常举行。”
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个处理结果基本满意——除了安知灵和季涉。
尹赐下来要带季涉回去的时候,季涉满脸不服地张张嘴,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尹赐一脸不耐地对他说:“想想清楚你要不要给王构那个草包偿命。”
他这话声音极轻,周围怕是只有季涉与他身旁的安知灵听见。安知灵第一次见识到这位人前彬彬有礼的师兄露出这一面,还没反应过来,季涉已经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屈辱地接受了这个威胁。
她目送着两人出了大殿,回头谢敛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安知灵有些警惕地望着他:“你想怎么样?”
谢敛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从她身边经过,跟着走出了大殿。
安知灵一愣,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起那日方旧酩的话,大概他也并不想与自己有什么纠葛,无奈自己在这山上出了事影响的也是他的名声,今日才不得不站出来替自己说了句话?
殿中众人早已陆续散了,方旧酩是最后一个出去的。经过她身旁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希望姑娘莫要忘了那日与我说过的话。”
安知灵眉头一皱,他却又早已恢复了平素笑意盈盈的模样,宽慰道:“这几日山上多事之秋,姑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安知灵目送着他走出去追上了卫嘉玉的步子,只觉得一时心烦意乱,出了大殿直直就往山门走。
春试这段时间,为了方便上山下山的客人,山上取消了门禁,彻夜都有弟子轮值。
安知灵负气一路来到山下,望着这车马喧嚣的大道,茫茫然立在大道中央,终于感觉胸中一口气缓缓泄了出去。
尘世苍茫,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再度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在这街上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姑娘?”
她有些茫然地转头,发现身后站着的老妇人竟有些眼熟。她来这儿地方一月不到,眼熟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对方见了她却是面露喜色:“果真是姑娘你啊,老婆子看着背影就觉得眼熟。”
“您是花神庙里的那位花神婆婆?”
“诶,是我是我。”老妇人上来毫不见外地就拉过她的手,“上一回,姑娘和谢公子救了我孙子,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你现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是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