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春景
只是不是所有雇工们都能回家,仙府这边总需要一些人维持,所以大家都是轮休的。两个月左右的假期,一个雇工只休一个月,分好班次就行了!
另外,还有一些雇工一个月的假期也不休——如此做,有可能是为了工钱,也有可能是无家可归。
“红玉!快起来,斋长催了!”一个十六七的姑娘咬着头绳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辫子打的溜光,最后系上夹银丝的红头绳。
被她催的姑娘和她一般大,或者略大一些,但总归是正当青春年华的女孩子。穿着中衣慢慢坐起身来,轻轻打了个呵欠:“这才什么时辰就催?如今仙府正放假呢,用得着如此紧凑么?”
“这是仙府的规矩,总不能就怠惰了。”梳辫子的女孩子倒是适应良好,笑着道:“既然拿的工钱不变,那就如往常一样做活就是了!”
“我去打水,你快些起身罢!”说着女孩子抱着一只细颈大水壶就出去了。
名叫红玉的姑娘无可奈何地起身穿衣,梳头的时候之前那姑娘就回来了,连她的水一起打了:“连上今日,你都倒欠我三回了,下次早些起身!”
仙府普通校工的住宿条件不说多好,但也不坏了,一般是两人住一间屋子。屋子并不大,和修仙弟子们不能比,放上两张床、一个梳妆台、两个放衣物的大箱子之后就不大转的开身了,就连衣柜都没有。另有杂物要放,也只能收在箱子里,然后塞到床下去。
两人住一间屋子,似这样一个人替两个人打水是常见的,不过大家都是轮着来,没有一个人一直为另一个人服务的道理。
房间门后的角落里还立着一个脸盆架,上下各放着一只铜盆。打水的姑娘取下自己那只,兑好了温水就洗漱起来。等到她倒水的时候,红玉正好起身也洗漱。
两人互相查看对方的穿着是不是整齐,头发有没有乱,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就去大饭堂吃饭。
在饭堂门口还取下了写有各自名字的木牌牌,原来红玉的全名叫钱红玉,和她一起的女孩子则叫何芳姑——他们在仙府上下走动时,这个木牌牌是很重要的。此时取下来,也有打卡签到的意思。
早餐是普普通通的大米粥配包子馒头,还有一叠小咸菜。普通但味道不错,厨师虽然是给他们这些校工做饭的,却也是挑选进来的。再加上用料实在——米粥十分浓稠,馒头格外暄软,包子馅料也丰富。对于他们这些普通人家出身,出来做雇工攒钱的校工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在家的时候不敢说没吃过这样的饭菜,至少不可能天天吃!
吃早饭时,何芳姑咬了口馒头和钱红玉絮絮叨叨:“你说我家里怎么想的?我姐在城里织坊做的好好的,这么急着叫回去嫁人?多攒点儿钱,制备的嫁妆体面一些,嫁人时候不也硬气一些么!”
钱红玉没开口,倒是斜对面坐着的一认识的姑娘笑着道:“芳姑你如今也十六七了吧?你姐姐多大?至少十八九,是嫁人的好时候呢!”
如今属于日子好过的时光,在女子婚嫁时间上却出现了地区分野。以农业为主的地区流行早婚,早婚便可早育,农业社会里人口始终是家族最重视的——即使大夫们早就说过了,早育对身体不好。
而商业繁荣的地区则流行晚婚,因为女子人力也很有用,很多作坊愿意招收心细、钱少、相对听话的女工。
一般来说女子成婚以后要转注家庭,就算是补贴家用也是做零工的形式,所以只有婚前才普遍做女工。
普通家庭的女孩子愿意出来做女红,无论是补贴了家里,还是做了嫁妆,总之各有着落,比留在家里要好——这样是有金钱收入的,所以无论是女孩子本人,还是背后的家庭,都有意无意地延后她们嫁人的年龄。
这种情况下,女孩子二十岁左右嫁人很常见!
手艺精湛、赚钱厉害的女孩子留到二十五六的也不是没有…这种女孩子凭借技艺,嫁人后也能赚大钱,所以夫家不仅不会觉得年纪太大,反而会很欢迎这种媳妇。
“我姐今年二十一了…”何芳姑哼哼了一声,才道:“其实这也不大。”
斜对面的姑娘笑笑:“是不大,但要看人…仙府里的仙子们这个年纪还没出仙府呢!不过咱们都是凡间女子,自然得按照凡间规矩来。”
钱红玉觉得这个话题特别让人心烦,匆匆喝完粥,放了碗筷就走了。
“红玉今年多大来着?”“十八,还是十九罢?”“说起来红玉也到了该考虑这事的年纪了。”
“不至于罢?”何芳姑有些惊讶:“咱们在仙府做事,拿钱多,说出去也是荣耀。做到二十五六了再回乡嫁人,一点儿也不用发愁,哪用如今就考虑这事儿?”
“也不一定的,各家有各家的经…红玉长得漂亮,现在又在仙府做事,她老家人觉得她是个有福的——有人提亲了,好像是个地主家的小少爷!她爹娘怕过了这村没这店,正催她辞工回去呢!”
何芳姑若有所思:“我说你,红玉又不是没家可回的,怎么今次不回去,早早和斋长说了做满仙府假期…这是怕回去了就回不来了!”
“何必呢。”说话的姑娘却有另一种观点:“这可是个好机会,若是嫁人以后她也是少奶奶了,过着丫头伺候的好日子…这时候还留在仙府,图什么?”
图什么?这件事别人不知道,钱红玉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的——除了她自己外无人知道,这倒不是因为她心思难猜,而是这个缘故本身超出想象!
钱红玉小时候算过一次命,算命师并非是骗子,是真的能算准的那种——说她有仙缘!
结果最初测灵的时候她真的合格了!当时家中都以为她要去做仙人了,欢喜的不行。然而第二年再测,她又被算作了不合格…她觉得这中间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但只是她觉得是没用的。
一次测灵,她的人生走向了分岔口的另一条路。
想象中仙人自由自在、应有尽有的生活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暗淡的人生——她家是普通的农户,这样人家出生的孩子,未来基本是确定的。她只要看她的母亲、她的的姐姐,她一切女性长辈过着怎样的人生,就基本知道了自己的人生。
忙碌一生、享受不到一点儿好东西,蝇营狗苟到最后,在晚辈的不咸不淡中死在自己的床上,年纪大概是六十岁左右。如果有一些意外,像是生孩子不顺,说不定会早早离开人世。
这说不上可怕,毕竟很多人就是这样过来的,但就是让钱红玉透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最开始她来到仙府做功的原因后来想想是可笑的——她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没人可以帮她,所以她要来仙府找找机会。
“红玉,你和张大丫他们去收拾静玄峰楼阁周围的树枝。”那些形态漂亮的树形是修剪出来的,修剪之后的树枝会落到地上,就得有人去收拾。
这对于修仙者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施法的话很轻松就能解决,但类似的事情一般都会交给校工…修仙者的人力是很有价值的,没人会在这种工作上使用修仙者。
钱红玉答应了一声就和另外几个人去了静玄峰。
这活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几个人还是忙了大半天——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捡树枝、运树枝,最后却发生了意外。
钱红玉在捡树枝的时候不小心从一个陡坡上滑了下来,中间不小心磕到了脑袋!大家救起她的时候头都磕破了,在流血呢!
好在大家把昏迷的钱红玉送去大夫那儿,大夫看过之后判断没有大问题,伤的不重——身体其他部分就是一点儿擦伤,额头的伤看着吓人,实则没有伤到内里,昏睡过一晚估计就没事了。
“红玉也太不小心了…”同行的校工中有认识她的,不过此时昏睡的钱红玉都听不到这些了。
钱红玉安稳地睡在医馆,是夜,不少住在清虚天的人都看到了清虚天上空出现的短暂的彩色华光——这甚至引起了没有离开的仙师们的注意,但那华光出现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之前也没有先例,所以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无人知晓,在一个没有人注意的医馆中,一个沉睡的女子却在华光出现又消失的一瞬间惊醒。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这是一双过分年轻的手——先是懵懂恍惚,然后她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下就亮的惊人!
第109章
水雾弥漫,不见边界,东边却有微光一道,似乎要刺透水雾而来。
云梦泽仙女池的婢女们一队一队地走在楼阁之间,脚步很轻,但也不可避免地发出了轻微声响——木制结构,还是悬空的回廊,走踏之间一点儿声音没有,这对于凡人来说实在是太为难了!
其实云梦泽的气氛并不如何死板,特别是甘甜居住的仙女池,甘甜一惯对婢女们松散,她们爱干什么、不爱干什么她都是不管的,更不要说约束平常规矩这等细节小事了。若甘甜是凡间大家族小姐,这是万万不能的!毕竟大家族的小姐也不是整天做点儿针线、看看书,和姐妹说说笑笑就行的!
不说大家小姐们未来要做当家主母,在闺阁中就得历练起来。就算不用着急这件事,也得看闺阁小姐们生存环境——大抵是身边一大堆丫鬟婆子什么的,独居一个院子、一个绣楼一点儿不奇怪,这样一来其实她们身边就是一个‘小社会’。
比方说《红楼梦》里的迎春姐姐,她也是大小姐一个,但就是因为管不住身边的人,所以日子过的十分憋屈!
只能说甘甜幸亏是仙家女子…如此一来,她这样行事反而正常。
毕竟对广大修仙者来说,修仙者对普通凡人来说是绝对的上位者,这种优势大到不需要去考虑太多!若身边服侍的凡人有不好的,直接不要了就是,难道还愁没有懂事的人替上?人都是逐利的,总有聪明人会替仙人们将一切处理的妥妥当当。
甘甜虽然没有这种想法,但仅仅从行为来说,并没有出修仙者的大流。
而且她身边的情况也正如其他人预料的,没有一点儿问题——她不管事,自有管事的人,比如小白和紫霞,她们是甘甜最亲近的婢女,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婢女头子。特别是这几年年纪渐渐大了,越发持重有威信,上下也服她们。
但不管怎么说,甘甜松散、纵着这些婢女是没问题的,所以仙女池这边的婢女奴仆比云梦泽别处的还要更活泼一些。
白日里跑来跑去、姐妹玩耍什么的一点儿不少见,偏这个时候这样规规矩矩,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正是甘甜早起的时间。甘甜早起的时间是有规律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化,而这个时候甘甜也是最容易因为一些响动提前醒来的——夜里睡的沉,打雷也不一定叫得醒人,本来就快自然醒的时候自然不同。
甘甜虽然作息很规律,但却是有起床气的,若是不能自然醒,一个早上心情都不会太好。她性情不算刁钻,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儿不顺心就拿人撒气。但她身边的婢女哪一个不会察言观色?哪一个都不懂气氛?
甘甜心情不好,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身边的婢女们也会因此心情紧张!
这是身份不同带来的影响,甘甜如何做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所以在这些‘大丫头’们的规制之下,这个时候的仙女池总是格外安静,走路的人都十分小心。
直到甘甜帷帐里传来翻身的声音,不一会儿帷帐上挂的结子、穗子、香囊什么的晃晃悠悠,外面等着的知道是甘甜醒来了,这个时候整个仙女池才像是突然活过来,有了各种走动给、谈话的声音。
“小姐今日比往日起的更早了些。”虽然只是半刻钟的差别,但在甘甜这里并不少见。
甘甜坐在床上接过热乎乎的毛巾洗脸,只是‘嗯’了一声。等到牙粉和漱口水等送来时才嗅了嗅,道:“这味儿怎么回事?和平常不同?”
紫霞将牙刷子沾了沾牙粉,然后递给甘甜:“小姐昨日说的,新制的牙粉太凉了一些,今日便换了。”
甘甜这辈子生活的世界虽然更接近古代,但她并没有感觉到生活中不方便的地方。一方面是仙法存在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一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
牙粉什么的并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普通人家也能用。不过这个东西到底不如现代社会的牙膏之类,在现代工业的加持下拥有长久的保质期。甘甜不知道普通人是怎么搞定牙粉保存问题的,反正她这里这种日常消耗品很多都是云梦泽的人手制的。
随用随制,自然也就不存在‘过期’的问题了。
此时旁边的小白笑着道:“其实里头用药和往常没什么分别,后面制牙粉的嬷嬷查看再三,发现是今年的薄荷草比往年的更冲,这才有了这样的事——你们说好笑不好笑,要用的药材实现却没品过药性强弱吗?”
紫霞比小白要圆滑一些,听她这样说也不跟着说什么,只是低头笑了笑。
小白却不是一个眼里容的沙子的,当即道:“下面做事的人看着尽心,实则在这些小地方便露了怯…尽心都是表面上的,根本细究不得!说起来,这样怠惰,也不过是打量着小姐性子好,些许错处不会发落了去,这才没有打起十分精神来!”
甘甜此时漱完口,又擦擦脸、擦擦手,站起身来弯弯嘴角:“我们白姐姐实在是性烈如火、心细如发!若是没有你,我这身边该乱了套了!”
确实,她身边能这样稳妥,做事认真的小白和紫霞却是居功至伟的。
小白还要说什么,紫霞却是暗暗向她摆摆手,然后道:“一直说这个做什么,下面的人做事不尽心,这样的事自有人去管——小姐,厨房刚刚让来问,今日早饭什么时候送。”
“这话问的好奇怪,自然和往常没分别。”甘甜说完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
小白此时手上提着一件薄绢素色、没有一丝花纹的蝉衣,道:“小姐怎么又这样下床了,多少还是有些凉的!小姐又是容易肩头受凉的身子,怎么不小心些。”
这里说甘甜容易肩头受凉,并不是甘甜身体弱,实际上她身体再康健没有了。所谓肩头受凉,是她睡觉时习惯的问题——她很容易睡着睡着就往上顶,然后就露出一截肩头来,等到第二天早上常有些受凉的症状。
但这种症状是很轻微的,基本上她活动一会儿,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甚至连‘症状’都不算!
这也是甘甜自己这样不放在心上的原因。
甘甜特别喜欢自己的‘床上用品’,她不知道按照上辈子的说法这种级别的床上用品怎么分级别。但她现在睡着真的是轻柔如云雾,保暖又不热,她睡着的时候感觉不到床上用品的存在,但这又分明是最高的存在感。
这个时候多穿衣服反而没那么舒服。
只不过是怕身边的婢女大惊小怪,又引出事故来甘甜才没有裸.睡。但她睡觉时穿将‘外套’蝉衣去掉却是很正常的,她只穿着一件裹胸和一条纱裤睡觉,无论寒暑——一般来说,普通人在天热的时候也不会穿蝉衣,但现在夜晚是偏寒的,甘甜如此就显得不同了。
更何况她现在下了床,云梦泽之中虽无分明四季,不存在极热极冷,但也存在相对的冷热(相当于说没有穿大棉袄和吊带背心的时候,不过穿一层单衣,还是两层单衣,这种程度的差别还是有的)。
这都离开温暖的被窝了,还露着肩膀手臂,实在让身边的婢女看不过眼。
甘甜真的不觉得冷,她早就习惯了云梦泽的气候了,对此根本没有感觉,相对来说她倒是很怕热。而且她这一身她也不觉得有那么夸张,上身裹胸露肩膀手臂是真的,但和她熟悉的裹胸并不相似——此时的裹胸是正经内衣不假,却是可以随便加一件开襟‘透明衫’就能出现在正式场合的衣裳。
这不奇怪,就甘甜所知的,上辈子唐宋时女子服饰就有这种情况。
说是裹胸,其实用了相对厚实的料子,背后还有不断交叉固定的系带(很像塑身衣,只是没那么紧而已)——若不是这样,也不是和拿来做可以外穿的内衣了。
拿这个做外衣,甘甜一点儿没觉得冷…至于纱裤就更别说了。
“不要穿那蝉衣,一会儿该换衣裳了,费这个心做什么!”甘甜不管那蝉衣,让身后梳头发的灵巧婢女给梳个简单发式:“越简单越好,不要那些累赘玩意儿。”
婢女很懂事,知道甘甜说的是前几天的事…之前甘澄带着甘甜出门访友了一趟,所以甘甜的打扮也正式了一些,弄了漂亮的发髻。要说那发髻也算不上多隆重,只能说普通而已,至少全都用的甘甜的真发,也没多复杂。
但头发全都绾成紧紧髻儿的经历让甘甜感觉很不好,晚上拆了头发时头皮都紧绷绷的。
知道甘甜心意,婢女索性没有盘髻,而是自鬓边给甘甜编发,然后虚虚地拢下来。装饰的时候也没有用沉重的发饰,只用了几支宝石发针,另剪了几只粉白茶花给簪上,这就算完了。
“这倒不像咱们中原九州的样子了,像海那边的人呢!”见甘甜这个样子,小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甘甜照了照镜子,她只要轻松好看就好,至于像什么样她是不在意的。趁着编发的功夫她低头摆弄香露去了,洒了一些在手绢上,觉得不错,又染在了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