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红楼生活 第42章

作者:半卷舒帘 标签: BG同人

釉玉看看黛玉和漱玉,笑道:“原来如此。薛姐姐病了,我们都不知道,真是不应该。”进而又道:“我这里先谢谢周姐姐了,今天天晚了,回头我们姊妹亲自去与薛舅姨道谢,顺便探望薛姐姐。让周姐姐辛苦了,我这里就不留你了,你忙去吧。”

打发走了周瑞家的,漱玉鼓着双颊,不满的道:“大姐姐,你怎么回事?干嘛不让我和二姐姐说话?”伸手指着桌子上锦匣,怒道:“你看看,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平日里整日说自家乃是诗礼簪缨之家,行事皆依礼而行。可真到了行事的时候,怎么连送礼应该遵循‘先客后主,先姑娘后妇人’这个规矩都不知道?”

黛玉也心有不满,只是漱玉已经把她想说的都说了出来,所以只好盯着釉玉,让她给个说法,为什么釉玉使眼色,拦阻她们,不让她们说话。釉玉轻咳了一下道:“《礼记》里讲: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待人处事,确实应该依礼而行。母亲也常教导我们‘礼多人不怪’,可是今天这礼你和谁讲?讲的出去吗?”

不等黛玉和漱玉开口,釉玉又道:“周瑞家的是什么人,不过是个看人下菜碟,擅于揣摩上面的心思,讨好卖乖,溜须拍马的一个仆妇而已。不过看在她是二舅妈的陪房称呼她一声‘周姐姐’罢了,可是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个奴才。我们是什么身份,从来没听说过作主子的要和一个下人讲‘礼’的。她无礼,做事失了礼数,难不成我们也要和她一样吗?那样的话我们成了什么?为了这么点子小事,和这么一个下三滥没脸子的计较,你们也不嫌丢脸,失了身份。不过几枝花而已,算的了什么!”

“呸,呸,……我就是眼皮再浅,也不至于连几枝花都没见过。我是为了几枝花吗?我为的是周瑞家的办的这事。”漱玉承认她素日里是有些沉不住气,毛躁些,但是今日对釉玉的说教并不心服,因此辨道:“谁自降身份和她计较了,不过是看不惯她的做法,说那么一两句罢了。这会子,父亲母亲皆在,我们虽然客居外祖母家,可是吃穿用度,一应日费使用都是自家供给,不过是因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罢了。就是这般还如此待我们,若是真要无依无靠的投了来,只怕要被她们作践死了,这府里没我们站的地了。”

黛玉也道:“大姐姐,漱玉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在外祖母家也住了一段时日了,府里下面伺候的人是什么样的大家都心中有数。事情虽小,可是端看我们怎么看?周瑞家的是‘顺路’送过来的,可是办完了差她还要回梨香院给薛舅姨回话的,又不是到了我们这里就不走了。左右都是一个来回,周瑞家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差,难道会不知道这个?既然知道,却还这么作,明知故犯,这不是仗势欺人,这是什么!或许她觉得这样的小事,我们不好特意拿出来和她计较,也不好意思失了身份到外面去说,因此才欺了上来。可是这种事情,我们如果不计较,放任下去,有一就有二,……往后会接踵而来,都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全都欺上来。那时我们就算想计较也无法计较了。既然如此,还不如第一次的时候,给她们个教训,让她们记住,我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漱玉抢着道:“就是,就是。二姐姐说的有道理,我赞同。虽说‘奴大欺主’,可是我们在外祖母家乃是做客,主家的奴才如此怠慢客人,可真是‘笑话’了。哼,周瑞家的素日里行事最是有眼色不过,今日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揣摩着她的主子和母亲不和,不喜我们,因此帮着主子下我们的脸面。就算闹开来又怎么样?顶多周瑞家的被骂上两句,也不会少块肉,而经此一事,周瑞家的讨得了主子的欢心,我们的那位二舅母只怕更看重她。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冷哼一声,漱玉继续:“今日这事,我们若是不计较,将来这样的事就少不了,这样一来,我们在下人面前哪还有主子的威严,作主子的立不起来,下面的人就会瞧不起,将来我们说话哪还有人听?可是若是计较的话,就是我们小题大做。人家就会说我们和一个奴才计较,失了身份不说,还会说我们‘小心眼’,‘目无下尘’。不管事情如何处置,我们都难左右逢源,两面都不是人。人嘴两扇皮,端看怎么说。若是这事放到薛家大姑娘身上,人家不计较,就成了为人宽厚,有气度;计较的话,就是‘驭下有术’,‘教导有方’。薛家大姑娘全是好处,而错处全都在‘偷懒耍滑’的奴才身上。”

漱玉的话明明白白的揭露了王夫人对林家的态度。一席话说的釉玉和黛玉都沉默起来。三人不约而同的回想起,当日贾敏待着她们初进贾府之时的事情来。那时王夫人就已经展露了她对她们态度。同样是拜访舅舅,拜见贾赦的时候,邢夫人待三人态度热情,去的时候是搀携着她们三个,走的时候不仅留饭,坐车时,不放心,派了两三个嬷嬷跟着,而后还亲自送到仪门前,又叮嘱了一番才罢了。

拜见贾政的时候,王夫人在房不出,只是让个老嬷嬷领着,把她们带到日常居坐宴息的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晾着她们半盏茶的功夫才又把她们带到王夫人所在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既然人是呆着这边,又何必让她们先到那边去?进了屋,王夫人又在居家礼仪方面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心难为了她们一番。总算在位次上面没出纰漏,王夫人又开始“贬低”自己的儿子,让她们远离宝玉。一副生恐她们“勾引”坏了她的儿子一般的嘴脸。实在是让人难堪。长辈对第一次见面的晚辈不仅没有慈爱之情,反而一连三个“下马威”,王夫人不喜欢她们已经有所表露。

当时三玉对此已有所觉察,只是因为王夫人乃是长辈,所以不好说什么,只是想着,大家各住各的,既然她不喜欢她们,她们也不会主动往前凑,拿热脸换冷脸。保持距离就好。可是之后的事情发展却并非如她们所愿。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三玉就不明白了,她们到底哪里碍到了这位二舅母的眼,让二舅母看她们这么不顺眼。

不要说下面的人行事她不知道?若是这般“耳聋”,她还管个什么家!若非她表露出这样的情绪,那些擅于揣摩上意的小人又怎么敢如此那般行事!难道是因为当年母亲和她的旧怨,因为拿贾敏没办法,所以只好拿她们泄气?府里上下都说大太太小家子气,比不得二太太,可是在她们看来,慈爱的邢夫人比她好多了。

沉默半晌,釉玉开口:“现今那府里是二舅母和琏二嫂子理事管家,都是王家人。薛舅姨也是王家出来的,而且薛家来之前,二舅母和琏二嫂子就为此忙前忙后的,而后,更是大摆筵席,把两府里的人都宴请过来为之接风洗尘。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府里最不缺的就是那看风使向的小人,因此自然要给薛家做起脸来。”

原本因为贾家是黛玉的亲外祖母家,釉玉和漱玉在黛玉面前说话多有顾忌,如今已经说破,釉玉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彻底揭了开来。“府里当家主事的不喜我们林家,那么就算母亲是贾家的姑太太又如何,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太太又年事已高,没的让她为我们烦心操劳的,所以自然有那不开眼的帮着主子来踩我们。不过都是些狗仗人势的小人,没的让人恶心!母亲曾教导我们‘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纵使我们和这些小人计较开来,又能如何?她们当着我们的面是不敢言语,可是掉转身去,谁知道她会在外面胡诌些什么!因此我不让你们开口,免得她听了之后,出去胡说八道,我们清清白白的名声可不能就这么被人污了去。”

漱玉眨巴着她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忽闪忽闪的,手托腮,道:“大姐姐说的也颇有道理,那起子小人最会嚼舌头,就是没什么还要诌出些什么,也不怕舌头生了蛆去。若是我们真说了些什么,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编排呢!可是若是就这么眼睁睁的被人欺负到头上来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作,也太憋屈了,我受不了!一定要想个法子治治她们,让他们知道不能有下一回!”

釉玉笑了,伸手点上漱玉的脑袋,道:“你个小笨瓜,你是主子,不能失了身份和一个奴才计较。可是你身边伺候的人是干什么使的?这个时候她们不能帮我们‘分忧解难’,还留着她们做什么?我们不能说,不能作,不代表她们和我们一样装‘哑巴’呀。”伸手从桌上的锦匣里拿起一枝宫花道:“你看看这花怎么样?”

黛玉和漱玉不明白釉玉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两人在釉玉的手上扫了一眼,漱玉嗤笑道:“还说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不是蒙人呢吧?真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还不如我们府里丫头们做的呢。前几日二姐姐房里的雪鸥送我一枝山茶,一枝木棉,也是拿纱堆的,可比着好多了。”

说着漱玉让她的丫头谷雨去她的梳妆匣将花拿过来。花拿过来,两厢一比,虽然薛家拿过来的因为是内造的,料子要更好一些,但是在仿真的程度上就差那么一筹。雪鸥做的花,无论是花蕊还是花瓣都跟真的一样,只少了花开时的香气,若是放在花丛中,根本分辨不出来。

黛玉将雪鸥做的那朵山茶拿在手中把玩,看着层层递染宛如自然生成的花瓣,花瓣上如同真的一般的褶皱,眼睛一亮,立刻明白釉玉打什么主意了。果然釉玉道:“像这样的仿生花,我们的妆匣里都有那么几朵,我们也戴不过来,因此都丢在妆匣里生灰。反正放着也是浪费,倒不如分了好,免得让花儿蒙尘。只是我们这些不过是家里下人胡乱作的,哪里比得上人家‘宫里’出来的,所以不好赠给几位姊妹,‘只配’给她们身边的人戴着玩吧。”釉玉特意在“宫里”和“只配”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表明两者不堪一比。

其实作仿生花并没什么特别难的。除了材料之外,就一个要求“形似”。因为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女红要求高,因此几乎每个人都能做出几朵,有那特别手巧的,作出来的自然和真的一样。虽然皇家使用的都是最好的,但是薛家现在虽说还顶着个皇商的名头,可是早已经大不如昔,纵使偶尔得到些宫中用的东西,也不是上等的,不过是给像“贵人”“美人”这样等级的人使用的罢了。林家从扬州开始就作仿生花,也作了这么些年。釉玉她们戴的,自然是做的最好的那种。顶尖的和次一等的一比,自然比不过的。

黛玉和漱玉见釉玉这么促狭,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身边伺候的丫头们被府里的人戏称“副小姐”,吃穿用度和姑娘们比起来几乎不差什么。但是副小姐到底有个“副”字,不是正经八佰的小姐,一个“几乎”说明还是有差别的。若是林家把花送过去,主子戴的反而比不上奴才,那可真是笑话了。

漱玉拍手道:“嗯,大姐姐的这个主意不错。这个差事就让老太太给我们的人去做。小姐妹之间联系联系感情,送点小礼物,顺便说点小话,岂不正好。嗯,鸳鸯、琥珀、金钏儿、彩霞、彩云、袭人、晴雯、麝月、司棋、绣橘、侍书、入画、……”漱玉掰着指头开始数人头,数到一半道:“哎呀,这么些个人,只怕花不够。”不用她们说,下面的人也会把周瑞家的“失职”给传播开来。

釉玉笑道:“放心,绝对够。除了这两枝,你那边应该还有,我和二妹妹这边也有几枝。我们三个的加起来,就差不多了。若是不够,让我屋里的或者你们房里的现扎几朵也来得及。就算要送,我们也不能马上送过去,要等几天,不然可就是和薛家对着干了。”

黛玉笑着提醒:“算来算去,琏二嫂子那里的平儿可不能忘了。”黛玉知道,如果不是釉玉拦在前面,她说出去那句“挑剩下”的话,可就得罪五个人。像站在王夫人边上的周瑞家的这种奸猾小人得罪了就得罪了,可是迎春三姊妹和凤姐是无辜的,是办事的人把事情办错了,而不是她们从中挑拣,挑肥拣瘦之后把剩下的花儿给她们。若是当时说了的话,她固然是有口无心,可是听的人却未必这么想。何况还有周瑞家的这样的小人从中架桥拨火。凤姐虽然和薛家是亲戚,但是到底不像王夫人那般和薛家那么亲近,在薛林两家的争斗中,她是中立的,甚至因为贾母的关系,还偏向林家一点儿。

漱玉怕算计不清,干脆拿出纸笔写出来,听黛玉这么一说,把平儿的名字添了上去,跟着又把宝钗身边的莺儿名字也添了上去。黛玉帮着漱玉数人头,数到探春身边的翠墨的时候,想起跟在史湘云身边的翠缕,因此道:“薛家四处送东西,做人情,怎么这次把云丫头给忘了。既然我们记起了,就帮着圆了吧。“说着从锦匣里挑出三枝花来,招呼舒眉:“你把这花儿收起来,明个到厨房将那西式点心捡一盒,云丫头爱吃,和这花儿一并送到史家去。”

釉玉听黛玉这么一说,忍不住笑道:“你也够坏了。薛家四处派送东西,小恩小惠的,为的是收买人心,偏你在这边给她捣乱。”这下子周瑞家的做的事情不仅在府里众人皆知,都传到亲戚家中去了。看王夫人怎么处置她。

王夫人对名声可是非常看重的,纵使她不待见林家,在砌门改建的时候难为贾敏,贾敏虽然恼怒,也说不出什么,因为王夫人的理由“光明正大”。因此,虽然她不待见三玉,可是她绝对不会亲自说出口,授意下面的人去做什么,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就如同她待赵姨娘和贾环一般,从不亲自出手。以至于赵姨娘那个傻的,认为“太太是好太太,是下人们势利眼。”今这事,是周瑞家的讨王夫人的好,自行做的。若是不闹出来,王夫人自然高兴。若是翻出来,她为了显示她的清白,不被人说三道四,自然要做一番表示才是。周瑞家的这次惨了,正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漱玉哼了一声,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们的这位二舅母最爱作躲在后面,让下人出头这样的事情呢,敢做就要敢当。说到底,还是周瑞家的陪房身份‘害’了她。正因为周瑞家的自恃是二舅母的陪房,有靠山,所以才敢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可是闹出来的话,她身边的陪房这么没规矩,不晓事,在这等小事上待亲戚刻薄得如此明显,人家自然会怀疑是不是和她有关系,不然一个奴才怎么敢呈主子的强?纵使二舅母重重处罚了周瑞家的,但是脸面也无光了,一个“御下无方”的名头是少不了了。不管怎么着,她在老太太和母亲这边都要有个交代,周瑞家的讨不得好是一定的了。”

黛玉看见舒眉将她拣出来给湘云的三支花儿拿帕子包好,想起明华轩喝茶散时湘云的言语,叹道:“但愿云丫头那个傻丫头别再被薛姐姐几句好话给哄弄了才好。”一言既出,釉玉和漱玉也都想起当日湘云的表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下来。三人将名单写好,计划商定,只等着计划实施看周瑞家的倒霉,彼此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在书中,王夫人、凤姐和贾母三个方位连起来是三角形,其实按照薛姨妈所言,先给三春,再给林妹妹,再到凤姐,也是顺路,只是周瑞家没那么做罢了。

本书中林家居住在贾母住处的后面。

☆、第六九章 识人

周瑞家的事办的不地道,釉玉虽然也气愤,但是拦下了当场想要发火的黛玉和漱玉,三人商定要给周瑞家的点颜色瞧瞧。议定之后,三人散去。次日用过早餐,三玉到贾母这边玩乐。凤姐给贾母请安时说起她应尤氏之情,到东府串门,在座的宝玉因凤姐这么一说,想起上次到东府赏梅午睡时作旖旎之梦来,心中一动,闹着也要跟去。宝玉和凤姐鼓动三玉同去,三玉知道贾敏不喜她们和东府有所往来,因此她们婉拒了凤姐和宝玉的好意。

晚间,三玉聚在一起闲话,宝玉一身出门的大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见过贾母之后,就兴冲冲的跑过来向她们炫耀今日在东府见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大赞其人品行事,最使人怜爱。并言道,秦钟作为他伴读的朋友,一起上家塾,正好发奋。

对于被宝玉称赞不已的秦钟,三玉未见其面,加上又是外男,所以并不太感兴趣。但是听宝玉说要发奋读书,三人不由得为之侧目,惊讶万分。“读书”一词能从宝玉嘴中主动说出实在是见罕事。在她们没来之前,就已经从贾敏的口中得知这位不喜读书,等来了之后才知,哪里是不喜,根本是厌恶才对。在她们来后的这些日子里,虽然看见宝玉翻过几次书,写了几页字,但是却没见他进过学堂。问起缘由,先是因为宝玉入秋的时候病了一场,而后随着王子腾调职,林家进京,薛家入京,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因此他虽然病好了,却没时间去家学。

得知宝玉不去家学的理由之时,三玉目瞪口呆,半晌无言。这些事,除了第一件事,生病之外,其余的和宝玉根本没什么大干系,他怎么就没时间去家学了呢?果然不愧他“无事忙”的称号。不过三玉看到上到贾母、王夫人,下至府里伺候的下人,对宝玉不去上学,在家玩耍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何况宝玉不去的理由中她们的到来还是其中之一,又是客中,纵使三玉看不惯宝玉整日闲逛的样子,也不便多言。

釉玉含笑道:“想来小蓉大奶奶的兄弟一定是位天下难寻的雅士,不过见了一面竟然让宝兄弟起了进学读书之念,真是了不起。”三玉虽然不曾劝宝玉读书,但是她们看见过探春劝谏宝玉。结果一向待女孩温柔体贴的宝玉翻了脸,将探春好一顿数落,过后依然故我。如今这个秦钟竟然让宝玉对读书从避之不及的态度变成主动要求学习,实在厉害。因此三玉原本对宝玉夸奖的秦钟并没有兴趣,现在起了几分好奇之念。

“那是,这个秦钟可不同其他人,虽然比不得女孩清贵,但是容貌俊俏,清秀出众,行止温柔腼腆,……不仅在我见到的男儿中没有比得上他的,就是一般的女孩都比不上他……实在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宝玉笑容满面的称赞着秦钟,几乎把他要夸成一朵花。想了想他又添了一句。“……对了,他也是个极爱读书的……”

既然说秦钟来是伴着他读书的,那么把人叫来自然不能是陪玩的,因此宝玉在后面又赶紧加了一句秦钟喜欢读书的言语,不过在三玉看来,明显是欲盖弥彰。在家人心中,自家人都是好的,不好的都是其他人。就连薛蟠那样的,在宝钗的心中,薛蟠也是好的,之所以不好,乃是因为他性子直,为人处事不防人,因此被人引诱,作了坏事。清玉和霁玉,本就出类拔萃。在扬州的时候,三玉年纪幼小无需避讳之时见过不少扬州官宦之家的子弟,而后入京,见到的东西两府的年青公子及薛家的薛蟠,所见者包括宝玉在内,无一能及清玉和霁玉。

听宝玉将秦钟夸得无与伦比,一句“我见过的男儿中没有比得上他的”,让三玉心中就有些不舒服。只是因为秦钟,宝玉竟然主动向学,三人觉得这个秦钟纵使不及清玉和霁玉,也自有过人之处。但是听宝玉夸来夸去,对秦钟却没什么实质赞语,左右不过生的好而已。

若论容貌,清玉和霁玉并不在宝玉之下,但是宝玉对清玉和霁玉却没有这种“热烈”的态度。釉玉和黛玉虽然不服气,但是也知道人和人之间讲究投缘,清玉、霁玉和宝玉不是一路人,所以自然亲密不起来。或许是缘分使然,以至于秦钟和宝玉如此投契。碍于清玉和霁玉是自家人,釉玉和黛玉不好意思对着宝玉自卖自夸自家兄弟,因此虽然心有不服,却不好言语。

釉玉和黛玉不好开口,漱玉却仗着年纪小,装作天真不谙世事,要为两位哥哥争出个子丑寅卯来。“宝哥哥,若论容貌,难道我的两位哥哥生的不好吗?他们不爱读书吗?怎么就比不上那个秦钟了?”虽然清玉和霁玉也是漱玉的兄长,但到底和漱玉不是一个母亲的。将来林海过世,漱玉要想依靠两位哥哥,自然要和兄弟姊妹搞好关系才行。

不等宝玉回答,漱玉又冷笑道:“只不过见了一面,说了一下午话而已,就让你这般推崇。可是我听来听去,也没听出这个秦钟到底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清秀俊俏?温柔腼腆?……和他的人品行事有什么相干?……说到底不过是以貌取人罢了。……我倒不知道宝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肤浅了。”

被漱玉这么一说,宝玉张口结舌,半晌才强自分辨道:“清玉和霁玉两个自然品貌是出色的,秦钟……秦钟也未能及,但是他……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我也不是以貌取人,只是瞧着他是个好的,若是能够一处伴着读书再好不过……”

清玉和霁玉气度不凡,容貌雅致,宝玉一见之后心生欢喜,有亲近之心,但奈何没什么机会。在林家到贾府的那天,宝玉被王夫人支了出去,等他回来,一腔心思全在三位新来的姊妹身上,何况清玉和霁玉在前面和贾政呆在一起,宝玉最怕的就是贾政,和贾政见面素来是能避就避,和新朋友见面比不过对贾政的恐惧,因此贾母她们不提,宝玉也乐得装作忘记了,免得被贾政叫去挨骂。

就这样,宝玉错过了清玉和霁玉到京入贾府的第一次见面,而后次日清玉和霁玉就入学读书去了。就算期间休沐,他们还要去拜访林海在京中交好的同年好友,和学中的子弟交际应酬,又要帮着贾敏管理外面的事情,还要忙着将藏书楼藏书整理等相关事务。两人甚是繁忙,就算偶有闲暇,也是呆在外院,不像宝玉一样,混迹于内帏之中。三人若非相约,碰面的机会实在是寥寥无几。

虽然宝玉和三玉之间发生的事情及日常生活中宝玉的种种行径表现,清玉和霁玉不能第一时间得知,但是日后兄妹之间闲坐,不免提及到宝玉,三玉少不得将宝玉的言行向两人诉说一二。清玉和宝玉虽然接触不多,但是到底林家目前客居贾府,贾母又曾发话,让他们表兄弟要多亲多近,所以彼此之间还是来往过几次的。

清玉和霁玉虽然听三玉告状,说他第一次见面就要为三玉“起字”,并有“摔玉”这般癫狂行为,但是在和宝玉初次见面后,对其印象还是不错的。不过和日后三玉因为宝玉在女儿家跟前伏低做小,温柔体贴的言行,及并没有因为宝钗的到来而像其他姊妹一样疏远了她们的行为对其初次留下的坏印象抹去,有所改观相反,清玉和霁玉和宝玉交往几回之后,印象大跌,从好变坏。

清玉和霁玉自幼受教于弘一大师。弘一大师多才多艺,通文晓武,天下闻名,两人又都好学上进,纵使清玉,不像霁玉承弘一大师衣钵,专心于学问一道,奈何老师的高度太高,虽然其他方面只是稍有涉略,知道些皮毛,但是在人前谈论起来也不露怯。而且两人进京之前已经有了秀才的身份,并考上了廪生。虽然秀才的名头不高,可是终究迈出了科举的第一步。自来科考不易,天下的读书人,不知有多少人考得头发白了还是童生的呢。

考科举,《四书》乃是根本。但是县试、府试、院试,先考的是通《三经》或《五经》,除了《四书》外,《五经》也要能通诵,默写了,方能中秀才。宝玉读书至今,《四书》未通,一本《诗经》才学到《小雅?鹿鸣》篇。三人的学问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就好比高中生和小学生谈学问,哪能说道一块?不管是诗词歌赋,字画古玩,琴棋书茶,金石篆刻这些文人所喜的话题,还是好马宝弓、兵书战策、沙盘推演这些武人感兴趣的话题,宝玉在两人面前只有听的份,根本插不上话。

对于宝玉喜在内帏厮混,不喜读书之行为,清玉和霁玉虽然看不惯,但是到底那是贾家的事,宝玉的长辈都不管,自然也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关于宝玉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儿是须眉浊物”这类的观点,清玉和霁玉不过付诸一笑。不置可否。清玉和霁玉对宝玉的行为不予置评,并不代表他们愿意和宝玉在一起品评“女儿”,谈论谁家丫头标致,谁家戏子好,谁家花园好,谁家酒席丰盛,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这类的没要紧的散话。

若是谈论这些,宝玉倒是兴致勃勃,能说得头头是道,看样子似乎能唠叨个三天三夜都不在重复的。若是话题转到经义文章上,宝玉不仅不感兴趣,反而大发厥词,“禄蠹”、“国贼禄鬼”之类的言语不绝于口。虽然宝玉并没有说清玉和霁玉是禄蠹,但是他俩听了还是心有不快,既郁闷又恼火。偏偏这份郁闷还不能宣之于口,毕竟人家没有特指,你若是对号入座岂不坐实了这个禄蠹的名号。恼怒的是你不喜读书也就罢了,可是别人读书上进又碍到你什么了,还被你如此编排!

“道不同不相为谋”,清玉、霁玉和宝玉几次接触之后,知道大家不是一类人,再往后对宝玉也就敬而远之了。宝玉再找门来邀约,十次有九次两人都借口有事推掉,剩下的一次也不过略坐坐说些家务交际应酬上的套话,谈论一下自家吃用或者游览各地时尝到的点心、茶叶或者汤羹菜肴及各地的风景名胜等等,说者带着一点“哄小孩”的心态,听者却听得津津有味,两下里倒是挺愉快。只是清玉和霁玉对宝玉的评价却由高往低走。

关系都是处出来的,虽然宝玉不知道清玉和霁玉对他评价不高,对二人的疏离也未曾察觉,他从心里头想和清玉、霁玉亲近,但是一来清玉和霁玉远着他,二来他也知道就是不讲学问,在其他方面他也与两位表兄弟的水平上也差得老远,和他们俩在一起,总有一种作学生的被老师教导的感觉。这样一来,纵使彼此关系在亲厚也无法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而秦钟和他的水平相当,甚至还不如他,两人想法又接近,彼此又都有亲近之心,两下里一凑,自然是好上加好了。这其中缘由宝玉只是模模糊糊的察觉到了一点儿,说却是说不清的,也不好说,因此面对漱玉的诘问,只能强自辩解。

釉玉本就因为宝玉夸赞秦钟“无人能比”而不喜之心,见宝玉这般维护秦钟,吃吃艾艾的为他辩解,忍不住帮着漱玉数落宝玉:“三妹妹可没说错。宝兄弟是个能识人的,这才相处多久就知道人家是个好的,是个‘爱读书’的。这么说来,可是堪比那《西游释厄传》里的猴子,生就一双‘火眼金睛’,有一双慧眼呀。”能够透过现象看透本质吗?

釉玉特地将“爱读书”三个字加重了音,意有所指。知道宝玉素来不喜读书,为了这个,贾政打过骂过,王夫人哭过劝过,其他人也跟着帮腔,不过因为有贾母护在里面,全然不见宝玉有所悔改。因为阖府里都把宝玉当作“凤凰蛋”一般看待,生怕他出什么闪失差错,只有把他放在眼前才放心,因此拘着他,不经允许不得出门,把宝玉圈养在贾府中。

宝玉虽然整日里有姊妹们相伴心满意足,但是到底男女有别,时日一长,觉得不是十分圆满。如果说宝玉因为秦钟兴起了进学读书之念,不如说宝玉是起了秦钟如同姊妹一般长日相伴在一起的心思。只是宝玉知道秦钟乃是秦可卿的弟弟,乃是府中的亲戚,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是不能长期留住在贾府的,更不要说和他日日同进同出了。正好和秦钟闲话时,他慨叹自身无先生,无知己相伴的读书境况,让宝玉生出两人一起读书的想法,从而达到日日相伴的目的。

如果三玉刚开始听宝玉说和秦钟一起读书进学,还当宝玉有了读书之念。那么经过宝玉后来为秦钟的辩解,“画蛇添足”的描补,让三玉对宝玉所言的这个秦钟乃是个爱读书的说法半信半疑。所以釉玉在话里不免将这个意思带了出来。

宝玉的机灵虽然没有用到正道上,但是釉玉话中之意,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本来他和秦钟在一起读书并不是为了八股举业,谋取功名出身,但是他打着“读书”的名头将事情和贾母王夫人一说,立刻赢得了两人的欢喜,为之大开方便之门不说,连带着对未曾谋面的秦钟也有了好印象。

如今被釉玉这么一说,宝玉心里发虚,生恐釉玉到贾母或者王夫人面前说什么,搅乱了两人一起读书的计划,并使她们认为秦钟不好,忙结结巴巴的辨道:“秦钟他……他……确实……是个好的,……比一些女子来说都不差。……若是不信,等他过府拜见老太太太太的时候,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黛玉看破了宝玉的小心思,听他这般急急忙忙的为秦钟辩解,面带不屑,冷笑着打断他:“宝哥哥整日里说‘女儿乃是水作的骨肉,集天地造化钟灵毓秀而来。男儿由泥而来,浊臭逼人。’按照宝哥哥所言,这个秦钟纵使再如何高雅脱俗,也终究是臭男人一个,脱不去他与生俱来的浊臭。可是如今你将素日最看重不过的女儿家和一个臭男人相提并论也就罢了,竟然还觉得一些女儿都不如他,把这个秦钟夸上了天。原来二哥哥你整日里所说的女儿家如何尊贵,如何清净,都是哄我们来的!”

黛玉牙尖嘴利,一番言语皆是宝玉素日所言,正可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宝玉辨无可辨,就连脾气都发不出来。只是让宝玉就这么低头,承认秦钟不好,他又说不出。正尴尬期间,只听见门外一声唤“哎,我的二爷呀……”随着呼声,袭人拿着一件貂颏满襟大褂子从外面掀着帘子进房来。

袭人一进来,直奔宝玉而去,口里犹自说道:“我的小爷,这黑天白日的你就算不着家,也该打发人告诉我们一声才是,害得我一路问过来,可是一通好找……”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给釉玉她们三个见礼,道:“刚才因为心急我们家二爷,所以逾礼了,还请姑娘们见谅,我是给我们家二爷送大衣裳来的。这个季节,天冷风寒,早晚需多添件衣裳才行,否则冻坏了可就是我们这些服侍的人不是了。”

不等三玉开口,袭人已经起身,向宝玉埋怨道:“二爷就算不体谅我们这些作下人的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找人,也该爱惜自个的身子才是。若是嫌弃我们服侍的不好,直说就是。若是二爷这次冻出个好歹来,老太太和太太担心不说,恐怕又是一番折腾。原来的媚人姐姐不就是因为二爷生病,太太说是她服侍的不尽心,这才撵出去的。……”

宝玉很是享受袭人的这份关心,笑道:“哪里会冻得到。白日里我随着琏二嫂子到珍大嫂子那府里去了,身上穿的就是出门的大衣裳,极是厚实。回来之后我也没换,直接穿着就到了这边。虽说是两个院子,可是从这边到老太太的院子这才几步远,哪里就那么金贵了,那么容易就被冻坏的。”

身为宝玉身边的第一大丫头,今天宝玉穿的什么衣裳,出没出门,换没换衣裳,袭人应该是最清楚的了。宝玉这么一说,袭人赶紧走过来给三玉赔礼,笑道:“让三位姑娘笑话了。原是我担心我们家的这位爷,若是在哪里呆热了,随手把衣裳脱了,回头走的时候又不记得穿,热着身子就出去了,这么冷的天,若是冻坏了可怎么办,所以我才找过来看看。”

一席话,袭人巧妙的解释了明明知道宝玉穿的厚实,她却依旧带着厚衣裳找来的缘由,顺便表明了她的忠心。自从进屋,袭人开口以后,她说话声线不高,语气温柔和缓,言语之间听上去极为合情合理,找不出半点不妥,又是一面说着一面满脸堆笑,本是极和气极周到的感觉,却让三玉听了觉得心里有股说不出的郁闷。

釉玉看了看眼前笑得一脸憨厚,看似恭顺谦卑的袭人,又看了看旁边对这些一无所察,认为一切正常的宝玉,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将梗在嗓子里的那口气咽下,笑道:“怨不得府里人人都夸你,真是让人没的说。”转头对宝玉道:“这天也早晚的了,你房里的人都找过来了,宝兄弟你也回去吧。”对宝玉她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釉玉对宝玉下了逐客令。这厢宝玉正欣喜袭人的到来将他刚才的尴尬处境解脱出来,正担心三玉不依不饶,听到釉玉让他离开,见黛玉和漱玉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把刚才的话题放在心上,心想回去也好,免得若是在留在这里,说起话来,再说到秦钟,他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因此顺着釉玉的意思,带着袭人告辞而去。

釉玉盯着大红锦绣团花棉门帘出了会儿神,转头对一边喝茶的黛玉和漱玉道:“原来母亲教导我们说,最怕的就是身边有‘憨面刁’这样的人。原本我还不解,今可是见识到了,也明白了。每次都这样,嘴上给人赔礼,行为上却不见改过。本来我还气周瑞家的做出那般没礼的事,如今却不气了,不管怎么说,至少周瑞家的还知道她的行为不对,而这个明知道越礼却那般理直气壮,真是没规没距到了极点。有她比着,周瑞家的还算好的。”

漱玉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不过个是奴才,纵使有几分体面也是看在老太太和宝哥哥的份上。从进门到离开,这才多长时间,都没其他人说话的余地,全看她表演了。宝哥哥往我们这边来,就算他屋里的不知道,难道老太太房里伺候的会不知道?哪里用的上一路问过来,一通好找?想来袭人这通找,二舅母那边和表姊妹那里没个不知的?等把满府都问遍了,最后才找到我们这里来。”

林家此次上京虽然比原书中来的要晚,时间上和薛家相近,但是宝玉待三玉依旧要比宝钗亲密。一般情况下,如果宝玉不在贾母那边,多数都跑到林家去了。所以如果要找宝玉,应该先到林家找寻,林家没有,再去其他处。宝玉和三玉亲密,一是因为黛玉和宝玉之间神秘的联系;二是林家这边一共三位姑娘,从数量上就超过薛家。林家这边还有专门收拾出集读书娱乐于一体的明华轩,不仅三玉大多呆在此处,就连三春也常往这边跑,宝玉过来,见到的就不只三玉,自家姊妹也在,对宝玉来说,陪伴在身边的姊妹越多越好。而且就算他们把明华轩闹翻了天,贾敏也不管,一丝顾忌都没有,这边的自由强烈的吸引着宝玉。三来则是薛姨妈和贾敏相比,宝玉更愿意亲近贾敏。而且他找三玉,基本上也不用贾敏碰面,不像到梨香院,还要应酬薛姨妈。

黛玉诧异的道:“素日里我看着她还是个好的,服侍宝哥哥尽心尽力,人人都夸。老太太就是看着她好,觉得她老实忠厚,才把她派到宝哥哥房里的。谁承想她还有这般轻狂的模样,真是让人不解。”原本黛玉对袭人的印象还算不错,毕竟她是贾母给宝玉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况她服侍宝玉也服侍的好,为人也谨慎小心。

其实以袭人平素的谨慎小心,并不会出此纰漏。只是东府赏梅宝玉午睡梦游太虚幻境之后,和袭人有了一段“公案”。自此之后,宝玉待袭人更加不同,袭人也因和宝玉经了人事,也自视甚高。宝玉生的好,家世好,待女孩又温柔体贴,袭人服侍他经年,一缕情丝早已经牢牢的系在了宝玉的身上。心和身都许给了宝玉,但是袭人知道,以她的身为,能被抬为姨娘已经是顶天了,作宝玉的正妻,绝无可能。有了这个明悟,未来的宝二奶奶的人选,干系着她的未来,不由得袭人不去想。

百般揣摩之下,袭人从素日的光景中看出,贾母似乎有意“亲上加亲”。现今府里是住着两家亲眷,可是宝钗要选秀,那么只能从林家挑选了。釉玉和漱玉皆是庶出,不可能,那么除了黛玉再没其他人。身为宝玉的贴身“枕边人”,袭人不像贾母和王夫人一般,觉得宝玉依旧懵懂,待一众姊妹无有不同,而是细心的察觉出了宝玉对黛玉态度上的差别,虽然这份差别还不至于发展出什么情爱,但是这份不同,加上黛玉“将来”的宝二奶奶身份,让袭人心中涌出了酸汁。

虽然袭人知道关于宝玉妻子的人选未必关黛玉的事,而且也没她吃醋的份,但是感情是无法控制的,而且对于林家和贾家两家的境况和地位袭人并没有清醒的认识,不过这也不怪她,贾府里的主子能够对自家境况能够清楚明了的就没几个,何况她一个做下人的。因此此次她在明华轩有意无意的将她和宝玉的亲密,宝玉对她的看重,她待宝玉的周到体贴展示给黛玉看。不是示威,而是想告诉黛玉,她对宝玉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若是平时袭人这番作态三玉不过一笑置之,并不会留心,只是此时三玉和宝玉一番唇枪舌剑,正是看宝玉哑口无言笑话之时,偏袭人的到来使宝玉免除了低头认输的尴尬,为清玉和霁玉争名的机会飞了,三人心中不免嗔怒,而且袭人今日的行为又有那么一点不谨慎,所以三玉挑理了。

漱玉撇了撇嘴道:“这有什么不解的,不过是面上老实忠厚,其实内里藏奸,只是一直装成个贤良人罢了。将袭人素日的行为细究起来,何尝不是打着一心一意的为主子着想的旗号来表明她对主子的忠心,体贴,以博贤名。往常她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没这天这么让人看不过眼罢了。”

“就算把今天她的表现说出去,其他人听了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错。人家关心主子有什么错?就算有失礼之处,可是人家已经给我们赔礼了呀。若是我们在计较的话,可就是我们作主子的不大度,小心眼了,那可就是我们的不是了。再说,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服侍的又是府里的心肝宝贝,只要她将宝哥哥服侍的好,就算平时她有什么不妥,让人看不过眼的,其他人大多也不会和她计较。”

以宝玉在贾府超然的地位,能够插手管他房里事情的只有几个长辈了。贾赦和贾政身为男子,基本不会插手内宅事务。就算管,也没个将手伸到侄子/儿子身边的丫头身上的道理。虽然平日里为了讨好贾母,邢夫人对宝玉也很疼爱,可是她连自家名下的儿女都不管,哪里还会理会宝玉这边。至于贾母和王夫人那里,只要她将她们的“眼珠子”服侍好,其他的她们根本不理会。

袭人日常功夫做得好,对上对下都是笑脸相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她的笑脸下,就算刚才釉玉她们觉得不舒服,可是还不是不好说什么。袭人是从贾母房里出来的。贾府的规矩,就是老太太房里的猫和狗都要抬举三分。何况她又是宝玉身边的大丫头,得宠的主子身边的丫头甚至比不得宠的主子还有脸面,袭人的这个“副小姐”地位不比迎春这个正牌的姑娘差多少。

釉玉点头叹道:“俗话说,会做的不如会说的。宝兄弟跟前的这个丫头,不仅会做,更会说。做下人的将主子服侍好是应当应份的,有什么好赞扬的。满府里服侍好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像她这般‘贤名’满府皆知的还真没几个。不过是外面买来的丫头,竟然压服了府里的家生子,就算是一直装贤良,装一时容易,难的是一直装下去,这样的丫头我们虽然看不上,可是也不容小觑。就是这样‘老实贤良’的人说的话才有信服力,……”

“扑哧”一声,漱玉忍俊不禁,失笑打断釉玉:“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是不能小看她,我们也不会小看她。因为我们不喜她的这种做派,不会和她交好,但是和她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碍不着她什么,也不可能会得罪她,而且看她素日行事,也不是个轻易就和人交恶的,好好的,她在背后编排我们做什么?”在漱玉看来,她一个贾家的奴才,和林家的姑娘能有什么利益牵扯,对袭人这种人只要敬而远之就行了。

黛玉点头赞同:“三妹妹这话很是。袭人好不好,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她是宝哥哥身边的人,纵有不好,也有宝哥哥说她,再不然,还有琏二嫂子、二舅母和老太太呢。”作主子的拉拢交好奴才,都是有所图,她们又没什么目的,根本犯不上去交好袭人。教导贾家的奴才,自有贾家的人来做,轮不到她们。

哈!漱玉笑道:“宝哥哥身边的丫头哪怕是把房子拆了,恐怕宝哥哥也未必肯教训她们一通,没准还在一旁跟着鼓劲,拍手叫好呢。谁不知道宝哥哥待身边的丫头好,等到他去教训她们,下辈子吧!……”

“什么事情要等到下辈子呀?”贾敏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见贾敏过来,三玉忙整衣理容,起身迎了出去。釉玉亲手打帘子,贾敏带着一股冷气迈步进屋。三玉给贾敏见礼,让座,上茶。贾敏在椅子上坐下,示意面前排排站的三玉坐下,道:“我在屋里看完帐,听身边的人说你们还在明华轩,就过来看看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

釉玉答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姊妹几个闲聊。刚才宝兄弟过来呆了一阵子,后来他房里的袭人找了过来,把他叫了回去。因我们看袭人行事有些张狂,不免让人看不过眼,所以我们就此说了几句。”

袭人?听到这个名字,贾敏一怔。如果说书中黛玉的悲惨命运王夫人是主谋,那么袭人周瑞家的这些人则是推波助澜的帮凶。特别是袭人,因为在贾府众人的眼中,是个老实的贤良人,就是在贾母眼里也是个可靠的,从小儿不言不语,如同“没嘴的葫芦”似的。这样老实不善言辞的人不说话则罢,若是说了话,没个不信的。在人们的思维定势里,老实人都说实话,他们说谎编瞎话的可能性小。因此由“贤名”在外的老实人,袭人传出关于黛玉的风言风语不由得让人们深信不疑!

说袭人服侍的好,可是通篇文章看下来,也没看到书中写出她哪里服侍好了?螃蟹宴后李纨点评各个房里的大丫头的时候,不管是平儿、鸳鸯还是彩霞,都让她说出好处来,到了袭人这里,只是泛泛的夸赞,却无法举出实例。反倒是宝玉房中每每生事,她这个大丫头要在他人的帮助下才能弹压下来,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时候,误闯宝玉房中睡觉,都没人发现,连个看屋子的丫头婆子都没安排好,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管理无能可见一斑。

宝玉身上的针线不用家里针线上的人去作,贾母知道她针线不好,但是晴雯却是贾母派给宝玉做针线的,她不去支使,反而央求湘云帮她作活计,以此表明她对宝玉服侍的尽心,连针线都揽了下来。做好了之后,却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将湘云的辛苦全然抹去。等针线被黛玉毁坏,她又巴巴的告诉湘云,在湘云和黛玉之间挑拨,其心可诛。若真是个省事的,何不掩下不提,何必再生是非?至于背后编排黛玉, “兄弟姊妹们要好,没个分寸礼节,黑天白日的闹”,这类诋毁其德行的言语,更是没有半点口德的说出。……还说袭人“心地纯良”,这是心地纯良的人能干出的事?

又说袭人克尽职任,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若是这般说来,袭人自然是要忠心于宝玉的,可是看她素日所作所为又哪点“忠于”宝玉?倒是没少向王夫人表忠心,从而得王夫人青眼,挣来一个“准姨娘”的地位!……只可惜,袭人惯会作表面功夫,又一贯笑脸迎人,因此人们都被她蒙蔽,只当她是个好的,实际不过是假忠实精,擅于做戏的虚伪小人罢了。

虽然对书中袭人的行为深恨不已,但是贾敏要收拾她不过一句话的事,但是她懒得管这个闲事。贾府里想作宝玉姨娘的丫头数不胜数,没了个袭人,还有其他人。王夫人这个做母亲的不管,她一个外人闲吃萝卜淡操心做什么!黛玉如今有她护着,手足俱全,哪里还是书中那个任意欺凌的孤女,袭人应该不会那么不识相,作蠢事吧。

倒是三玉的表现让贾敏有些意外。袭人会作人是不用说的,在书中把黛玉蒙的团团转,哄得黛玉亲热得呼之为“嫂”。现在看来,似乎不得黛玉的待见,如此一来,再不会出现被人当傻子糊弄的事情了。看来功夫没有白费,到底长进了,知道怎么识人了,不枉她的教导。

贾敏的底气可是足的很,给三玉定下了基调。“袭人这个丫头,你们若是愿意,碰到她的时候,就和她说两句话,若是不愿意,也无须理会。不独她,你外祖母家的下人都可以这样对待。至于她们好不好,你们也不用管那么多,自有她们头上的主子去操心。真要打交道的话,让你们身边人去就是了。”

各层人物有各层人物的生存法则,像袭人这样的,林家也未必没有,若是百般挑剔的话,哪有十全十美的。只要她们服侍的尽心尽力就好了,其它的犯到头上再说。贾敏说完让人到厨下取来宵夜,母女用毕,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