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外面,荣府男丁不继,没有有出息的后代支撑门户。就是内院,也没有个能撑得起来的人。小一辈的凤姐虽然是嫡长孙媳,但是到底年轻,很多事她招呼不来。而本应该是府里中坚力量的邢夫人上不得台面,王夫人没有诰命,在自家当家理事还行,可是不管是出外交际应酬,还是家里宴客请宾,她的身份都够不着。所以少不得诰命高的贾母老着老脸出面。而且贾母辈分高,只要她坐镇府中,祖上的交情就断不了,各家少不得卖个情面,否则,只靠着祖荫混日子,后代没个出息子弟的荣宁两府靠什么和各府拉关系,套交情。
锦乡侯诰命和贾敏两人未出嫁前就认识,交情虽称不上莫逆,但是多年之后相见,别有一番情怀。锦乡侯诰命见贾敏周身除了增添几分少妇的风韵之外,娇脸凝脂,眉黛鬓青,宛然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儿颜色,因笑道:“早就听人说你从江南回来了,可是一直不得见。若非今日我上门,只怕还见不到你贾四姑娘的大驾。合着出嫁这么多年,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还和当年做姑娘的时候一样矜贵!”
面对锦乡侯的诰命的慨叹,贾敏笑道:“我才回来,家里乱糟糟的,还没收拾好,只好暂时住在娘家这边。我倒是有心将你们这些昔日伙伴请一请,可是一时半会儿我家的宅子还收拾不出来,只好暂时撂下了。纵使想着上门拜访,可是到底多年不曾回京,人事多变,想要理顺,弄清楚哪里是一天半天的功夫。不过今日遇上了,正好我家的宅子也收拾出来了,回头我搬家,你到我家喝暖屋酒去,很不必我下帖子请了。”
锦乡侯诰命听贾敏这么一说,脸上笑出了一朵花,道:“看在你说的在理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不过林大人还在江南,转年也就任满了,你怎么不等林大人任满一起回来,反而提前回来了?江南多美女,你也不怕林大人被狐媚子迷了去。”
面对锦乡侯诰命的调侃,贾敏叹道:“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这次回京是为了他们的前程。……”
“可是说呢?你有几个儿女,可都成人了?嫁娶的又都是哪家?……”锦乡侯诰命一连串的问了过来。
“我家老爷膝下目前有两儿三女,其中一儿一女为我所出。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那个是我家老爷的姨娘所生,尚未到娶妻的年纪,还在官学里读书。小的那个在国子监就读。因有事,出去了,两人并不在府里。倒是我家的三个丫头跟在我身边,在下面吃果子呢。”
本来锦乡侯诰命见贾敏这么多年来音容未见多大变化,想到她在林家上无婆婆在堂上压制,下无妯娌掣肘,丈夫又是正二品高官,想必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心里有些吃味,言语中不免带出一二。现在得悉林家小辈的情况,知道为长的竟然是庶子,而且年纪都尚未到婚配年龄,想到家中已经娶妻生子的儿子,牙牙学语的大胖孙子,心中的那点酸意早已经烟消云散。抿嘴笑道:“即这样,也无需藏着了,叫人请上前来,给我见见。”
顺慎郡王妃因为顺慎郡王在皇家的尴尬地位,所以很少出来交际,大多都以身子不爽推却了。不过今日她是带着目的来的,因此一面和贾母、邢王两位夫人和尤氏说话,心中一面想着如何把话题引过去,听到锦乡侯的诰命的言语,赶紧道:“正是呢,我听说府里的几位姑娘都是极出色的。正好现在有暇,叫人请上来,我见见。” 说话间向下面几位姑娘坐着的那一席扫了一眼,因为离得远,眼前又人头攒动,看不太清,不知道目标是哪一个。临昌伯诰命也跟着出言附和。
贾母回头命凤姐将家中的女孩带上来。凤姐答应着,出去转了一圈,将三春、三玉、宝钗和湘云带到主席近前。八位水葱一般的姑娘站在众人面前,大家只觉得眼前一亮,齐声夸赞不觉。临昌伯诰命拉着面如银盆的宝钗细细打量一番,道:“这孩子生的好,标致又有福气,老太太,这是你家的几姑娘?”王夫人忙在下面答道:“这是我娘家妹子薛家的姑娘。家里领着皇商的名头,因要和户部支领钱粮,结算新支而入的京。……”
听说宝钗家里不过是皇商,临昌伯诰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的湘云身上,早前在史家她是见过湘云的,因此赶忙松开握着宝钗的手,指着湘云道:“你既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账去!”就着和湘云说话之际将宝钗跳了过去,行事圆滑,转折之间不见突兀。
以顺慎郡王妃为首,众位公侯命妇都有给众姊妹的见面礼。众人施礼道谢,接过东西,交由跟在她们身后的丫头拿着。跟着宝钗的的莺儿和香菱上前接过顺慎郡王妃的表礼时,顺慎郡王妃紧盯了香菱几眼,然后回头和跟在身边的大丫头悄声说了几句话,那大丫头听了之后,悄声的走了出去。
冷菜鲜果已布齐,开始上热菜温酒,流水价的端碟传碗上桌,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水陆地空应有尽有。众人提筷就箸。待吃得一会儿,一班乐工带着油粉戏装的伶人开了戏。顺慎郡王妃先点了一出吉庆戏文,而后让与众公侯命妇,众人谦让了一回,只命捡好的唱了来。
席中,顺慎郡王妃以更衣为由离席,跟着刚才出去的顺慎郡王妃的丫头进来,然后贾母和王夫人也起身离开。而后贾敏注意到宝钗和她身边的香菱被叫了出去。过不多时,离开的众人一一回席,除了宝钗回来之后身边少了个香菱之外,再无异常。而席上的诸位也都神色如常,仿佛她们刚才是正常的离席一样。但是贾敏知道,香菱必然已经脱了苦海,和甄封氏相聚了。
未等席终,顺慎郡王妃以身子不爽为由辞去,贾母听了也不强留,和邢王两位夫人,尤氏凤姐等一干人众送走了顺慎郡王妃。看着顺慎郡王妃坐着车,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谁也没注跟着的随从里面多了个小丫头。
香菱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引人注目的在贾府里消失了。因为她在薛家的深居简出,除了有数的几个人见过她的人,曾经因为她突然不见觉得有些奇怪,有所疑问外,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算心有疑问的几人,因为知道内情的人都守口如瓶,他们无从得知缘由,何况就算薛蟠曾经为她打死过人,从而使香菱引人注目,但是说到底不过一个小丫头,并不足以引起重视,所以纳闷几天也就放开了。只有薛蟠,因为本要到嘴的肉,飞了,闹腾了几场。
在香菱被顺慎郡王妃带走后,贾敏并没有立即去见甄封氏。她想给这对命运多舛的母女离散多年而今团聚留下足够的独处空间。因此次日收到甄封氏的邀见,很是诧异。不过还是坐车赶到玲珑绣庄。见到贾敏,甄封氏拉着英莲就给她跪下了,并连连磕头,拜谢她帮助她找到女儿,并使她们母女团圆。贾敏赶紧上前把她们扶起。两下落座,贾敏知道甄封氏感激她,但是她不觉得这次甄封氏相邀,只是单纯的为了道谢,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情,因此直言相询:“封太太,不知道这次这么急着请我过来是为什么?”
英莲在甄封氏的示意下,拿着钥匙开锁,将一个梨花木的匣子从柜子里拿出,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贾敏打开匣子,见玲珑绣庄的房契,绣娘的身契,账本,钥匙等物件皆在里面,不明所以,向甄封氏望了过去,问道:“这是何意?”
甄封氏将英莲手中刚才开锁的一串钥匙拿过来,一并放到匣子旁边,道:“小女现已找到,我半生的心愿已经满足。现在我打算带着小女回乡定居,所以这些东西也该交还给林夫人了。”
“回乡?”对于甄封氏的打算,贾敏并不感到惊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问道:“我记得原本封夫人家居姑苏,那么你们可是要回姑苏定居?”甄封氏摇头道:“虽然我原本和丈夫居住在姑苏,可是自从英莲走丢之后,一场大火,将宅院付诸一烬。姑苏已无处安身。何况我和英莲都是女流之辈,弱质纤纤,如何支撑得起门户?姑苏也没有其他亲眷在,所以我打算带着英莲到大如州投奔我爹爹。”
事情果真不出她所料。贾敏定定的望着甄封氏半晌,才道:“英莲的父亲虽是金陵甄家旁支,可是到底是金陵甄家的人。若非和甄家有关系,又哪里能够求的动顺慎郡王妃出面将英莲救出来,让你们母女团圆?这说明顺慎郡王妃也承认你们甄家人的身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金陵?金陵甄家是大族,在地方上颇有势力,所以你们母女两个去金陵的话不用担心会受到欺凌。……”
虽然现在看上去如同庞然大物一般的甄家会倒,但是等甄家被查抄的时候,以英莲的年纪应该出嫁了。若是出嫁的话,罪不及出嫁女。纵使没出嫁,甄家嫡系出事,甄士隐不过是甄家旁支,而且又出家了,也不会牵连到甄封氏和英莲两人的头上。不管甄家嫡系如何,甄氏宗族都在,只不过族长的人选有变化罢了,有甄氏宗族护着,她们两个弱女子能够免去不少麻烦。
“我们才不会去金陵。”甄封氏急急的打断贾敏,旋即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忙忙的解释:“虽然我家和金陵甄家是一家,但是并不和睦。公公当年就是无法忍受族人的欺凌,无奈之下背井离乡落户姑苏的。在老爷没有高中之前,甄家对老爷不闻不问,后来老爷靠自己的努力中举,出来做官,甄家那边就过来拉关系,而且还指使老爷为他们做这做那的。老爷不肯,他们竟然做手脚弄掉了相公的官。好在相公看透了官场的黑暗,早有退隐之心,也就顺水推舟上书致仕。到了这个地步,甄家竟然还不罢休,因我婚后多年无出,竟然离间我们夫妻之间关系。事不成,竟然以我夫妻两个膝下无子为由,谋夺我家的产业。……甄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人!……”若是去甄家,只怕我们娘俩都会被甄家给卖了。
贾敏听甄封氏讲述陈年旧事,有些事,虽然甄封氏加入了她主观意见,但是她还是能推测出一些事实。由此及彼,贾敏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贾敏不肯过继旁支的孩子。固然是被贾母说的由黛玉生的儿子承继林家宗祠这个办法说活了心,但是何尝不是不愿意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下了家业交付他人之手。纵使过继之后,以父母相称又如何,体内到底不曾流着自家的血,和亲生的孩儿是不同的,实际上就是个顶着名正言顺的名头‘谋夺’自家产业的外人。
做庶子的,顶着丈夫的姓氏,体内有丈夫的一半血脉,就这样的作大妇的还不愿意将自家产业分出一部分给他,何况是把全部家业交付给体内不曾有自家血脉之人。纵使这个过继被世人接受,礼法承认,名头上名正言顺,但是在贾敏看来就是家业被他人“谋夺”了去。实际上,就算在思想开放的现代,也没几个人能够豁达的甘心将自家的财产全都给了不是自家儿女的他人。
听了甄封氏后面的话,贾敏忍不住嘴角抽抽,道:“这话怎么说的?顺慎郡王妃可是刚帮着你把女儿救出来,你怎么能说这话!”未免太没良心了!
甄封氏冷笑一声,道:“顺慎郡王妃帮我救出女儿,我感激万分,可是一码归一码。况且顺慎郡王妃之所以肯出面帮忙,何尝不是因为有一个在人家为奴为婢的甄家女,一旦被人得知,实在是丢了她顺慎郡王妃的脸面!林夫人出主意的时候,不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让我去求顺慎郡王妃的嘛。再说,顺慎郡王妃是甄家的女儿不假,可是已经出嫁的她早已经不是甄家人了。”
贾敏苦笑连连。当初调查的时候,发现甄士隐和甄家的关系,实在是意外之喜。甄家和贾家是老亲,两家至今保持着友好而又亲密的往来。甄家的女儿,到四大家族的任何一家,都应该是当作贵客待的。哪怕英莲是甄家旁支的女儿,也没有让她为奴为婢的道理。那样的话,可是扫甄家的脸皮了。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贾敏才笃定顺慎郡王妃会出面把英莲救出来。可是知道归知道,这话却不好拿在明面上说。因为话是实话,但是听起来却不入耳,让人觉得你这边得了便宜还卖乖,顺慎郡王妃则是出力不讨好。如今甄封氏竟然说破,可见她对甄家真是一点好感都欠奉。哪怕身为甄家人的顺慎郡王妃救了女儿,也没让她改观。
轻叹一口气,贾敏道:“不管顺慎郡王妃是真心也好,还是另有目的,但是她帮你把女儿救出,让你们母女团圆是事实。这是无法辩驳的。至于顺慎郡王妃还是不是甄家人,也不是你说了算的。甄家没有好人,难道你带着英莲去投奔娘家就有好结果了吗?”你就这么信任你的娘家?封家难道就是好的?
听出贾敏言语中对封家的不信任感,甄封氏眯着眼,怒视贾敏,不悦的道:“林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贾敏笑笑道:“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在帮你找寻女儿的这么些年,我曾经查过封家。虽然因为时间久远,一些事情已经模糊不清,所以无法查个一清二楚,不过就查回来的那些东西也足以让我对你父亲封肃其人有所认知了。”
“你家宅院被火烧毁,所有东西付之一炬,不过还是有些田产傍身的。只是因为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难以安身,所以才无奈之下将田地折变,投奔大如州你父亲封家里去。纵使田产卖不上价,可是不过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的道理?百余亩土地的田庄折变之后的钱,买下的田产房屋竟然不能供养你们夫妻两个和两个丫头的,反而还要日日做些针线售卖以度日的。你也曾经管家理事,是一家主母,难道连这个也不清楚?你父亲帮着买的薄田,你身为内宅女子,不出门,可能不清楚,但是别告诉我那房屋是个什么情形你不要给我说你不清楚?你就不相信房子买下后你就没去看过?”
甄封氏随着贾敏的言语,脸色变白。站在一边的英莲不明所以的一会看着母亲,一会看向贾敏。觉得贾敏所说和甄封氏所言大不一样,脑子有些糊涂了。贾敏嘲弄的看着甄封氏,继续:“你若不知道,我就讲给你听。地段就先不说了,一个小院子,不过四五间房,朽了半边的门,门窗挂在东倒西歪的房屋上,有两间还倒了架子,只有两间勉强能住人,夏天还好,冬日里冷风直往里灌。里面还有桌椅和些粗笨家伙,那就是你父亲花大价钱给你们买下的独门独院,带家具的好房舍?”
“并没有花多少钱,不过百余两银子而已。父亲说,房子虽然破旧,可是地段不错,闹中取静,若非如此,还不能够这么便宜。至于房舍修葺一下就是了。”甄封氏弱弱的出声辩解。
贾敏不理她,往下说:“可惜,这么好的房子买下来了,却不能住人。在修房子期间,你们还得借住在你父亲家。本来你丈夫想搬出去租房住的,只是你父亲责怪他,不会过日子,不知道稼穑艰难,自家又不是没空屋,在外租房花那个闲钱做什么,住在自家不管怎样,多少能省些钱。是呀,租房的钱是不用花了,但是今日米钱,明日面钱,后日肉钱,大后日柴钱,……你父亲一家的吃用皆是你家供给。……”
甄封氏随着贾敏的诉说,陷入了回忆当中。当年甄士隐曾经为此和她抱怨过,而她还和甄士隐起了争执,觉得他们一家住在父亲家里,花些钱帮着买些米面是应当的。就在贾敏讲述之前,她也觉得乃是应该的,但是经贾敏这么一说,她的脸红了起来,也察觉似有不妥。
“你们拿出钱来,让你父亲帮着买石买砖,买木料,……好修屋。可是到了最后,你们也没住进修好的房屋里。……”
“那是我们后来没钱了,屋子自然就修不成了。”这事甄封氏觉得她反驳起来理直气壮。贾敏微挑一下眉毛,冷笑道:“或许你父亲从你丈夫手中拿了多少钱去修房子你不知道,但是不过四五间破屋,就算你们拿不出钱来,你父亲要是真心疼你,拿出钱来帮你们补上,修好,难道不行吗?你父亲家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不要告诉我,这点钱他都拿不出?”
一时之间,甄封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当年的事情是怎么样的呢?甄封氏记不太清了,不过她记得后面甄士隐曾经想向父亲借钱将屋子修好的,她不知道父亲和丈夫是怎么说的,但是父亲跟她说,反正现在家里有空房子,先这么住着,又不用他们掏钱,何必手中没钱反而要借钱去修房子,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什么时候手里有钱再修也不迟。家里上上下下也十几口子要吃饭,还要预备有个急用,若是将钱借给他们修屋子,万一家里有个急事,周转不开岂不糟糕。当时她觉得有理,而且和家里人住在一起还有个照应,因此就和甄士隐说了,不急着修房子,暂时现在封家住着,什么时候手里有了闲钱再说。甄士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以后越发的沉默了。
“至于帮你们买下的田地,你父亲就是务农的,薄田好田他要是不分不清楚,可是笑掉人的大牙了!拿着买好田的银子却买回连三等田都不如的贫瘠之地,收成不要说养活你们一家了,不往里贴钱就已经是万幸了。这个你该作如何解释?”
甄封氏被问得脸色雪白,惊惶失措,不住的摇头,喃喃道:“这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我是不管的。父亲……父亲不会这样待我的,不会这样待我的。父亲他,他一定是被人蒙蔽了。对,就是这样,父亲他也是被人蒙骗了。”说道后面,甄封氏找到了理由,并确信无疑,不由得大声起来。
嗤!贾敏看着眼前自欺欺人的甄封氏,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事实,这么骗自己有什么意思?再告诉你几件事,你丈夫,虽然致仕,但是到底是曾经做过官的,田税是减免的,这个你应该清楚。但是你父亲给你家买下的那几亩薄田的田税却是每年都要交的,只是这钱官府却没看到,那么这钱到哪里去了,我想你应该猜得出来?你父亲是个没餍足的,家里的田挂在你丈的名下,跟着免了几年田税,却又不说他的好,真真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是。还有,当年你们家买下的房屋和薄田你为了寻找女儿,不是典当了吗?现在它们在你父亲名下。”
“你丈夫出家,你出走寻女。典当的房屋田地,落到你父亲手中。这没什么,反正卖谁不是卖。只是你不知道吧?原本这些物件大部分一开始就是你父亲的。”对上甄封氏一下子变得不敢置信的目光,贾敏道:“怎么,不信?我查得清清楚楚。当年你们买下的田地,至少有一半原本就是你父亲的,被他高价卖于你们。至于屋舍,是你父亲从别人手里买下,又卖给你们的。一买一卖,两头差价,你父亲至少就赚了一所宅院的钱。……”
“不要说了!”甄封氏终于忍受不住,厉声打断贾敏。当年她和甄甄士隐最后依靠父亲过活,父亲曾经在人前人后怨甄士隐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甄封氏也曾有所耳闻,她虽然觉得父亲的话难听,可是未尝没有认同之意,觉得甄士隐不争气,让她在娘家人面前丢脸。因为甄士隐的没出息,所以不管父亲和娘家其他人的言语如何难听,她也只能忍着。所以日常和甄士隐说话,言语中不免流露出埋怨之意。本就因为英莲的丢失而感情疏淡的夫妻两个因此感情越发疏远,以至于最后甄士隐竟然不曾告知一声,直接出家了事。
到了这个地步,甄封氏依旧不肯承认,嘴硬道:“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如此离间我们父女之间感情你想干什么?”纵使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丈夫那边的亲族甄家更不可靠,她和英莲两个女人,除了封家哪里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看出甄封氏的色厉内荏,贾敏笑笑,正色道:“证据?你若是要我这就让人去去来。你当我怎么知道这些事的,除了到大如州打听之外,有些都是在官府的存档里查询到的。毕竟房舍和田地买卖是要到官府里办手续的。所以到官府一查,就什么都知道了。至于离间你父女的感情?我虽知道你父亲这个人的存在,可是却连他的面见都没见过,两下并无恩怨。之所以和他过不去,是为了英莲。我不想我这边好不容易才将人从虎穴里救出来,转身就掉进狼窝!”
“狼窝?怎么会掉进狼窝?”甄封氏高声反驳道:“难道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为英莲打算?英莲是我的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将来的依靠,我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难道会不疼她,反而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不成?””
“是吗?”贾敏反问过去,似笑非笑的看着甄封氏,道:“你这个母亲疼爱女儿不假,可是却是个糊涂的。若是带着英莲投奔娘家,被你父亲几句好话一骗,说不定将女儿推入‘火坑’中就有你一份功劳!”
甄封氏张口欲驳,贾敏笑道:“你可别把话说死了。这可是大有可能。当年女儿女婿遭了难,信你父亲,才远远地投奔过来。谁会想到你父亲会那般作为?你是他的女儿,他都如此,英莲更是差了一层,不过外孙女,他肯白养着她?”
“我们不会白白吃用的,我和英莲都会针线,我们自坐自吃。”甄封氏语带悲愤的说。她知道贾敏说的是事实,在甄士隐出家之后这些年,她在娘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纵使她和娇红手脚不停,每日里都要受些吃哒。她到还好,父亲虽然脸色难看,到底没少了她那一份饭食。到了娇红这里,她除了做针线外,每日里她还要做不少其他活计,就这样还要被嫌弃。就这样还吃不饱,到了后来,若是在吃饭的时候,耽误个一时半刻,就没得吃了。本就是可着帽头做饭,所剩不多,勉强剩下的一点饭菜也都被拿去喂猪了。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在吃饭的时候,偷偷帮娇红藏起一点。
“哼!”贾敏轻哼一声,道:“让你承认你娘家的不堪就这么难吗?自做自吃?你就这么信任你的父亲?就算是愚孝也有个底线好不好?到了这步田地,难道你还想昧着心眼说他是宽厚善良之人不成?一个将自家的女婿榨干,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要嫌弃,不曾善待之人,我实在担心英莲生得这般好模样,你父亲见了会起了别样的心思,打她的主意。若是借着给英莲说亲的由头,将她卖了大赚一笔那是大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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