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别忙着反驳。”贾敏拦住甄封氏道:“你敢赌咒发誓说你父亲不会吗?”看着甄封氏的反应,贾敏叹道:“你不敢。”面对贾敏的叹息,甄封氏不答,转头,不看贾敏。贾敏笑笑道:“就算你父亲肯让你们自做自吃。但是你们母女做针线只能勉强养活自身,将来英莲大了,出嫁,是需要嫁妆的。你拿什么存?你觉得你父亲会肯掏这笔钱出来吗?没有嫁妆的女孩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你不会不清楚!……或许你会说你会在一旁看着,一定会将英莲许个好人家,可是,你一个内宅妇人,如何知道前来提亲之人的人品品性,还不是依靠你娘家人帮着打听?那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父亲可不是什么厚德君子。难不成你觉得你父亲会因为你的存在而心存顾忌。真是笑话,若是真顾虑到你,他又岂会毫不留情的算计自家姑爷?到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哭,你闹,还有用吗?”
“……”甄封氏大声哭泣起来。经过甄封氏和贾敏的这一番你来我往,从甄封氏的反应中,英莲明白了原本甄封氏所说的要投奔的外公家不是良善之地,不由得劝道:“母亲,不然我们就不去外公家,去甄家好了。”纵使甄封氏口中说甄家不好,可是由于顺慎郡王妃将她从薛家救出,英莲对甄家印象还是不错的。
“不能去甄家!”听英莲如此说,甄封氏止住哭声,拦阻道。“不去甄家不仅仅是甄家不好,而是你被卖为奴的事虽然顺慎郡王妃已经让贾家和薛家封口,但是有顺慎郡王妃在,瞒不过甄家。到了甄家,这就是个污点,人家会瞧不起你的。再说,英莲是在金陵被卖的,薛家为你还打死了人,回到金陵,你心中岂不膈应得慌。”
经过这么多的苦难,英莲的个性有些随波逐流。但是她对金陵并没有像甄封氏觉得那般厌恶。自她被拐,随着拐子到了多处,金陵不过是最后的落脚之地罢了。至于遇见薛蟠这个恶霸,也没什么,金陵还有多情至性的冯渊呢。若是这都受不了,那她怎么能在薛家过了这么长时间。因此英莲摇头道:“母亲,没事。金陵对我来说,算不上特殊之地,不用担心我。”
叹了一口气,贾敏道:“真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蠢笨。说你聪明吧,有些是你已经提前想到那了。说你蠢笨吧,你只当有顺慎郡王妃在,英莲被卖为奴的事情瞒不过甄家,可是就算到封家,难不成你不说,封家就不会猜?好好的女孩被拐走了,能落到什么地方想也想得出。难道你不说,封家会觉得英莲被人请去当大家小姐去了不成?猜英莲被卖为奴还是好的,比这更不堪的猜想也不是不可能。”
甄封氏见贾敏说得条条是道,无从反驳,怆然道:“经你这么一说,这天下之大,合着没有我们母女容身之处了。”甄家不能去,封家也不能投,她和英莲一个弱女,一个失夫之人,根本不能独自生活。
贾敏也知道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和压迫太大,甄封氏不是个泼辣性子,相反,被教育的三从四德不敢有半点违背。能够抛头露面四处寻女,对她来说已经是惊天骇地的举动了,再破格一点的行为,她是不敢做的。尽管贾敏让她管理玲珑绣庄,可是甄封氏从来不到前头来,只在后面看着绣娘。前面的事情全都交付给掌柜的处理,每日里只掌柜的到她那里报一下流水账罢了。在甄封氏的脑海里就没有她带着英莲独自过活的想法,所以她才想着投奔这个,投奔那个。贾敏道:“谁说没有你们容身之处?你们完全可以在定居京城,这玲珑绣庄又不是住不得了?”
“啊?在京城定居?只我和英莲两个?”面对贾敏的提议,甄封氏惊讶出声。轻咳一声,贾敏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其实你们在京中并不是无依无靠。顺慎郡王妃之所以出手援助,为的一个‘甄’字。这就是说,她承认英莲甄家人的身份。在京城开铺子,除了钱,就要有靠山,原本玲珑绣庄里就有顺慎郡王妃的股份,你这边又和顺慎郡王妃认了亲,如今她对你们又有援手之恩,借此托庇于她,在京中安居,顺便管理玲珑绣庄,有什么不好?原本你们想离开京城,不过是顾忌英莲曾与人为奴的身份被人知晓,从而让人看低了她。但是不管是到金陵,还是到大如州,这种情况都无法避免,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折腾的?”
见甄封氏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贾敏知道她听进去了,因此进一步劝道:“在京城这边安居,不仅有顺慎郡王妃这棵大树靠着,而且关于英莲曾经与人为奴之事还能瞒得密不透风。甄家的女儿给别人当奴才,还是什么好事不成?顺慎郡王妃只有帮着瞒着,是不会向外说的。至于薛家和贾家,你更不用担心。薛家虽然在金陵有点小势力,可是到了京里根本不算什么,因为薛蟠的不成器,目前薛家完全是依附贾王两家生存。贾王两家虽然在京中有点势力,可是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和顺慎郡王府过不去。而且顺慎郡王妃带走英莲之时,也会警告她们一二,虽然我不知道顺慎郡王妃说了些什么,但是我相信她们应该明白顺慎郡王妃的意思,知道轻重,哪怕不看在甄贾两家多年的交情分上,她们也不会去得罪顺慎郡王府,这对她们又没什么好处,因此也不会向外透露。至于找上门来,更不可能。玲珑绣庄主要经营的都是婚嫁用品,不做成衣上的买卖,所以除非是两家婚嫁之事找上来,平日里根本没交集。何况京里这么多绣庄,就算有用到的那一天,也未必轮得到玲珑绣庄。”对于采买上的猫腻,贾敏身为当家太太,是非常清楚的。
听了贾敏有理有据的一番分析,甄封氏沉吟半晌,作了决定。到底“为娘则强”,不去想着依附他人而生活了。甄封氏起身拉着一旁的英莲向贾敏拜谢:“林夫人为我们母女已经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我和小女在这里拜谢了。”
听甄封氏的话,贾敏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世上有将兄弟姐妹看得比妻儿更重的男人,也有将娘家人看得比丈夫儿女更重的女人,原本看甄封氏对娘家的百般维护,贾敏生怕她就是这种人。若是如此,她不管不顾拉着英莲马上就走,她不看重英莲这个女儿,不顾她的死活,可是贾敏绝不允许她费尽心机才救出的英莲再次掉进“苦海”。确定甄氏母女安居京城,贾敏将手边摊开的匣子盖好,那串钥匙放到匣子上,推了过去,道:“既然这样,那么就完璧归赵,还请封太太把它们收起来。”甄封氏也不推辞,直接接了过来,将钥匙和匣子递给一边的英莲,让她开柜子将匣子收好。
“绣庄里面的事情我以前就很少过问,以后我只打发人过来和你算帐,领钱,我就不过来了。若是日后封太太手中有余钱,最好将我手中的股份赎买回去。……”甄封氏听贾敏言语中似乎要和她不再来往之意,张嘴欲言,被贾敏抢在前面:“当日在姑苏遇见封太太你之时,我因怜你一片爱女之情,所以才想着助你找寻女儿。如今你们母女团聚。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我是贾家的女儿,不说目前住在贾家,就是搬出去了,将来也少不了和贾家来往。而且我的几个孩子在薛家进京之时曾经见过英莲一面。封太太和我来往,若是有一天英莲被认出来,岂不糟糕?至于这个绣庄,虽然是我的想法,可是之后都是封太太管理,将它撑起来的。在封太太将股份赎买回去之前,我想那时,不仅本金撤回,而且还能赚许多,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了。林家还有许多产业,可是封太太你们母女在京中的花费都指着这间绣庄呢,京中居大不易,封太太也就不用推辞了。”
甄封氏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是贾敏说的有理,她无话可说,感激涕零的望着贾敏,道:“真不知道该让我说什么才好。以后我和英莲会在佛前一日一注清香,请佛祖保佑林家一家幸福安康。”默认了贾敏的安排。
话说完,贾敏提出告辞了。甄封氏送贾敏出来,贾敏上了车,长吁一口气。其实按照原来贾敏的意思,英莲从薛家被解救出去,让英莲和甄封氏母女团聚,就应该算是大功告成了。后面的事,贾敏并不想多管,只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到底贾敏不忍见英莲好不容易摆脱薛家,再一次跌落深渊。与其那样,还不如不救。因此才多了几句嘴。希望跟随母亲在京生活的英莲这次能够落得个好结果。对于甄封氏和英莲,贾敏自认做的够多了,她已经仁至义尽了。不过作“圣母”也就这么一回,再往后,贾敏说什么也不把麻烦引上身了。
在和甄封氏唇枪舌剑中,甄封氏虽然流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可是贾敏觉得其实甄封氏未必不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就算起初不知道,在甄士隐出家之后,封肃对她的态度她也该有所察觉。只是那个时候,丈夫已经出家,女儿丢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靠娘家还能怎么办?至于找到英莲,回大如州,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甄封氏带着英莲,是没办法独自生活的,除了回大如州,靠父亲,她不知道还能去靠谁?或许她觉得就算受些难堪,她和英莲忍忍也就过去了,熬到英莲出嫁就好了。
不过在贾敏指出严重后果后,甄封氏知道贾敏所言非虚,但是若非贾敏为她指出一条明路,恐怕她还是只能带着孩子回去投奔娘家。因为头上无人为她遮风挡雨的话,她是不能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的,英莲也不具备这种能力。所以哪怕知道眼前是“火坑”,她也要跳。不仅仅是心存侥幸,想着封肃或许顾念骨肉亲情不会做出像贾敏所说之事,更是因为在选择当下死还是多活一天再死的道路上,她选择了后者,至于后面的路是不是布满荆棘,她顾不得了。尽管甄封氏的这种行为不亚于“饮鸩止渴”,可是她没办法。不过,好在,她在贾敏的指点下还有第三种选择。但是,经此一事,也让贾敏对她的好感消失殆尽,用光明正大的理由和她断绝了的往来因为贾敏不想以后的日子被她缠上。……现今女儿找到了,不知道甄封氏想没有想过将出家了的甄士隐找回来?这次谈话,甄封氏并没有流露这个意思。……贾敏拍了一下脑子,这事和她无关,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什么。
下了车,换过衣裳,一盏茶尚未吃完,贾母房里的小丫头就过来了,说是贾母找贾敏说话。贾敏忙起身往贾母房里走去。因林家的西跨院在贾母房后,所以贾敏抄了小路,从贾母院子的后门过来。迈入贾母房的后门,就听见王夫人的声音。“……都说女孩儿‘眉心有痣,必有后福’,这话果然不假。当日我那妹子看着香菱乖巧可人,惹人怜爱,虽为她惹了一身麻烦,可是还是将她救了下来。而后知道她无处可去,就将她带着身边。后来薛家进京,我那妹子想着京中门路多,或许能够打听到她家里的消息,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将她带到京来。……不过是一时心软随手作了件善事,谁承想竟然这般有缘,妹妹一家住在我们家,甄家和我们也是老亲,这两下里一凑,竟然让她们母女相逢了。那香菱福缘真是浓厚,不过三四岁在江南走失,过了这么些年竟然和她母亲在京城相遇,而且还是在我们家。……当日我那妹子还纳闷,香菱模样儿好还在其次,做人行事,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儿的主子姑娘都赶不上他。爱她跟什么似的,虽让她跟着宝丫头,可是并不曾把她当奴才看,都是把她当另一个女儿来待的,吃穿用度皆和宝丫头看齐。后来知道香菱是甄家的女孩,这才恍然大悟,只有甄家那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般不同凡响的姑娘来。……只是这甄郡王妃未免太见外了些,都是自家亲戚,帮点忙是应该的,哪里当得个谢字呢。昨日已经谢了又谢,今日又派人送了好多簪环给宝丫头,弄得我那妹妹怪不好意思的。想着准备些东西作回礼送到郡王府上,只是甄郡王妃身为皇家人,想是看遍了好东西,我妹子家送的东西哪里能够入得了她的眼。可是到底是一片心,还请老太太帮着说说话,不要嫌弃才是。”
贾敏听王夫人这么一大篇子话听得出了神。大白日里说胡话,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不小。满府里谁不知道薛蟠仗势强抢香菱,并为此惹上了人命官司,她在这里却红口白牙的变成了薛姨妈救人!人不同,意义也不同。把香菱当作女儿一般疼爱?骗鬼都不信!若是真疼她,哪里会拘得她连梨香院的门都出不了?若真视她如女,会舍得把她给薛蟠作屋里人?会不顾她年纪幼小,身体尚未张开,不宜进行鱼水之欢?……薛家竟然还想着藉此和顺慎郡王府攀上关系,还想请贾母出面,这脸面要的可真大!
贾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甄郡王妃因为身体不大好,寻常的邀请一般都是辞了的,纵使甄家是我们家的老亲,可是十次邀请也是八次不来。昨日过府已经给府里好大的脸面,谁承想竟然遇见这事,甄家的女儿成了自家亲戚的奴婢,跟前跟后的伺候人,这让甄郡王妃的脸往哪里搁?昨日之事,甄郡王妃虽然看在两家亲戚的情分上,不曾说什么,可是从甄郡王妃的行事就可以看出,她不想此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因此连宝玉湘云他们几个我都禁住了,不允许他们议论。……昨夜里我可是听说姨妈家的梨香院里热闹的很,打发人去问,说是蟠儿那孩子多喝了几盅,闹了点酒。小孩子家喝多了,胡闹本是常事,只是白日里才出了这事,到了晚上你这边就闹腾起来,这年节的,亲戚们走动的勤,若是甄郡王妃那边知道,这脸上可不好看?你这边还要上门拜访,想要做什么?……昨日甄郡王妃行事为何席上半点不闻,你不要告诉我说你不知道原因?甄郡王妃顾忌甄家名声,可是我们不能仗着人家不计较前因,就忘乎所以起来。……甄郡王妃不过是看在那丫头全须全尾,还是个清白好女孩的份上,才卖了我老脸一次情面。若是再有一次,纵使我再舍了我的老脸,也未必保得住薛家。”
王夫人凝神听着,面露尴尬,犹自为薛家辩解道:“蟠儿是真喝醉了,和白日那事并无关系。……我妹子那里也没有其他的想法,只是想着甄郡王妃这般客气,想着……”在贾母的注视下,王夫人的话说不下去了。贾母挥挥手道:“这话你不用跟我说,和我也说不着。你有本事和胆气到甄郡王妃的跟前说去。若是没那个能耐,你就把我的话说给你妹子听去。”王夫人被贾母说得灰头土脸,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见王夫人离开,贾敏才从后门的玉石屏风中走出来,和贾母打招呼。坐在榻上的贾母见到贾敏一面招呼她在她身边坐下,一面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贾敏挨着贾母,在她左边坐下,答道:“我过来一会子了。听见你和二嫂子说话我就没出来。”伸手从旁边的果盘里捡了根香蕉,一面拔开吃,一面叹道:“二嫂子也真是够笨的。纵使想让薛家和顺慎郡王府拉上关系,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日子长着呢。也不想想,这个时候薛家上门,让顺慎郡王府怎么想?还嫌是不够多,她还要多事。有媳如此,母亲你也真够累的。母亲你也不教教她?”
贾母顺着贾敏的手咬了香蕉一口,咽下,笑道:“我教她?教她做什么?你又不是没听说过,‘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笨点好,至少笨点的儿媳妇和婆婆作对,要比有个聪明的,省心多了。”贾敏将手中的剩下的香蕉,一口全都塞进嘴中,鼓着腮,口齿不清的道:“唔(我)倒是没看出半点省心来。”对于贾母的想法,她大多不赞同,只是她也知道说服不了她,所以也不浪费那个唇舌,不过保持保留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说甄封氏是菟丝花,必须依靠他人才能生活。只说对了一半,她能自食其力,但是在心理上她还是需要一个依靠的。没这个依靠,就算她能自己养活自己也不能独自生存。因为她被三从四德教育的太好了,她已经习惯于生活中有个依靠了。所以她选择依附父亲生活,后来在贾敏的引导下,靠上了顺慎郡王妃。按照现代的说法,说是心理上没有断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其实在封建社会,很多女子都是这种人。姑苏城,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甄士隐家中在本地也推为望族了。……甄士隐将田地都折变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以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封肃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儿;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士隐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来。
所谓望族,不仅仅指名望,更是指富贵。虽然书中说甄士隐家不甚富贵,可是甄士隐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若是家中没钱,日子也不会过得这般潇洒。而且送贾雨村上京的盘缠,一出手就是五十两。刘姥姥第一次到贾家打秋风,凤姐才给了二十两银子。所以甄家的这个不甚富贵是在“姑苏城,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个背景之下的。就好比手里有个几亿财产,觉得钱不少了吧,但是在比尔盖茨面前,你就是个穷人。因此虽然甄士隐家被火烧了,虽然不免伤筋动骨,不过日子还能过。
真正倒霉是在将田庄折现,投奔岳父之后。一个“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短短一句话,让人触目心惊。跟着甄士隐家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发穷了。而后甄士隐虽然“心中未免悔恨”,可是已经晚了,钱财已经被岳家骗去了。甄士隐和林如海何其相像,一开始都是极为相信岳家,到了后面,甄士隐悔之晚矣,出家了。林如海则是死了,留下个女儿任人欺凌。都说曹公的书暗语极多,人物都是相互对比,相互映衬的。那么甄士隐的事是不是暗示着林家之事呢?
☆、第七八章 置气
贾敏在嘲笑王夫人多事后,不由得自嘲,她在香菱之事上又何尝不是多事。以甄封氏的个性,虽不至于“升米恩,斗米仇“,但是就怕她得陇望蜀,和她关联上,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不过好在有个顺慎郡王妃,而贾敏是贾家的女儿,和贾家关系密切,所以才能撕掳开来。今后甄封氏和英莲怎样,与她无关。
不说贾敏本身已经不关心甄氏母女,就算想关心她也没那个时间。已经挑好了日子,二月初二,他们就要搬家了。只是在灯节之前忙于交加应酬的她根本无暇理会自家搬家之事,好在老早以前,贾敏就把这些事务交给三玉负责,因此过了元宵,贾敏好好歇了几天,才将三玉叫到一起,听取她们的汇报。清玉和霁玉也被叫了过来。
贾敏先瞄了一眼宴客的名单,轻叹了一口气,道:“这单子是谁拟的?”釉玉道:“是我拟的。我和清玉黛玉他们商讨之后,觉得父亲不在京中,外面没有主事之人,所以筵席还是简办的好。”贾敏扫了下面五位一眼,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五人互相看了看,一齐道:“是的,母亲。”
将手中的名单丢到椅子边的红木雕花小几上,贾敏道:“我们一家虽回京,可是因为借住在你们外祖家,所以一干宴请到了我们这里皆免,就是年前和年后的筵席往来,我们家也不曾办,各家也都体谅我们处境,没说什么。如今我们搬回自家,这暖屋酒若是在再没有,就算和我们交好的人家不说什么,我们这边也说不过去。清玉和霁玉你们虽然年轻,可是到底是有功名在身之人,你们父亲不在京中,有些事你们也该打理起来了,年轻并不能作为推脱的理由。”
清玉和霁玉挨了批评,忙起身认错。贾敏示意他们坐下,然后道:“不过你们父亲不在京中是事实,所以男客那边除了至交亲朋之外,其他人选需要再三斟酌。你外祖家二舅舅和琏表哥虽然会帮着出面招呼,可到底不是自家人,所以女眷这边多开几桌。”贾敏斟酌一番,定下席数。“嗯,初步拟定外院男客八桌,内院女眷是十五桌,另有备席五桌。”说是不简办,但是贾敏也不想办的太过盛大。
虽然林家已经回来近半年了,可是因为一直都在贾家住着,交际应酬只限一个很小的范围。而且因为借住在贾府的缘故,进出都在一个门中,林家和贾家姻亲关系被放大,有时不免被人觉得林家和贾家是一体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之所以并称,并仅仅因为四家相互联络有亲,而是他们的政治立场是保持一致的。贾敏可不想因为林家和贾家的姻亲关系,四大家族变成五大家族。所以这次筵席不仅仅是林家的暖屋酒,还是林家从贾家搬出来出来,作为一个独立的家族出现在京城的一个宣告。
若是有可能,贾敏并不想让贾家人帮着出面招呼,可是谁让林海远在江南,清玉和霁玉尚未成年,主持这样的场面略有不足。不过贾家到底是她娘家,林海不在,由娘家人帮着出面理所应当,何况贾敏原本带着孩子是住在娘家的,总不能刚搬出来无缘无故的就和娘家生分起来。不过好在贾府现在还没到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离倒塌还有很长段时间,所以还不用太着急,既然已经从贾家搬出,那么以后有的是时间将林家和贾家在世人的眼中分割出来。
将拟定的菜单看了一眼,觉得茶点菜色没什么可挑剔的。贾敏转而又问道:“既然客人增加,那么原本预备下的器皿可还够用?若是不够用,库里可还有多余的?……”釉玉忙答道:“够用。这次茶盏碗碟杯器打算用官窑芙蓉玉粉瓷,账上表明库里一共有四十多套,原本就是预备办席用的。”
贾敏听了,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道:“算了,还是不用到库里找了。回头打发人和凤丫头说一声,你外祖家正月里办年酒的家什应该还没收起,正好借来使使。”自从回京,老宅里的库房贾敏一直都没去看过,虽然账册上有标示,可是在贾敏没看到实物之前,她并不敢以账册作为实据。
这么多年,林家一直在外。天高皇帝远的,她可不相信留在京里看房子的仆役就那么老实的,没搞什么小动作。就算她信得过林家的仆从,她还信不过贾家派过来的帮着照看房子的赖家人。他们都敢将房子偷着租赁出去,在库房里偷些东西出来,算什么。账上有,库里没有,实在是大有可能。但是现在查库又没那个时间,所以在不知道库里实情的情况下,还是直接借的好。
釉玉不明所以,但是贾敏有话,只能点头答应。跟着贾敏又询问了关于客人带来的仆从歇息吃饭的安排,外院迎宾引客,请的是哪家戏班,还有女先儿,以及府里各项人手的布置……经三玉说明,大体都安排妥当,贾敏纠正了其中有所差池的地方,又提点了一些要项,事情就这么安排下去了。搬家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贾敏就挑了一日晚饭后来到贾母上房。贾母正眯着眼歪在榻上,鸳鸯站在她的后面给她捏着肩膀,琥珀跪在榻前,正用美人锤给贾母捶腿。
贾母睁开眯着的眼睛见是贾敏,示意鸳鸯劲再用大点,然后跟贾敏抱怨道:“这一阵子真是累死我老婆子了,浑身酸疼。可见是老了,不中用了。”贾敏知道大凡是老年人都忌讳一个“老”字,他自己说老无妨,但是别人说他老,他就不爱听,贾母就是其中之一,因此贾敏笑道:“母亲哪里老了,我可没看出来。你可是府里的‘定海神针’,正是有你坐镇府中,上下才有了主心骨。”说得贾母喜笑颜开,拍着贾敏的手道:“你倒是嘴甜,会哄我开心。”
贾敏笑笑,话题一转,道:“去年腊月林家房子的隔壁的宅子要卖,霁玉听说了,就把它买了下来。因为老例‘腊不搬家’,所以只能等过了年再说,这眼看着就要出正月了,那边的宅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想着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搬过去。”
林家买宅子之事,贾母并不知道。她知道贾敏作为已经出嫁的女儿,丈夫儿女皆在,没有在贾家住一辈子的道理。但是她想着贾敏一家住到林海进京和他们团聚还是不成问题的。因此听贾敏买了宅子说要搬走,大吃一惊,猛地从榻上坐起,道:“好好的又买宅子做什么?林家又不是没房子?可是你二嫂子或者府里其他人又和你过不去了了?……”琥珀因为贾母的动作,猝不及防,一不小心被带跌坐在地上。
“没有的事。”贾敏拦住贾母的话头,道:“母亲,你还不知道我,我是那种让人欺负到头上不吭声,只能受着的人吗?若是有人难为我,就算我没能耐还回去,不是还有母亲你嘛,我可不信母亲你会看着我受欺负,不给我做主?”
“那你们还要买宅子,还要搬出去?”贾母曾经听贾敏说过,知道林家的旧宅凋敝的厉害,所以林家若是不等林海入京就搬走,也得等旧宅修好才行。显然,从时间上看,林家旧宅不可能修好。
贾敏赶忙解释:“新买的宅子就是原来的林家房子隔壁,只要打通了,就可以连成一片。这样的好事可是可遇不可求,既然知道了,哪有不买下的道理?”贾母去过林家的宅子,也知道其中的弊病。林家的宅院虽然是私宅,可是地段不错,左邻右舍也都非富则贵,无法以势压人,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将宅院出售,因此林家虽然有心扩建也要地方才行,如今有了机会,当然要抓住。
顿了一下,贾敏道:“我也想长久的和母亲住在一起。只是女儿毕竟已经出嫁,是林家的人了,没个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先前林家在京城的房子住不得人,女儿带着孩子住在娘家那是没话说,可是如今林宅已经收拾出来,哪有让它在那空着,而我却带着孩子挤在娘家的道理?何况我们这次回京的目的是回家,探亲只是顺带,既然是回家,哪有回来住娘家来的?再说,清玉霁玉他们是林家的子孙,一直住在贾家不免有些不像话,何况他们也都大了,在外面也有些朋友来往,总不能让他们借贾家的地方应酬交际呀。……”若是如此,不免叫人看低了他们兄弟。
“……就是我,我回京也有些日子了,林海虽然不在京中,可是我身为林家当家主母的责任不能因为他不在京就不管了。日常交际,我招待客人,难道也借贾家的地方招待不成?纵使我肯,人家还未必愿意呢!”
贾敏借贾家的地方待客,虽是林家的事,但是来客登的却是贾家的门。这该怎么算?到时,身为主家的贾家人要不要出面?人家到你家里来了,不出面不合适;但是出面的话,在贾家的地头上,贾家应尽地主之谊才是,但是这样的话,对贾敏来说,贾家如此行事可是喧宾夺主了,她这个召起之人又该怎么算?被放在哪里?若是贾敏借贾家行事,这样一来,岂不让那些愿意和林家交好,却不想和贾家交好之家为难?……
听贾敏这么一说,贾母沉默不语。林家和薛家不一样。从开国到现在,薛家一直世居金陵,在京中所倚仗的不过是贾王两家罢了。或许除贾王两家,原本在京中薛家还有些其他人脉,但是在薛俭过世,薛蟠不成器,些许人脉早已经断绝。也因为薛蟠无能,薛家各处生意勉强维持,根本谈不上扩大经营。所以薛家在京中的铺子只要靠着贾王两家的权势,由掌柜的和伙计经营下去也就是了。不用扩张,也无需拓展什么人脉关系。何况薛家虽然顶着个皇商的名头,可是到底是商户,除了至亲之家之外,京中官宦之家的夫人哪个肯自跌身价和薛家往来。薛家就算想扩展人脉也无从做起。
但是林家不同,林家虽然祖籍姑苏,但是从本朝立国之初就在京城安居,林家在京中可是有根基的,故交旧友并没有因为林海远离京城而断绝往来。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个人情社会,林家又是做官的,官场上更是讲究人脉关系,“夫人外交”是交际应酬中非常重要的一项。这点作为国公夫人的贾母非常清楚。只要铺子不倒,薛家可以躲在梨香院不与外往来。但是林家却不行。林家和贾家有着姻亲关系,可是到底不是一家,对外交际有重合的,也有不一样的,贾敏不可能以贾家的交际范畴为准,何况就算能,身为林家人的贾敏在贾家行事,也不算个事。
贾敏一家要搬走的消息在贾敏和贾母说话的时候,早有那腿快嘴快的丫头说了出去,很快各房就收到了消息。贾琏在帮林家办买房的各项手续得那天,回来后就告诉了凤姐,林家过了年大概就搬出去了的消息。一想抱贾母大腿的凤姐却把这个消息瞒得死死的,一点口风的不曾向外露。
凭心而论,凤姐也希望林家搬出去。出嫁的姑娘回到娘家,是娇客,本就是要礼待三分的,贾母又疼贾敏,爱屋及乌,待黛玉和霁玉也别有不同。凤姐每日支应贾母和王夫人,照看宝玉,还要应付上上下下,已经够累够忙的了,如今不仅多了三个需要小心应对之人,连带贾敏带过来的清玉、釉玉和漱玉也不敢怠慢。否则,惹恼了贾敏,不仅贾母不依,就连贾琏也有话说。让凤姐大耗心力,这也就罢了。偏偏贾敏和王夫人又不对付,王夫人不仅给贾敏一家找不自在,还因为贾母疼她们酸话连连,气恼异常,以至于凤姐夹在当中难做人。凤姐不想再当夹板,两头受气。因此凤姐将贾琏带回来的消息瞒住,免得贾母得知,从中拦阻。如今收到消息,她忙整衣往上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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