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贾敏笑笑不语。柳氏看向那边被众夫人围着说话的三玉,回头道:“还别说,你家的这三个姑娘真是不错,特别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这个,满京城中能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我家的那几个小子年纪和她相差悬殊,年纪合适的又是庶出,否则我一定把她讨回去作儿媳妇。你想过给你家这位找个什么样女婿没有?说说条件,若是有合适的回头我好给你注意一下。”
“她年纪还小呢,还不着急,何况上面还有个姐姐未嫁呢。”其实不是贾敏拒绝柳氏,而是她对给黛玉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她心里也没谱。因为她不知道该是什么的人家,什么样的人材才能配的上林妹妹,才能让林妹妹幸福。她穿越一回,既然想改变黛玉悲苦的命运,不仅让她前半生幸福,后半辈子也要过得快活才好。
柳氏斜了她一眼道:“不是搪塞我吧?纵使你觉得她年纪小,也到了考虑这事的时候了。再耽搁下去,好的都让人挑走了。……”眼睛一亮,似乎窥探到什么秘密似的,柳氏凑到贾敏耳边,低声道:“我听说你二哥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很是不凡,难道……”柳氏拉长了声音,面带戏谑。
贾敏从桌上捡了块芙蓉糕,塞到她的嘴里,道:“吃你的吧。若是不想听戏的话,你就吃东西。别在这瞎说,那是不可能的!”
“咦?为什么?亲上加亲难道不好吗?“柳氏将塞在嘴里的芙蓉糕咽下,又赶紧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避免了被噎死的命运。见贾敏将她的疑问给予否定,忙忙的放了手中的茶,急急的问道。
贾敏知道和她解释后世的近亲结婚的害处在这里是说不通的,于是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给出解释。“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是我大哥家的琏儿没准我还考虑一下,可惜琏儿已经娶妻了。再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婚姻本是为了结两姓之好。我已经是贾家的女儿,就算我死了,有霁玉和黛玉两人在,两家的关系也断绝不了,下一代又何需联姻?更何况,……”柳氏正竖着耳朵在那里听贾敏的理由呢,突然一个高亢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相貌还是圆润些好,富态丰泽,看着就有福气。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纵使明妍光鲜,丰姿绰约,丽色过人也算不得什么。太过灵巧了,非长寿之兆,身子单薄,不利子嗣,……”
贾敏听出是王夫人的声音,眉头微皱,对柳氏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起身走过去。随着声音的响起,王夫人周围的谈笑声骤然轻了几分,越发显得王夫人声音尖利。起初只是王夫人四边的几堆女眷听见,而后随着王夫人的言语,半屋子都静了,女眷们都直愣愣的盯着王夫人。待到后面,已经是满室错愕,一屋寂静。
江南女子娇柔婉约,釉玉、黛玉和漱玉三人标准的江南女子模样,美溢灵秀,娇媚柔美,身姿窈窕,纤腰细细不胜衣。但是到了王夫人的嘴中就成了“身子单薄,不利子嗣,太过灵巧,非长寿之兆。”而且还来了一句“纳妾纳色”,一下子将三玉打落尘埃。这是咒人吗?
女眷们面面相觑,脸上神情惊疑不定。若是其他人说这话,他们只当是和贾敏过不去,诅咒她的孩子。可是王夫人乃是贾敏的娘家二嫂,她这么说,是不是代表着里面真的有什么内情呢?三玉真的有问题呢?贾敏从众女眷的神情上猜出几分端倪,心中暗恨。她不怪别人惊疑,实在是王夫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在座的又大多不知道她和贾敏有嫌隙。况且姑嫂两人之间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竟然让王夫人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言语来?
贾敏恨不得将王夫人撕烂了丢出去。只是这样大的宴客场面,主家是断然不能发火的,更加不好起争执,何况王夫人还是她娘家嫂子,所以贾敏只能强自忍耐。若非为了名声,她真想客串一把泼妇!大户人家讲究面上光,就算里面有什么龌龊,也都是胳膊肘外袖子里折
,打落牙齿往里吞。她以为上面有贾母镇着,王夫人在外又一直以慈爱仁善的面目出现,因此就算两人私底下有恩怨,她应该也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谁想到她竟然这么不管不顾,做出这种事体来!
三玉哪里想到王夫人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混账话,身子即刻颤抖起来,嘴唇轻颤,泪眼蒙蒙,却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哭出来,只能拼命忍耐,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看着好不可怜。
坐在上座的贾母听见王夫人的话,气得手都哆嗦起来,厉声喝道:“老二家的,你喝多了,在这里耍什么酒疯?”又对一边的吓呆了,反应不过来的凤姐和尤氏道:“你们还不赶快把你们二太太扶出去,让她醒醒酒,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让人看笑话吗?凤姐和尤氏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跟着伺候王夫人的丫头,七手八脚的将王夫人服了出去。
林家的暖屋酒,王夫人本来想让薛姨妈和宝钗母女前来的。她和贾敏不和归不和,但是她不会放过能提携薛家的机会。但是贾敏没有给薛家下帖子,贾母以这个理由拒绝了王夫人想要薛家的跟随的想法。这让王夫人在来之前就生了一肚子闷气,连早饭也没好生吃。到了林家,入了席,在贾敏将三玉叫出来后,众人不住嘴的夸赞,特别是黛玉,更是三人中的重中之重。
听了众人对黛玉的赞誉之词,王夫人觉得不舒服。她觉得她厌恶黛玉,别人也应该和她一样,不喜欢她才是。谁承想这个勾人的狐媚子竟然这么受欢迎。心中的烦闷的王夫人在无人招呼她的情况下喝起了闷酒。早饭本就没吃好,到了开席之后,王夫人也没吃多少东西,尽喝酒了,不知不觉中酒有些上头了。
醉眼朦胧的王夫人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黛玉,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当年贾敏未出嫁的时候,每次聚会她也是这般被人围拥。满堂华彩,满室生春,可是人们第一眼,注意到的,永远是她。她就端端正正的坐着,姿态无可挑剔,可却让人感到袅娜如柳、飘逸如烟。……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着娇媚不输贾敏的黛玉,王夫人不由得勾起前情,又想起贾母有意将她许给宝玉,想到林家住在贾家的时候,宝玉日日流连在西跨院,……脑袋一热,忿恨下不管不顾,刻薄的话说出了口。看着身边的人惊愕的模样,王夫人心中一阵快意,你们夸赞不绝的人物又怎么样?在我这里,弃如敝履!你们把我看不上的“破烂”当作宝,真是有眼无珠!难听的话络绎不绝宣之于口。王夫人虽然多喝了几杯,可是她还没到醉糊涂的地步,刚到微醺的境界,脑子清醒的很,她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作什么。
等到贾母出声喝止,对上贾母那双虽然苍老锐利的目光,见贾母眼里似乎喷出火来,王夫人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为了一时畅快将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心中害怕,借着贾母说她醉酒而开始装醉,在凤姐和尤氏搀扶她出去的途中,嘴里胡乱的说着醉言醉语。
“算命的说我家的二姐乃是大富大贵的命,难得的好八字。若是男孩,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偏偏是位小姐,虽然一样大富大贵,只是年纪幼小时恐有些受不住,所以幼时少不了比别人多生几场病,折冲一下厚重的福气,大了就好了。因此我家二姐现在看上却有些瘦弱,我倒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家老爷升官的问题,现在我家老爷已经是正二品大员了,我家二姐才这么大。我家二届这般品貌,若是我家老爷再升下去,我还怎么拿我家二姐攀高登贵呀!”
说道后面,贾敏苦着脸,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心中庆幸,幸好王夫人说的话里面还能有可辨之处。若是没有了这句话,那才是最糟糕的。因为涉及到命理和未来,这个谁根本无法说清。也幸好,三玉年纪还都不大,过几年这话就淡了下去。若是在正好说亲的年纪王夫人说了这话,只怕三玉找不到什么好姻缘了。
听了贾敏这话,在座的人先是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林家四代列侯,林海如今是正二品巡盐御史,就算是将来他不在升迁,以这个品级致仕。黛玉乃是嫡出,就这个出身,做王妃都使得,就算选进宫去,最次也要给昭仪的名位!皇帝后宫中的一员,外面的公侯命妇诰命哪怕是超品,遇见宫里的一个小小贵人,也得躬身行礼。皇家的尊贵在世人眼中已经根深蒂固,所以在世人眼里,皇帝的妃嫔并不算妾。
锦乡侯诰命笑道:“知道你有个好女儿,可是也用不着这么炫耀。在座的又不独你一人有女儿,好多人家也都有女儿,只是今日第一次登门,不认不熟的,你这边摆的又是暖屋酒,所以就没把女儿给带来,才让你在这里耀武扬威。只可惜我了,只能看着你们有女儿的眼热了,幸好,在座的有和我同病相怜者,所以我还不算孤单。”
随着她的话,锦乡侯诰命脸上的表情也变幻不停,在她的一番唱作念打下,王夫人之事就这么岔过去了。大家继续听戏,聊天,喝酒吃菜,……只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柳氏坐在一边,不用贾敏往下解释,她也知道贾林两家不可能联姻的下一条原因了。
媳妇难为,常有婆婆磋磨儿媳之事发生,所以有那疼惜女儿的,就想着亲上加亲。将女儿嫁入亲戚家,这样一来,有亲戚的关系在里面,女儿嫁过去,既是婆媳又是亲戚,有亲戚这头拴着,做媳妇的就少被婆婆错待,受的罪少,日子就舒服的多。可是那是指两家亲眷关系好的。从王夫人今日闹得这么一出来看,贾敏和她这位二嫂之间的嫌隙可不小,不然王夫人也不会这么拆她的台。就两人的关系,黛玉嫁过去,就算是亲戚又如何?还不如没关系的呢!
本来王夫人闹了那么一场,众人兴致已坏,已无心再留。只是主家这边刚出事,她们就吵着要走不免有些尴尬,所以耐着性子又听了两折戏,大家就相继告辞。等贾敏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回来,只见出去的王夫人又回到屋中,正被贾母训斥。贾母见到贾敏进来,忙道:“正好,你妹妹回来了,老二家的,你给她赔礼道歉去!”
王夫人面色涨红,走了过来,对着贾敏施了一礼,低声道:“好妹妹,我多吃了几口酒,就胡言乱语起来,还请妹妹见谅。”贾敏侧了侧身,躲过王夫人这一礼,冷笑道:“二嫂子这这酒吃的可真好,不仅扰了我家的暖屋酒,而且连带着我的三个女儿都编排上了。当年我不懂事,在家得罪了二嫂子,让二嫂子记恨我,那是我活该!可怜我家的三个姐儿受我连累,本来她们对她们的二舅母一向礼敬,并不曾得罪了她们的二舅母,却还让她们的二舅母在满堂宾客中往死了踩她们!二嫂子你扪心自问,那般恶毒的话你怎么说的出口?她们到底怎么着你了?让你这般作践于她们?就因为她们是我女儿?……”贾敏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面对贾敏咄咄逼人的追问,王夫人汗都下来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我说的不是她们,我说话的时候又不曾指名道姓,说的根本不是她们,……”说道后面王夫人似乎有了底气,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反驳道:“我说的又不是她们几个,从头到尾都不曾指名道姓,妹妹又何苦往自家孩子身上拉,对号入座,自认下来?作践孩子的不是我,是你……”
对上贾敏的怒目,到了王夫人嘴边的那个‘你’字到底没敢吐出口。只是王夫人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她又不曾表明话里说的就是三玉,人家愿意往那里想,这怎么能怪到她的头上?可见不是她一个抱着这样的想法,大家都这么想,只不过碍于在林家做客,才违心的称赞黛玉她们罢了。……
看着王夫人脸上的神情,贾敏哪还会不明白她的想法,想必她刚才说那话的时候,也是报着,反正只是作为席间闲话,笼统的那么一说,又不曾具体到个人,应该并无大碍的想法,才说了出来。毕竟这种席间闲话向来都是听听就算了,谁也不会真的入耳。谁承想她把话当做闲话说出来之后,大家竟然听进去了。
真是蠢!也不想想,像她这般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能当闲话听吗?真当在座的都是傻子呢!贾敏懒得和她理论,白费那个唇舌,直接撵人:“二嫂子,看在我二哥哥的份上我还叫一声‘二嫂子’,不过只是一声称呼而已。什么时候你认识到错了,真心想要和我道歉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将你当成嫂子一般尊敬。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你以后别来了。”早知道她是什么样人了,和她置气气坏了自个,不值得。干脆撵走,算了。
“敏儿——”贾母见贾敏和王夫人刚说上几句话,就又崩了。贾敏甚至不客气的对王夫人下了逐客令,她张口欲言。贾敏抢先道:“若是劝我的话,那么母亲你就别说了。二嫂子的道歉根本不是真心实意,她不过是碍于你的话不得不为罢了。这样的道歉有什么用?若是想要我接受的话,那么就把今天在座的客人全都请来,当着她们的面二嫂子给我道歉,到时,哪怕二嫂子并非真心,我这边也无妨。”
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贾家人,贾敏冷笑道:“不答应,觉得丢脸?别跟我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胳膊肘往袖子里折’这样的话,今天二嫂子的行为已经把丑扬出去了,还有什么好遮的?几个孩子今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要去看看去。你们自便,要是想走,腿在自己身上,服侍的人就在门口。若是想留下,也只要和门口的仆妇说一声就是了。”丢下几句话,贾敏迈步走了出去。宴席上在王夫人被拉出去之时,三玉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凤姐见贾敏连贾母都丢下了,偷窥贾母脸上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老太太,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表妹?”贾母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敏儿在气头上,我们过去也没用,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这丫头性子倔着呢,小的时候和我置气,三天没吃饭。我们先回去,过几天,等她气消了再说。”贾母只记住了贾敏气性大,却忽视了,当年最后是她退了一步,贾敏才消了气,开始吃饭的。跟着贾母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王夫人一眼,恨恨的道:“看你惹的事,等回家之后再和你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王夫人和贾敏之间的嫌隙虽然有别的事情夹杂在里面,但是更多的是王夫人对贾敏的嫉妒。由小时候的攀比心演化而来的嫉妒。小时候和贾敏比吃穿,家世样貌,比针线女红,成亲了比夫婿公婆,有孩子了比孩子,……当什么都比不过时,嫉妒就如同毒蛇,一点点的噬咬她的心,让她总想着打压贾敏,证明她比贾敏强,当她知道她自己比不过贾敏时,于是把目光转向了贾敏的孩子。
☆、第七九章 日子
自林家暖屋酒,贾母带着一行人回府后,凤姐很快就备上厚礼前来赔礼。贾敏不纳,连茶都不曾上一盏,就将凤姐扫地出门。此后,凤姐每天都会来,林家这边贾敏干脆连面都不露,凤姐在花厅里一晾就是一整天。这日凤姐又是在林家干坐了一天,无功而返。平儿将凤姐迎回屋,赶忙招呼摆饭。
凤姐靠着引枕在炕边上坐下,长叹一口气,道:“本来以为林家搬走了,我就不用受夹板气。谁承想太太众目睽睽之下闹了这么一出。唉,我这几天可真是把脸都丢光了。……”平儿走上前,一面给凤姐捶肩,一面问道:“怎么,今天姑太太还是没见奶奶吗?”凤姐闭着眼点点头,道:“是呀。”平儿见凤姐的样子摆明不想多谈,因此也就不问了,专心的给凤姐捏肩。
吃过饭,凤姐就往贾母上房去,贾母见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没办成,因此道:“明你不用去了,后个是黛丫头的生日,你再上门。这回敏儿不会不见你,等你们见了面,你好好和他说说,告诉她,我已经重罚老二家的为她出气了,让她消消气。”
面对贾母的吩咐,凤姐还能说什么,贾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只能点头称是。贾母想了想道:“一会儿回去你到老二家的那里走一趟,黛丫头过生日,她这个作二舅母的不能不表示。”凤姐答应着,又陪贾母说了一会儿话才退了出去。出了贾母的院子,来到王夫人的院子。
凤姐进屋的时候,王夫人正在给她日常供奉的菩萨上香,等她上完了香,洗了手,坐下之后,凤姐才说明她的来意。王夫人一听说要给黛玉准备过生日的礼物,在凤姐面前也不掩饰,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半晌才道:“我这边适合小姑娘的东西原来元丫头在的时候大都给了她,等元丫头进宫后,这些年也不曾见过面,也不知道我们娘俩这辈子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就把我给她的东西陆陆续续的挑好的都送进宫里去了,想着给她做个念想。剩下的我又挑好的给三丫头一些,下剩的那些都不入眼,若是送过去不仅让姑太太笑话,也看着不像。若是早知道,赶紧派人去搜罗写好的来送过去岂不美,但是后个就是正日子了,哪里还来得及。这次就先从公中有的挑拣着送过去吧,等后得了好的再送也不迟,生日一年一过,纵使今年没有,还有明年呢。何况我这个长辈的给小辈东西,还需要什么名头不成?”
听了王夫人这一大篇子话,凤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道:“可不是呢。太太说的有理,即这么着,等太太回头得了好的再送去也不迟。”王夫人听了,点点头,又道:“虽如此,可是我也不好什么都不表示。也罢,就按照旧年宝玉的过生日他舅舅家的例准备吧。”
凤姐忍着气回到房中,平儿迎上来,见凤姐满脸怒色,忙服侍着她坐下,问道:“奶奶这是从哪回来?看奶奶这副模样,似乎受了委屈,只是这府里谁还能给奶奶气受了不成?”凤姐冷笑一声道:“姑太太家的二姑娘二月十二的生日,老太太让太太预备些东西送过去。明着是给林二姑娘过生日,实际上老太太还不是想着借此让太太给姑太太赔个下情,两下和好。我到太太房中说了此事,不知道太太是真没听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有的没的话说了一大车,最后却一点东西不出,全从公中走。”
轻叹一口气,凤姐又道:“也不是一点不出,按照宝玉的例,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太太真当是给林二姑娘过生日了不成?”平儿端着茶过来,道:“太太未必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只是那日在姑太太家里回来,太太就被老太太罚着在菩萨面前数了三日的豆佛米佛。听说第一天头上,太太两条腿跪的都站不起来了,嗓子也因为念佛念得干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太太遭了这样的大罪。心里扭不过来也是正常。”
这几天,凤姐夹在当中可是不好受,又气又委屈,从平儿手里接过茶来,道:“太太受了罪记恨姑太太,可是她怎么就不明白,老太太罚她也不单单是给姑太太出气。哪怕老太太说太太是吃多了酒才说的那话,虽然免了贾林两家的难堪,但是太太还不是落了个酒后无德的名声,顶着这么个名声难道就好听?以后太太还怎么出去赴宴?届时宴席上主家是让太太吃酒呢,还是不让?当日太太在林家堂上说的那些话,若是在座的夫人们认了真,毁的可就是林家几位姑娘一辈子,甚至还可能会带累林家两位兄弟,这事放在谁身上,谁都会恼怒。好好的一顿酒,本是喜事,就这么被搅了,若非姑太太是从咱们家里出来的,为这和府上断交结仇都有可能!”平儿也知道凤姐这几日为了王夫人的事往林家跑,辛苦奔波在王夫人那里却没落个好,心中气恼,所以才说了这么一篇子抱怨王夫人的话。因此劝道:“奶奶连日里奔波辛苦了,太太未必没看在眼中,只是因为和姑太太那边的疙瘩还没有解开,所以才不说什么。等两下里和好之后,不仅老太太记着奶奶地功劳,姑太太和太太也不会忘了奶奶的。”
凤姐能干,但是最怕的就是她的能干不被人知,平儿的话正好搔到她的痒处,因此笑了,道:“我也不图这个。只是想着姑太太毕竟是老太太的女儿,是府里出去的,难道她还真生气到不和娘家往来了不成?老太太又上了年纪,没个劳动她老人家的道理,太太这边,姑太太正生着她的气呢。左右我年轻,而且太太也是我娘家姑母,姑太太是这边府里的姑母,两下里都是我的姑母,就算受些吃哒也无所谓。”
转瞬间,二月十二就到了。凤姐带着三春去给黛玉过生日。宝玉本来也闹着要去,只是不管贾母还是凤姐都知道这次上门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因此就没让他跟着。宝玉闹了一场,见没用,只好将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托探春给黛玉送过去。这次凤姐上门,贾敏没有不见,反而热情的迎了出来,让多次上门受冷待,心中也预备好了被慢待的凤姐一时之间有些受宠若惊。
林家暖屋酒那日,贾母他们一行并没有带三春来。贾母她们回去后,此事也没在她们跟前提起。跟着贾母她们去林家,在厅堂里伺候的也都被严令封口,因此三春还是因为贾母罚王夫人跪在菩萨前数豆佛米佛,以至于王夫人三天都没有出屋才猜到那么一点儿端倪。这次凤姐带她们来给黛玉过生日,她们只当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呢。
凤姐一行随着贾敏从往内院里来。二月十二在江南已经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草木萌青,百花或含苞或吐绽或盛开,但是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因此这园子草木依旧是一片萧疏,可是三春走过来,只觉得房舍雅致精巧,长廊环绕,蜿蜒曲折,质朴古雅。亭台楼阁,假山瀑布,青墙黛瓦掩映在红梅翠柏之中别有一番风景。
离午饭的时间还早,贾敏命人将三春送到三玉处,让她们一起玩去。三春走了,花厅里只剩下贾敏和凤姐两个。贾敏将凤姐呈上的礼单看了一眼,放在一边,道:“小孩子家家,不过一个生日,就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太厚了,我家嬛姐生受不起。”凤姐赔笑,正要说什么,贾敏抢在前面开口,道:“你不用说,我知道送这些过来是什么意思?都是自家亲戚,哪能有隔夜仇呢,我虽生二嫂子的气,也不知像二嫂子一样,记一辈子。……”
闻言,凤姐赶忙道:“就是,就是,姑妈所言极是。其实太太真不是诚心的,不过是多吃了几杯酒,脑子一时糊涂了,……”凤姐还想着为王夫人辩解几句,被贾敏打断,“吃多了酒并不能作为犯错的借口,岂不闻‘酒后吐真言’吗?”凤姐被贾敏这么一说,饶是平日里口齿伶俐,一下子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凤姐的窘迫的神态,贾敏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本不关你的事,我在这里和你有什么辨的。这事就这么按下了,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我不想再提了。”将丢在一边的礼单又拿起来,道:“东西我都收下了,回去帮我谢谢老太太,让她这么大的年纪还为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操心,是我们的不是。改日我这边安排妥了,过府去探望她老人家。”
之所以这么容易就罢手,是因为贾敏的目的并不是王夫人,而是整个贾府。相比善于做表面功夫,养气功夫却不到家,稍一刺激就破功,脸上人面具就掉下来的王夫人,贾府里真正难对付的是老奸巨猾的贾母。且不说贾母从重孙子媳妇做起到现在的老封君,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她什么没经过,什么没见过,单她是贾敏的母亲这一身份就是一个难以跨越的障碍。不过幸好,满府里稍微明白一点儿的就贾母一人,拖后腿的倒是一群,否则贾敏的打算未必能成功。当然,若是府里多几个明白人,贾府也不至于最后沦落到那个地步!
凤姐没想到这次上门话还没说上几句,贾敏这边就轻描淡写的将事情揭了过去,虽然意外事情这么容易就了结了,但是她以为贾敏不想和娘家关系闹得太僵,拿乔够了,觉得差不多了就找了个台阶下台。所以也没深想,笑着恭维贾敏:“我就知道姑母最大度不过了。两边乃是实大实的亲戚,总不能就此生分了。老话说,这舌头还有碰到牙齿的时候,纵使有些不愉快,气上几天也就过去了,哪还能一直记着?”贾敏笑笑不答,将话题扯开。深觉此行圆满,凤姐在用完午饭,吃过寿面之后,稍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准备带三春离去。惜春舍得不离开,直道要在林家多住几日。对此凤姐无可无不可,将目光转向贾敏。贾敏自然是一口答应,于是凤姐带着迎春和探春回府,惜春在林家住了下来。
自搬家后,贾敏和贾家打了几天擂台,正事一点儿没干。如今事情解决了,贾敏开始开库查账。因为天气渐暖,再等几天,土建工程就可以动工了。林家需要建的地方可真不少,除了原本就在建造的藏书楼,还有宅院这边的改建,温泉庄子,原本建藏书楼而后因为违制而停工,弄得半拉胡片的那块地也要收拾出来。知道贾敏家要建房子,柳氏推荐了一班泥瓦匠过来,贾琏又送了一班过府,加上藏书楼里那边原有的,一共三个班子同时开工,幸好,贾敏早早的就把材料准备好了,否则若是工匠齐备,材料却不足,岂不延误工时。
三玉在家中日子过得极其悠哉,或读书,或写字,或品茶论食,或赏画弹琴,以至描鸾刺凤,拆字猜枚,游园逛景……过的好不快活。这日黛玉正在房里逗弄着松狮犬玩,霁玉拎着细竹吊铜钩的鸟笼子从外面进来,道:“我给姐姐带东西来了。前几日我和同学出去玩,路过花鸟市,进去见识了一番。定了一只给姐姐玩,今个老板派活计给送过来了。”说着揭开罩在笼子上的锦布,一只形体娇小玲珑鹦鹉露了出来。红色的鹰勾小嘴,身上背亮丽的翠色的羽毛覆盖,尾羽华丽修长,看上去煞是可爱。
“这鹦鹉可聪明了,还会说话呢!”霁玉让从腰下的荷包中摸出几粒瓜子仁,用手指捏着,上下逗弄着,随着他手的高高低低,那鹦鹉的脑袋也跟着起起伏伏,乌溜溜的小眼睛跟着咕噜噜转,看上去分外逗人。逗弄了好大一会儿,在它不耐烦之前,霁玉将手中的瓜子仁抛进鸟笼,那鹦鹉一下子衔住了,呱唧呱唧的咽了,脆生生的说了声,“你好,万事如意!”在霁玉的逗弄下而后又表演了诸如“长命百岁!”“松寿延年!”之类的吉祥话。见黛玉欢喜的模样,霁玉将鸟笼递给一旁的舒眉,笑嘻嘻的道:“就挂在廊檐下,平日姐姐无事的时候正好拿它解解闷。”
黛玉笑着向霁玉道谢,霁玉笑嘻嘻的道:“可不独这事姐姐要谢我,还有一事,姐姐也要姐姐谢我才是。”黛玉听了,奇道:“还有何事我要谢你?”卖了个关子,霁玉才用只有黛玉和他;两人听见的声音,悄声道:“二舅舅望子成龙,对二表哥要求极严,整二表哥读书,偏二表哥最厌这些。我前一阵子时常过府向二舅舅请教功课,和二舅舅商讨学问,我可比二表哥还小两岁呢,书却念得二表哥还好,因此二舅舅考校二表哥文章,见二表哥答不上来,如何不气,二表哥少不得要被二舅舅教训一番。二舅母将宝二哥当作眼珠子一般疼宠,见二表哥屡屡被二舅舅责备,还不心疼死。”
将其行径告诉黛玉后,霁玉恨声道:“哼,当日二舅母为长不尊,竟然那般说姐姐。她身为长辈,我不好对她不敬。由此度彼,让她也尝尝心尖子受苦的滋味。读书乃是正道,二舅舅教训二表哥教训的是,就是二舅母也说不是什么来。看着二表哥受责,不知道二舅母心中是何感觉?我也算给姐姐报仇了。”黛玉听了,摇头道:“你个促狭鬼,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只是这又是何必?二表哥何其无辜,何必把他牵进来。须知‘与人为善’方是君子所为。”
霁玉不满的反驳道:“二姐姐这话好没道理。二表哥无辜,大姐姐你们又有什么过错,难道不是无辜的吗?只因为二舅母和母亲的一点旧时恩怨,二舅母奈何不得母亲,竟然找到你们的头上?若非母亲急智,大姐姐你们的一辈子差点就毁在二舅母的手中。那个时候,二舅母怎么不想想你们是无辜的?二舅母贬损他人儿女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儿女若是被人如此作践,她心里又该是何等滋味?这与君子不君子毫无干系,我只是想让二舅母明白她的儿女在她心中是心肝宝贝,她舍不得她们受一点儿委屈,别人家的儿女也一样。”黛玉想到当日王夫人说出那话时,众目睽睽之下当时她的窘态,那种难堪的心情,叹道:“或许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恐怕你的心思白费,二舅母是不会体会到这一点的。……”跟着忽然想起来什么,狐疑的看了霁玉几眼,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家里?还跑到我这里磨牙,怎么没去学里?”霁玉笑着在窗前黛玉常坐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道:“昨日散学的时候,我和先生告了一天假,今日不用去学里。……”黛玉一听,赶忙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上下打量了霁玉一番,看他慵懒闲适的模样,哪有半点不适的模样,黛玉怒道:“你不学好,竟然逃学,我告诉母亲去!”
霁玉赶忙起身拦住了黛玉,道:“我告假之前已经告知母亲,她同意了。”对上黛玉圆溜溜的充满怀疑,摆明不相信霁玉所言的眼神,霁玉赶忙解释:“二姐姐,今天可是三月三,上巳节。你不是忘了吧?”霁玉这么一提,黛玉一下子想起,今天是女儿节。霁玉跟着道:“前阵子母亲事务繁忙,也把此事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光禄寺大夫卢大人之妻已和母亲说定今日上门拜访。母亲不好推却,所以特命我和大哥哥向学里告假一日,带你和大姐姐、三妹妹去郊外踏青。你若是不想去,那就算了。”
“谁说我不想去?”黛玉听了,急急的驳道。不说往年在江南的这日,贾敏带着她们出外游湖赏春,好不乐哉。就是平日里贾敏有暇,也不把她们拘在屋里,常常带她们出外游玩,因此扬州城及附近的景致都被贾敏带着她们逛遍了。自进京以来,因为住在贾府多有不便,贾敏需要操心的事物繁多,黛玉也不好烦扰贾敏。而后又入了冬,天气寒冷,黛玉多有不适,万物萧条的北方外面又没什么好景致,所以黛玉只能闷在房里。闷在家中这么长时间,她早就闷坏了,如今能够有机会出去玩,哪有不去之理?
霁玉看见黛玉着急的模样,笑道:“既然这样,姐姐还不敢快收拾起来。大姐姐和三妹妹那边我已经打发人告诉去了,这会子我估计差不多该收拾完了。大哥哥在外面也该把出门的事物打点好了。可就等你了。”
正说着,釉玉和漱玉叽叽喳喳的带着丫头婆子们就过来了。黛玉见她俩准备好了,忙命舒眉展颜赶快收拾东西。正收拾间,惜春过来了,见屋里这般忙乱,好奇的问道:“林二姐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霁玉看见惜春拍了一下脑袋,竟然将她给忘了,赶紧出门,招呼跟着他一起过来的秦筝,“你去二门,找个小厮告诉大爷一声,就说原本预备的一辆马车不够,四表妹也在,还得一辆。”秦筝答应着,出去传话。
清玉和霁玉两人带着釉玉、黛玉、漱玉和惜春如何到郊外踏春和贾敏如何在家招待卢夫人略去不提。只说贾敏送走了卢夫人,回房落座,歇息尚未到一盏茶的功夫,初晴从外面进来道:“太太,外面来了一位老太太,说是太太的婶子,太太见还是不见?”
“我的婶子?”贾敏疑惑的重复着。旋即反应过来,来的应该是贾家的人。进京后,她按照礼节一份不差的将礼物送到了跟随在荣宁两府在京安居的八房人家,长辈还在的几家,更是亲自上门。可是这几房人家,过后真心上门拜访的并不多,反而巴结奉承,上门哭穷借当头的倒不少,弄得贾敏烦不胜烦。
只是人来了,也不好挡在外面不见,不然落个富贵了,眼里没有亲戚的名头,贾敏只能捏着鼻子见客。因为不待见,所以搬家时,贾敏除了宁荣两府外的其余的几房一概没请。不过能让她称婶子的只有现在还在的贾代儒和贾代修这两位和她父亲贾代善一辈的人物的妻子。按照她们的辈分,和两家的行事作风,无事是不可能上门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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