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卷舒帘
宝钗听了也不由得心中庆幸。她们母女两个对贾敏和王夫人之间的龌龊虽有耳闻,但是所知不多,并没有把它当作什么大事看待,因为她们不觉得这对姑嫂之间会有多大的过节。最近发生的几件事,她们一无所知,王夫人自然不会在薛姨妈跟前泄了底。若是知道的话,就算薛姨妈想不到,宝钗也会想到,哪怕宝玉是天皇老子,贾敏也不会将黛玉嫁进来。有这样一个和自己几乎结下“死仇”的女子,哪个母亲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傻了吧唧的把女儿给仇人作儿媳,脑子又不是烧坏掉了,那不擎等着人家磋磨自己的女儿呢吗?
贾敏那话就算薛姨妈不和王夫人说,王夫人早晚也会知道,只不过比不得薛姨妈告知来的快罢了。薛姨妈和宝钗商议完毕,就到王夫人房里,将贾敏的话给她学了一遍。在王夫人看来,他们这样的人家,宝玉这样的人品,只有她挑别人的,哪有别人嫌宝玉的?因此王夫人听了之后,慈眉善目的菩萨样一下子就变成狰狞恐怖的夜叉脸,吓了薛姨妈一跳。
王夫人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将脸变过来,怒道:“就林丫头那个狐媚样,妖妖调调,大不成个体统,哪里有个大家小姐的模样?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整日里做出一副轻狂样也不知道给谁看!就是全天下的女子都死绝了,我也不可能让林丫头这样的人进我家的门!”王夫人还是不相信贾敏会不想将黛玉嫁进来,在她看来,她的宝玉千好万好,贾敏怎么可能会不想宝玉做她女婿呢。所以她怀疑,贾敏很可能是在耍什么把戏,知道她不答应,所以面上摆出一副高姿态,但是暗中另有图谋。
薛姨妈掩口笑道:“正是呢。论理我在这里住着,原不该多嘴。只是我听了这话替姐姐抱不平,所以才特地来告诉姐姐。姐姐也不必生气,宝玉金玉一般的人物,素日所见人所未及,这般人品才貌自是人见人爱,那北静郡王不是才见了宝玉一面,不仅将贴身佩戴的御赐的香串给了宝玉,而且还请宝玉过府去讲究学问。除了宝玉,还有谁能够让王爷这般另眼相待?我都羡慕死姐姐了,恨不得宝玉是我的儿才好。林丫头好不好的不好说,只是身子单薄,看着不像个好生养的,若是随了她母亲——府上的四姑奶奶,这开怀不免晚了些,娶了林丫头想要抱孙子,可有的等了。”
宝玉能得北静郡王的青眼是王夫人最得意的一件事,听薛姨妈夸宝玉,王夫人只觉得薛姨妈的话越发中听,心下畅快。听到后面,王夫人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是呀,贾敏直到三十几岁才生下黛玉这么个孩子。大家规矩,在正妻没有生下嫡子之前,通房妾室不得怀孕生子。若是黛玉也要那么长时间才怀第一胎,真要她嫁给宝玉,宝玉可是她的老生子,到那时,她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孙子。因此王夫人越发的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宝玉娶黛玉为妻。哪怕贾母坚持,也要反对到底,虽然碍于孝道不好直接驳了贾母,但是今非昔比,她可以入宫请元春为她撑腰。
在王夫人因为贾敏的话而不悦,又在薛姨妈的挑拨下,坚持反对黛玉作她儿媳之际,贾敏被贾母叫到房里。贾敏知道贾母叫她为的什么。在她还没穿过来之前,贾母就和正主提过,她想将黛玉许给宝玉。但是不管是正主还是贾敏,都没答应。可是在贾母的眼中,宝玉是头一等的好人家,只有人家配不上他的,断没有他配不上别人的道理。所以贾敏没拒绝,她只当是应下了。
后来因为清玉庶长子的问题,贾母将这事撂下了,想将三春许过去,让她们之中的谁谁帮着拢住清玉。只是后来不合适,所以贾母将主意打在了湘云身上。湘云是史家的女儿,这和黛玉嫁进贾家并不冲突,所以贾母原本放弃的念头有捡了起来。但是没想到贾敏借着凤姐的玩笑话,直白的将拒绝的言语说了出来。让贾母很是不悦,而且贾母和王夫人终于有了共同的观点——那就是只有宝玉挑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挑宝玉的一说。
面对贾母的兴师问罪,贾敏早就有准备,不等贾母将话说出来,就抢先道:“母亲,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将嬛姐许给二哥家的宝玉。我和凤姐她们说的话虽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是并不是主要原因。我不是嫌弃宝玉,宝玉的好,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嬛姐若是嫁给他,他一定会好好待嬛姐的。可是这有什么用?我我家老爷过世,我一个人带着几个孩子生活,艰难到任谁都想欺负的地步。”
贾母想到贾家做的那些事,脸色一僵,正欲开口,贾敏又抢在前面道:“清玉眼下是举人不假,但是再往上考,未必一举得中,而起就算中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从七品开始往上熬。霁玉身上有个爵位,可是不过小小的五品爵,在高官显贵云集的京中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借着这个名头,唬唬那些平民百姓罢了。霁玉将来也是要科举晋身的,可是他现在才是个秀才,想要往上考,还要过来乡试那一关才行。就算考中,也是一样要从七品开始熬。官场上,做官是要讲人脉的,我家老爷原来留下一些,但是人走茶凉,又不是至亲,能够出多少气力还未可知?”
顿了一下,继续:“林家本来支庶不盛,人丁有限,我家老爷这一脉,更是几代单传,还是到了霁玉这一辈,才有多了个清玉。家族的力量指望不上,他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姻亲之力了。婚姻不仅仅是结两姓之好,而是彼此帮助,互为臂助。黛玉是林家的嫡长女,若是能够结门好亲,必能够给林家带来大的助益。至于贾家,只要有我在,难道还担心两家的关系断了不成?将黛玉嫁给宝玉,岂不是浪费了黛玉这么一个嫡女?林家平白少了一大助力。若是我家老爷还在,这门婚事还可以考虑,但是此刻,不管母亲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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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知道,对于贾母这样的人,你跟她说宝玉的缺点,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规则,还是诉说她和王夫人的矛盾,将黛玉嫁进来,婆媳不睦,就算贾母在后面给黛玉撑腰,但是她管的了一时,难道还能管的了一世不成?总有一天她会老去,而那个时候,失去靠山的黛玉在王夫人手下又该如何生活?想着以情动人。……这些和贾母说都没用。所以贾敏直接把利益赤/裸/裸的摊出来,让贾母从现实上考虑。一个嫡女能够给家族带来多大的利益,贾母最清楚不过了。那绝对不是庶女能够带来的,哪怕两三个庶女加起来都比不过。宫外有贾敏为例,宫内有元春做榜样。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贾母想将黛玉许给宝玉,不是因为宝玉钟情黛玉,所以她才想着撮合他俩,而是贾母和王夫人的争斗所造成的这一决定。贾母是偏心二房,但是她偏心二房,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宠爱贾政,而贾赦不争气,招致她厌恶。而是因为贾母想要掌控贾府所以她不得不偏向二房。因为大房承爵,当家理事名正言顺,完全可以不理会她这个老太太。但是二房当家,名不正言不顺,旁边还有个大房虎视眈眈,为了能够抓紧手里的管家权,在府里说的算,二房不得不巴着贾母,从而使贾母通过二房掌控贾府。
但是随着二房当家时日渐久,府中的各个部门都安□去了亲信,王夫人不需要贾母的帮扶也能够牢牢的把握住府里的大权了,所以王夫人渐渐的就有些不听话,想要摆脱贾母的控制。贾母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但是她又不能将大房放出来,就算这个时候让大房掌权,已经对她满怀怨尤的大房也不会感激她,所以只能将主意打到孙媳妇身上。李纨是她和贾政选定的,没有经过王夫人。但是可惜贾珠早亡,李纨这个棋子成了废棋。凤姐看着精明,其实是个“似精还呆”的笨瓜,竟然被王夫人以姑侄之情给拢了过去,若非还知道自己是大房的人,恐怕一股脑的全都卖给了王夫人。这样一来,能打主意的就只有宝玉这个孙媳妇了。因此选定了黛玉。其实贾敏想,若非年纪不配,恐怕贾母更想着将黛玉许给贾琏。作为大房的儿媳妇,更能够名正言顺的和二房别苗头。
果然,贾母听贾敏这么讲,不做声了。因为贾敏考虑的并不是孩子的幸福,而是现实利益,所以贾母想要说服贾敏改变主意,必须能够拿出更大的利益出来。但是显然,将黛玉许给宝玉,不可能给林家带来多少利益,正如贾敏所言,有她呢,只要她还在,林贾两家的关系就断不了。沉默半晌,贾母才讪讪的道:“本来我看着你这么疼黛姐儿,怎么也该为她幸福着想。我原看着宝玉和黛姐儿情意相投,所以才……”贾母犹不死心,想着劝说贾敏改了主意。
“母亲!”贾敏打断她,道:“我是疼嬛姐,但是我将来的依靠是霁玉,我不得不多为他考虑。再说,给嬛姐找个高门大户,能够给林家带来帮助的同时并不代表我不为她的幸福考虑,这两者是可以兼顾的。何况嬛姐还小,哪里懂得什么情意不情意的,她只是将宝玉当成哥哥,没别的心思。我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自小都是规矩教出来的,最是知礼,什么不该做,什么该做,再清楚不过了。若是有了这个心,打死都不为过,没的败坏了家里的名声,哪里还能说别的。”
贾敏一番有理有据的言语堵得贾母再也说不出话来,贾母长叹一声,无奈的道:“罢了,罢了,左右是你的女儿,她们要怎样,嫁给什么人,还不是你这个作母亲的做主。哪怕是亲祖母都不能做主,何况我一个外祖母,哪里管的了那么多?我也老了,少操些心,还乐得清闲呢。”虽然口中说放手了,但是心中犹有不甘,所以言语中不免带点怨尤之意。
贾敏才不管贾母甘心不甘心,她只要贾母放弃了将黛玉和宝玉撮成一对的想法就好。宝玉那边被凤姐拉走了李嬷嬷,安抚好袭人,胡乱的用过晚饭,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发怔,回想着凤姐和贾敏的话,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痴痴的坐在窗前,直至深夜,在麝月的再三催促下,才上床睡下,一宿无话。次日宝玉起来,又照看了袭人半日,听她是身上轻松了些,这才放心,因想着出门去黛玉处,只是想起贾敏的言语,虽是玩笑话,随口那么一说,当不得真。但是宝玉自出生到长这么大,一直被当作凤凰蛋般养着,从来都是人捧着他,何曾被人嫌弃成那样。
贾敏口口声声门第根基,功名利禄,让宝玉不由得想起外面那些追名逐利的禄蠹来。相对于男子的禄蠹说法,对于女子宝玉另有一番说辞。不过总算宝玉还知道贾敏是长辈,而且又是黛玉的母亲,没有将“珍珠”和“死鱼眼睛”的那番悖论当着黛玉她们的面讲出来,但是在他心里,已经将贾敏归到了“死鱼眼睛”那一类中,心中慨叹,素日里看着贾敏挺好的,没想到内里竟然这么不堪。并替黛玉她们委屈,这般人品的女孩,怎么竟然有这样一个母亲,真是可惜,可叹。
因为想着此时去见黛玉,恐怕会遇见贾敏,所以宝玉掉转脚步,到薛姨妈处闲逛。贾环随赵姨娘就住在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妈家现在住在王夫人后面的院子,因宝钗、莺儿和香菱赶围棋作耍,笑闹声将贾环吸引过来,所以他插一杠子,也要玩。宝钗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了一处。贾环先头赢了就又说又笑,后头就输不起,还赖起钱来。莺儿被夺了彩头,口中就嘟囔了几句。贾环最恨的就是人家拿他和宝玉做比,哭了起来,倒打一耙,说她们欺他是姨娘所生。
让宝钗对他的行为又气又乐。正在宝钗劝贾环的时候,宝玉过了来,宝钗恐怕宝玉在她这里教训贾环,生出闲话来,只好委曲求全,替贾环周旋几句。宝玉没有想那么多,将贾环逐走了。原本宝玉既不与兄弟们亲近,又没什么兄长威严,行为也不足以作为表率,贾环等大抵因为贾母在才让他三分。此时听宝玉一口一个“快走”“快去”,贾环更觉丢了脸面,跺跺脚,愤愤的跑了出去,出了门,又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这才回去。
因贾敏去找凤姐,正遇上她教训赵姨娘,贾环畏畏缩缩的站在赵姨娘身后。贾敏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远远的站在一旁等凤姐。凤姐教训完赵姨娘,又教训了贾环一通,然后让丰儿给贾环,这才完事。贾敏对走近的凤姐道:“才刚才我站的远,没听清是怎么回事,但是隐隐约约的听到‘香菱’两个字,但是香菱不是已经离府,被顺慎郡王妃带走了吗,怎么这会子又出来个香菱?这是怎么回事?”
凤姐神色略有些尴尬,叹了一口气道:“此香菱非彼香菱。这个香菱是后买的。原本姨妈打算将原来抢来的那个香菱摆酒唱戏,给薛大兄弟开了脸,做屋里人,谁知道顺慎郡王妃上门,认出香菱的来历,把人带走了。薛大兄弟知道后,大闹了一场,怎么都不肯罢休。虽说最后好说歹说的给压服住了,但是薛大兄弟自此拿钱出去胡天海地,又说在外面看到了一个绝色的戏子,要结交,要打赏,要捧场,银钱如水的花出去,就是不肯着家。……后来姨妈没法,就花了不少银子从外面买回来一名标致的丫头,明堂正道的给薛大兄弟做妾,收住他的心,好约束他。这个后买的丫头也起名为‘香菱’。”
贾敏了然的点点头。高门大户人家未娶亲之先屋里放两个人是常事,不过是个丫头,新媳妇进门后该打发就打发了,但是却没有明面上纳妾的。若纳了妾,没规矩不说,这分明是给新媳妇没脸,万一生下庶长子,更是笑话一桩,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过来?薛蟠那个品行,说门好亲本就不易,何况再有个明堂正道的美妾,他还想不想娶媳妇啦?这些规矩就算薛姨妈不清楚,王夫人又怎么会不知,却不见她提醒薛姨妈。那是因为薛蟠因先纳妾娶不到好亲,得便宜的是她这边,所以王夫人才装糊涂,不肯开口提点。作姐妹做成这样,真是悲哀。
难怪贾母看不上宝钗,除了宝钗是王夫人这边的亲戚,贾母担心宝钗过门,和王府热联合起来,一起架空她之外,更是因为宝钗先是待选,把目光放到了宫里,等待选不成,才将目光落到了宝玉身上,这样退而求其次,将宝玉当作“备胎”自然让贾母怫然不悦,而薛家行事这般没规矩,贾母自然也瞧不上。
贾敏回到贾母这里,见釉玉她们同姐妹们一起,陪着贾母听书取乐。不用她们让座,贾敏在一旁随便拣个座位坐下,椅子尚未做热,就闻人报:“史大姑娘来了!”一身红衣的湘云从外面“飞”了进来。她一进门就大笑大说,满屋子问好,姐妹们都与她要好,也都围着她说笑,又倚在贾母怀里逗得她开怀,真是满室和乐。
黛玉和湘云两个青年姊妹经月不见,一旦相逢自然是亲密的。因黛玉取笑湘云说话“咬舌”,把“二哥哥”叫做“爱哥哥”。湘云则扬眉道:“你再不放人一点儿,专会挑人。就算你比世人好,也不犯见一个打趣一个。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但是你若是能挑出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个好的,我就服你。”
本来黛玉和湘云只是说笑,但是湘云声调不同以往,言语中不仅极为推崇宝钗,而且隐带指责黛玉之意。黛玉听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幸好此时宝玉和宝钗赶了过来,湘云见到他俩,忙着过去打招呼,不然黛玉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湘云说话才好。看着湘云和宝钗大说大笑,亲密非常的模样,黛玉不免心中不免有些闷闷的。
见黛玉独坐在一旁,贾敏走了过来道:“釉玉和漱玉还有迎春她们都在那边,你怎么不过去和他们玩?说起来,除了四丫头她常去我们家,你和二丫头、三丫头都不太熟。云丫头你们也好久没见了,似乎上次见面还是去年你外祖母的生日。不管多亲密的关系,一旦长时间不见面,慢慢的就会疏远了。”后一句话,说的很是语重心长。见黛玉似乎想通了什么,起身和众姊妹玩在了一起,贾敏这才放下心来。
几位姑娘之间的纵然有些不愉快,但是大都不会放在心上,过不了一夜就好了。所以贾敏也不去理会她们之间的小恩怨。按照清玉和霁玉的意思,在湘云来的次日,他们一家应该告辞回家了,但是贾敏就是不开口,无奈之下的两人又不愿意如同宝玉一般,进内院和姊妹们玩乐,所以大部分时光都躲在外书房里看书。忙过了凤姐的大姐见喜的日子,保龄侯夫人派人来接湘云回家,湘云心中不乐,却无可奈何,只能去收拾好了行囊。贾母一句“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又将她留下。倒累得史府下人再跑一趟,送来她旧日所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备作生辰之仪。
正如凤姐所言,贾母拿出给宝钗做生日的那二十两银钱是够酒的还是够戏?凤姐过生日,贾母出面凑份子,凑了一百五十多两,一日的戏酒用不了,能作两三日的用度。有薛姨妈的面子关在里面,她可是王家的女儿,王夫人的同胞姐妹,所以宝钗算是王家亲戚,又是贾母提的头,所以凤姐至少要赔出一半去,将宝钗的生日宴办的热热闹闹的,让人挑不出刺来。
虽说不请外人,但是荣宁两府里头的主子们还是都要过来的。再有那薛家外头的买卖,或许也有人要来,而且薛蟠是成年男子,不好进二门,还有清玉和霁玉。本来按照凤姐的意思,是在外面摆桌酒,让薛蟠和清玉、霁玉一起坐席,由贾琏、贾珍他们作陪就是。但是清玉和霁玉因为膈应薛蟠,所以不肯坐在外面,硬着头皮坐在了摆在贾母上房的家宴酒席上。对此,竟无一人表示异议,反而清玉和霁玉觉得大不自在。
一时众人来到贾母面前,拜过长辈,张罗起开宴听戏。贾母便叫宝钗先点了,宝钗十分推辞了一番,方才点了。却都是些热闹的戏文,一看便知道是为了投合贾母的喜好。宝钗虽然依旧一身雅淡装扮,但是都是新衣。妃色牡丹折枝刺绣出风毛半臂圆领袍,配藕色毛褂和银灰宫裙。头上除了鬓边一朵红色宫花,就是一只八宝如意簪,再无旁的饰物,脖颈间的璎珞金锁显然刚刚淬过不久,金光璀璨中愈显文采辉煌,人比花娇,妩媚鲜妍。
就连贾敏也不得不承认,在座的这些女孩中若单论容貌,宝钗绝对是艳冠群芳!只是她的端庄沉静,落落大方,成熟稳重,在飞扬跳脱,一身孩子气的宝玉面前,明明她不比宝玉大多少,但是看上去,却硬生生的比宝玉至少大五岁以上,真的不相配。向来罕言寡语,在人前装愚守拙因为贾母给她庆生之举,矜然如宝钗也难免自喜,话多了起来,虽然有卖弄之嫌,但是却引得宝玉称赏不已,赞她无书不知。让宝钗更加欢喜,眉宇间笑意盈盈。
正前方搭起的戏台子上,妆容严整艳丽的戏子把长长的水袖舞得铺洒如水漾云散,靡靡如丝的嗓音在绮丽婉转地唱。贾敏坐在椅子上,一手支颐看着戏台子上婀娜绰约的身影。她坐在贾母的左下手,虽然目光看向戏台,但是心思全不在戏,正在担心“比戏子”事件。这个时代,说哪位姑娘和戏子相像,不亚于后世被指着鼻子说谁是“红灯区”里的小姐,甚至比那个还严重。因为戏子的地位甚至比不上娼妓。书中黛玉恼了,被宝玉说成“多心”,湘云认为她“小性,爱恼人”,但是被人这样说,谁还能淡定相对,不翻脸,……那这心胸可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若是反过来,哪怕是最最宽宏大量的宝姐姐和豪爽豁达,疏朗开阔的湘云也不会有这个心胸。最最可气的是,在湘云说出来之后,一句“众人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真是让人气愤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湘云有口无心,说话不经大脑,所以说错话,还勉强情由可原,但是众人为什么要留神细看,还要笑了起来?用黛玉的话说分明是“我原是给你们取笑儿的,——拿着我比戏子,给众人取笑儿!”
贾母深爱那做小旦的和那做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的。在小旦和小丑被叫过来之时,贾敏就心弦紧绷,如临大敌。在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赏钱之后,就听见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瞧不出来。”
凤姐的心理,贾敏再明白不过了。说到底王夫人是她亲姑妈,又是娘娘的母亲,又掌着府里的大权,贾敏这边虽说也是凤姐的姑妈,可是到底差着一层,虽然身后有贾母,但是贾母到底是贾家的人,只要不越底线,贾母也不好多说。因此凤姐含糊其辞,把话说了出来。贾敏心中暗恨,你说就说,何必多后面那半句。若是没后半句,贾敏觉得凤姐还可恕,但是多了后半句,其心可恶!看来自己应下大观园里花木制作绢花的要求让王夫人和凤姐并没有让她们对她心生感激,反而认为她好欺负,所以找机会还要再踩上一脚。
宝钗猜到了,但是她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宝姐姐,怎么肯说,只是一笑了之。宝玉也猜着了,想到上次“众妓吊柳七”之典,亦不敢说。迎春向来木讷,听见只当没听见;探春只低着头,盯着眼前的果盘看,似乎要将那果盘看出花来一般,惜春则是斜了凤姐一眼,就看向王夫人,跟着看向上首的贾母,最后目光落到贾敏身上,及次到黛玉,收回,玩着手里的帕子。湘云则是看了那小旦几眼,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听湘云张口,宝玉赶紧给她使眼色。
“啪!”贾敏身前的梨木束腰条几上天青色大肚三足汝窑杯摔落掉地的声音,打断了湘云。只是虽然打断了,但是湘云嘴快,那个“林”字已经说了出来。在座的见湘云的话被打断,有庆幸的,有遗憾的,有事不关己的,有发恨的,有恼怒的,……各种各样的情绪纷呈复杂。只是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
破碎的瓷片撒满地面,贾敏也不理会,只是甩了甩刚才扔杯子的手,轻轻一笑,淡淡的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然后对凤姐笑了笑,道:“知道你和去了的蓉儿媳妇要好,只是如今阴阳有别,你再惦记着她,活人和死人到底不好比,何况你也不该拿个戏子和她做比,她终究称你一声‘婶子’,你不该这么糟践她,你就不怕她半夜去找你。做人还是厚道点的好。”后面一句话,拉长了声音,说的格外意味深长。
凤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虽然她素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应的,但是秦可卿死那天,她确实梦到了她,对于神鬼之说,她虽不信,但是让贾敏这么一说,凤姐不免脊背生凉,心中有点发毛。对于言语中换了凤姐口中比对的人物对象,贾敏觉得挺好。反正秦可卿身兼钗黛之美,用她来做比,也没什么不合适的。难道说不像,还能将秦可卿从坟墓里拉出来比一比吗?何况凤姐本来也没定名道姓说出是谁,贾敏就不相信了,她都摆出这副姿态了,谁还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当着她的面将黛玉的名字说出来!
席面上,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坐在席面上的主子都不说话,静了下来,倒显着服侍姑娘奶奶们的丫鬟婆子们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有眼色的立刻就闭嘴,不吭声了,没眼色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敢说话了。贾敏说完话,目光寒冷如冰,从在座的一干人中一一扫过,也不管在座诸位神色如何,径自起身离席。釉玉她们还有清玉和霁玉也都跟着起身离开。
“回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贾敏吩咐几个孩子的言语随着风传到席中人的耳中。贾母把筷子一放,轻叹了口气,扫了凤姐一眼,什么也不说,也离去了。到了这个地步,在座的哪里还有坐席的心情,王夫人只得道,众人都散了吧。随着王夫人的言语,剩下的人也都相继离去。这生日宴就这样草草的散了。宝钗只觉得心里发苦。
湘云坐在位子上,看着离去的人的脸色,上牙轻咬下唇,也起身离席。回到贾母房中,她便翠缕把衣包收拾了。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时候包也不迟。”湘云道:“还等什么去的时候,现在就走,还在这里做什么?——看人家的脸子!”正好宝玉过来,听了这话,只当湘云是在气他席上给她使了眼色,忙近前解释:“好妹妹,你错怪了我。席上的别人分明都知道,却不肯说出来,皆因是怕姑母一家恼了。谁知你不防头就说出来了,虽然你有口无心,但是不管什么缘由,你只要说出来就得罪了姑母一家,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了我,岂不辜负了我?要是别人,哪怕她得罪了人,与我何干呢?”
听宝玉说别人都知道,皆不肯说,湘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被愚弄了,只是她也不敢冲别人撒气,于是对着宝玉,怒道:“你也别拿花言巧语来蒙我。我是个没有父母给我长腰子子的,又不及你林二妹妹一个零头。别人拿她取笑儿都使得,偏我说了就有不是。知道你会说话,但是别在我跟前说,我没工夫听,也没心思听。你去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说着就将宝玉往外推。宝玉急了,道:“我倒是为你为出不是来了。我若是有坏心,……”湘云本来用力将宝玉往外推,想将他推到门外面去,结果看到站在门口的贾敏一家,一时愣住了,松开了手。宝玉正要赌咒发誓,见湘云停了下来,愣愣地望着门外,他也停了下来,转身望去,看见贾敏一家,也傻在了那里。
漱玉见湘云脸色难看,猜出她所想,冷笑道:“我和哥哥姐姐还有母亲可不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只是母亲带着我们来辞别外祖母,偏你们说话又那么大声,也不避人,让我们想听不见都不成。”“听见,听不见那又怎样?”到了此刻,湘云知道说什么都多余的了,于是“破罐子破摔”,丢下这么一句话,气哼哼的往里走。
“史大姑娘!”贾敏出言叫住了湘云,道:“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故意,错了都是错了,可是我这里没听见你自认一个‘错’字,反而别人被派出一身不是来。原本我觉得‘有理不在声高’,但是你这般理直气壮的模样,还有宝玉伏低做小的姿态,都让我平白心虚了几分,似乎,似乎……错的是我们?你这一招,比没理还要辩三分胡搅蛮缠的还要厉害!只是云丫头,口德也是女子四德中的‘德行’中重要的一部分,你还是要好好修修才是,不然将来你犯了女子‘七出’之条中的口舌这一条之过错,到时你别怪没人提醒你!”
湘云被贾敏说得只觉得又羞又臊,脸色苍白,泪珠不住的在眼睛里打转,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宝玉心疼的不得了,想要上前去劝,又顾忌着黛玉这边,但是就这么看着湘云哭,什么也不做,也不是宝玉的行事作风。贾敏瞥了宝玉一眼,轻哼一声,进贾母里间屋里。釉玉、黛玉和漱玉就这么从宝玉身边走过,连个眼风都没给他,直接将他无视,当作没有这个人。宝玉看着黛玉的背影,只觉得心一下被挖空了,空荡荡的,还有点钝钝的疼。张了几次嘴,最终也没有将话说出口。
贾母见到贾敏,叹道:“你这又是何必?你做长辈的和一个晚辈计较,话又说的那么重,云丫头一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了?还不定怎么委屈呢!”贾敏心中气苦,使个眼色,让几个孩子退了出去,才道:“就她委屈,那我们就不委屈了?母亲你心疼云丫头,为什么就不心疼一下我们?刚才你的嫡亲外甥女差点被人比作戏子,母亲你又不是没听到?事后云丫头不见半点歉疚,反而气焰嚣张的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长这么大了,难道会不知道吗?三教九流,士农工商,便是家里的三等奴才,都比戏子要高贵些,云丫头也不知懵懂顽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说话都不过脑子的蠢货,犯了错,还得让别人体谅她,天下哪有这般的道理?……”
说道后来,贾敏哭了起来,越想越发泪如雨下,颤声说道:“以前种种不消说,旧年母亲你生日的时候,清玉被薛蟠当做‘小馆儿’调戏,今年又轮到嬛姐被人比作戏子。看着我们林家的孩子这么被人作践,我这个做母亲的是什么心情?偏欺负到头上的,若是不认识的两方世人也就罢了,还都亲戚,合着我们林家就是被亲戚拿来取笑的?我们家老爷是没了,但是好不好我还是一品诰命夫人,霁玉身上还有了爵位呢,欺负人也没有这么个欺负法?原来我们做人老实厚道,就被人当成了‘柿子捡软的捏’是不是?薛家算什么?一个商家,不过是仗着贾王两家的势罢了,但是我也是贾家的女儿呀?何以两样对待?云丫头不过父母双亡,跟着叔叔婶子过得一个孤女而已,她心直口快,有口无心,口无遮拦,……那昨日宝玉拿宝钗比‘杨妃’,正主还没说什么呢,她先在那里咄咄逼人,不依不饶起来了,以至于宝玉连连告饶,赔礼道歉,那会子她怎么长脑袋了?到了最后,就是我们林家好欺负就是,是不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贾敏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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