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邓玦心中有这样大的一件事情,又关系他自身性命。如果他不想说,完全可以给那宝匣编一个旁的原因。可是为什么要对她挑明一切?
换位思考,如果穆明珠处在邓玦的位置上,那么除非有十足的证据在手、除非能直达皇帝面前,否则她绝对不会告诉一个刚认识三个月的皇子或公主。
她审视着邓玦。
穆国公给他带来的阴影,倒是解释了他为何如狐狸般多疑狡诈。
邓玦苦笑道:“实不相瞒,臣也有过犹豫。只是这样的事情,一个人支撑太难了。”
日夜都要担心自己的性命,不知下一场暗杀是在明日还是在今夜,要面对的敌人不只是皇帝嫡亲的国公爷哥哥、还有他背后梁国的赵太后。
穆明珠轻声道:“那个梁国人呢?”
“庄子里那个吗?”邓玦道:“他只来得及跟臣说这么多,便给穆勇的人杀死了。”
“他既然跟梁国的人交情好。”穆明珠蹙眉道:“又怎么会杀那个梁国人?”
邓玦微微一愣,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顿了顿,道:“大约梁国人跟梁国人不一样。”
穆明珠抬眸看向他。
邓玦道:“兴许不是赵太后那边的梁国人。”
“那个梁国人自己跟你说的?”
邓玦摇头道:“那倒没有。那时候时间紧迫,穆国公的人就在外面守着,虽然沉迷于赌博之中,但臣也担心他们随时进来察觉,当时一心想追查穆国公与梁国的证据……至今不知那梁国人的身份。”他顿了顿,“不过,穆国公是一定知道的。”
穆明珠沉沉一叹,道:“一点证据都没有。”
便要指认皇帝的亲哥哥通敌。
这不是能对外说的话。
就算是真的要查这件事,也只能是当面告诉母皇。
穆明珠坐久了,双腿有些发麻,膝盖轻轻一动,忽然想起母皇派齐云来查她流言的事情。
黄老将军跟军中奸细有关的密信,经由齐云送到思政殿之后,母皇接下来见了哪两个人?
她还记得齐云的回答,正是两位国公爷:穆国公与牛国公。
原本穆明珠没有留意,可能是奸细的事情叫母皇心情不好,所以召见了亲人与姻亲。
如今想来,也许还有另一层原因。
那就是母皇看过黄老将军的密信之后,对身边的人起了疑心,疑心的对象正是两位国公。
而随后建业城中关于她和梁国小皇子的流言甚嚣尘上,齐云说能查到的最初来头是皇宫里——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母皇安排下的?
母皇搅乱了这摊浑水,要看两个国公爷如何行事?
皇帝在各处的密信奏报,足以清楚她当初在扬州买下的那个奴隶是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只是从前母皇没有问过她,这一次却借着流言散布出来。
穆明珠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邓玦静静望着她,似乎有几分歉疚,轻声道:“臣怀了私心,要殿下同担这样的祸事。”
穆明珠看他一眼,轻声道:“不,这怎么会是祸事?”她心中却在想,那么前世邓玦做了梁国的大将,又是怎么回事儿?全无证据、只凭邓玦一席话的故事,又能相信几分?
邓玦这样谨慎小心的人,竟然对她如此坦白吗?
也许是她多心了。
邓玦这样多疑狡诈的人,是永远不会交出老底的。
正如她永远无法完全相信他。
穆明珠垂眸,压下满腹心思,淡声叮嘱道:“穆国公通敌之事,交给本殿。”
第163章
邓玦已经离开了。
穆明珠从暖阁花房中走出来,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藏起的忧虑都借此释放出来。
原来梁国的势力渗透到大周境内,已经如此之久、如此之深了吗?
连皇帝的亲哥哥都通敌,这是什么样的境况!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穆明珠知道是齐云来了。
齐云是从暖阁花房中出来的。他打开那宝匣,见是空的,便知有诈,立时赶往暖阁来,见穆明珠与邓玦正在秘议,便一直停留在房顶等着,直到邓玦离开才现身。
穆明珠抬眸看了齐云一眼,神色有些沉重,也没有心情与他谈笑,道:“你都听到了?”
齐云亦是面色沉重,缓缓点头。
穆明珠缓步走在阁外花间的小径上,垂着眼睛,稳了稳心神,又是长长一叹,道:“看来母皇派你来查我的流言,也是起了疑心,只是还没有证据。”
至于这疑心,究竟是只对穆国公一人而去,还是说对牛国公、穆国公和她一起了,暂时还不好说。
穆明珠换到皇帝的立场去想,一旦对她这个公主起了疑心,那么此前她状告谢钧与周睿的勾连,都显得别有用心起来。
“齐云。”她忽然低声唤。
齐云就走在她身后,闻言低低沉沉应了一声。
“本殿有些累了。”穆明珠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跟齐云这数月来的亲密,但凡她还有一丝的力气伪装,也绝不会任由这样的话当着第二个人的面从她口中跑出来。
甚至如果她自己走在这无人的小径之中,也不会如此自言自语。
倒像是因为齐云在旁边,营造出了一种安全的氛围,让她不由自主说出了最真实的感受。
母皇的疑心,梁国的觊觎,皇亲国戚通敌,而告密的邓都督满身秘密,英王的刺杀不知是否还有下次,暗中潜伏的世家不知在谋划什么……谢钧、周睿、杨太尉、赵太后……春耕、新政、隔江扶持新州……还有荆州本地的西府兵……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海中盘旋交织,成就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她仅有的一颗心,令她几乎要窒息。
她在邓玦面前,始终保持了镇定。
可是在这一条幽静的花间小径上,她明知齐云跟在身后,却因为他的沉默寡言,有一种独处又不似独处的微妙感觉。
这使得她说出了真实的感受。
花间小径的尽头,即将汇入茂密的竹林。
穆明珠停下了脚步。
齐云也跟着停下来,就站在她身边。
春夜的风吹过竹叶,带来一片哗啦啦的响声。
穆明珠歪过去,埋头在少年胸前,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她的腿没有用力,完全是依靠少年的力量维持站立的姿势。
四下无人的竹林中,齐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
穆明珠嗅到一股清雅的幽香,让她窒息的心得以喘动,而疲惫的大脑也得到了安抚。
那是茉莉花的香气。
穆明珠嗅着香气的来处,最终鼻子顶到了少年衣襟口,伸手从他外裳之下、摸出来一只眼熟的香囊,乃是她所赠旧物,里面装的正是茉莉香。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烦**了。”
女孩的声音在竹林中脆生生响起。
“就不能好好做点实事儿吗?不过是想清查人丁、精耕细作,怎么一堆一堆的事儿?又是刺杀、又是通敌!”
“还有流言!为什么不能直接问我呢?非要疑心我!”这指控是冲着皇帝去的。
“这个嫌分的官小了,那个嫌分的差事苦了,都是些什么东西!”
穆明珠一条一条数下去,每一条都让人生气。
她发泄了半天,察觉头顶抚摸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抬眸看去,却对上了一张……笑脸?
穆明珠恼了,用力一推齐云的胸膛,便要走人,道:“好哇。我这么生气,你倒是笑得出来。”
齐云忙敛了笑容,慌忙又去抱住她。
穆明珠给他一搂,不免心跳快了一分,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由他去了,只口中冷声道:“你方才笑什么呢?”
齐云不敢说是笑她可爱,急切间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望着她含嗔带怒的明眸,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距离极近,彼此感受着温热。
少年黑眸中涌动着不容错认的情意。
穆明珠忽然想起当初在扬州的事情,与眼前少年的亲密原是解忧的好法子。
少年显然已经情动,却还在克制。
穆明珠却管不了那许多,伸手把香囊塞回他衣衫内,仰面踮脚,闭上眼睛便吻住了他。
月亮羞涩地躲在乌云之后,只在云边露出几丝光芒。
直到长吻结束,穆明珠的手都不曾收回来。
她退开一步,欣赏着衣衫凌乱的少年。
他倚靠在几株交叠的修竹上,面色潮红、喘息未定,痴痴地望着她,含着水光的眼珠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坏掉了。
方才的互动,说是情人间的亲密,倒不如说是穆明珠单方面的发泄。
他不堪忍受,她偏偏变本加厉。他无法喘息,她偏偏堵住口唇。他挣扎落泪,她却吮吸那滚烫的泪水。
穆明珠的怒气早已消散,抿嘴一笑,手指擦着少年唇边染上的口脂,柔声道:“怎么这样乖?”
齐云仍在喘息,眼尾绯红,望着她的目光像是还沉浸在幻梦之中,又像是回不过神来。
穆明珠也觉自己方才捉弄的过份了些,歪头打量着他的神色,悄声道:“是不好吗?你不喜欢?那下次不这样了……”
“喜……喜欢的……”齐云喑哑道,回答过后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别开目光往一旁看去,原本已经不可能更红的面颊,竟然又更红深了一层。
穆明珠眼睛一亮,见他这样情态,忍不住凑上来又亲了一口,笑道:“本殿就知道你喜欢。”这显然又是故意捉弄他,说完便嘻嘻哈哈笑着跑开了,跑出两步见齐云还靠在修竹上、像是身体还没回过神来,便又笑着退回来,主动牵了他的手,拉他起身。
两人结伴,一路慢慢往竹林深处行去。
月亮从乌云后飘了出来。
穆明珠迎着清风朗月,顿觉心胸为之一宽,来日天上地下、大江南北,定当尽在执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