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有时候,再坚强的人内心也有柔弱之处。时雍自忖不是脆弱的人,她曾迎风站上过山巅,也曾排除万难攀上过悬崖,傲视云云大众,从未靠过任何男人,雍人园最巅峰的时代,她庞大的商业帝国几乎可以左右大晏的经济命脉,后来走到尽头,一夕间被朝廷封查的封查,抄没的抄没,如海啸狂风中轰然倒塌的万丈高楼——
她上一世的经历如光芒耀眼,但后背一直空洞,无人可以挡风遮雨。
这一世,这一时,这一刻,当她投入一个男人怀里,任由那脉脉温情将她吞噬,她发现感觉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坏。女子本性如水,若有人可依,谁又愿意拎上长剑去披荆斩棘?
时雍默默闭上眼,将头钻在他的怀里。
“大人。”
“嗯?”
“就算前头是深渊,我也跳了。”
她指的深渊是他,赵胤想的却显然不同。
“不会。”赵胤抬手,轻轻揉她的脑袋,望着被风吹得扑扑作响的窗帷,声音严肃而低沉,“纵有深渊在前,我会接住你。”
时雍也不解释,唇角掀起淡淡的笑,脸颊在他胸膛轻轻磨蹭,细软着声音道:
“天寒地冻,又逢腊八,吃过饭,大人准备做点什么?”
她说得娇软带俏,暗含旖旎,赵胤听完,低下头,捋了捋她腮边垂落的发,将她的脸抬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去庆寿寺,拜访觉远。”
时雍差点咬到舌头。
大人回馈情意的方式太……出乎意外。
“唉。大人真是个大深渊。”
赵胤蹙眉,一脸困惑,“此言何意???”
时雍只是笑,越笑越大,最后笑弯了腰,整张脸都明媚生动起来。
————
庆寿寺位于京师城南,紧临好几个寺庙道规,觉远和尚任主持后比他师父道常禅师更会经营,又将殿舍香房扩建了不少,如今更是显贵,殿宇气派、规模宏大,一看就和普通寺庙有极大的差别。
赵胤马车驶入禅门,一个年约十几岁的沙弥,就迎了上来行礼。
“大都督,这边请。”
赵胤跃下马车,看小沙弥一眼,回头朝时雍伸出手。
时雍刚准备跳下去,就看到这只手,微微一笑,将掌心搭上去。
“多谢大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朝赵胤吐个舌头,脑袋擦过他的肩膀,在他腰上挠了一下。
赵胤轻咳,收回手,“佛门重地。”
说罢,负手走在前面,一本正经的样子。
时雍嘴角上扬,暗笑一声,慢慢跟了上去。
小沙弥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径直把二人带入禅院。
庆寿寺常年都很热闹,禅钟、梵烟、经语……远远传来,显得后院极是安静。
“主持就在里面。”小沙弥把赵胤带到禅院门口,里面就传来一句“阿弥陀佛”。
一个慈眉善目身着僧衣肩披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禅杖迎了出来。
“大都督,别来无恙。”
这是时雍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觉远法师。
觉远不如他的师父道常有名望,但宝相端庄,长得极为福态,看上去和蔼可亲,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宾主互相行礼问好,再寒暄落座,小沙弥奉上茶水,出去了,谢放和朱九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外。
只有时雍留下,陪在赵胤身边。
觉远目光扫过她的脸,微微一笑。
“大都督此次前来,还是为了劣徒之事?”
第353章 问姻缘
赵胤微微点头,坐姿端正雍容,态度却比往常随和。
“前两日就该来的,只是本座身体有恙,多有不便,这才拖到今日。”
觉远目光含笑,似乎没有因为寺中出了个慧明这样的叛逆之徒有半分为难。
得道高僧就是不一样,凡事看得穿。时雍正这么想,就听觉远道:“老衲也正想去城里向大都督请罪,奈何身子也是不便。”
赵胤哦一声,淡淡扫过觉远。
“大师身子可大好了?”
觉远徐徐点头,视线扫过时雍,复又落在赵胤脸上。
“慧明之事,给大都督添了麻烦,老衲也有愧陛下的信任,身为僧录司禅教,却没能约束好座下弟子,实在有愧。只不知,劣徒眼下如何了?”
赵胤把慧明的事情告诉了觉远。
觉远震惊之余,又是一句阿弥陀佛,重重叹息。
“入寺多年,没能洗尽他的仇恨之心,反生报复,实是庆寿寺之耻。”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慧明交代,入寺是为查一桩二十多年前的皇家秘闻。大师对此可有耳闻?”
觉远怔愣。
看赵胤许久,他微微阖眼摇头,“不曾。”
“道常法师圆寂前,不曾对大师提起?”
觉远微笑,目光平和地道:“师父晚年潜心修炼,多年闭关,极少见人。老衲记忆中,并不曾听得什么皇室秘闻。”他说到此处,摇摇头,又微笑着对赵胤道:“无非一些民间流言,以讹传讹之言罢了,大都督切莫当真。”
赵胤低头饮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抬头。
“想来也是如此。”
“此子走了歪路啊。”对慧明之事,觉远多有唏嘘。
赵胤道:“这些年,慧明在寺中多与谁打交道,平常可有接触异常之人?”
觉远回忆一下,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老衲身处僧录司之位,虽为主持,但寺中日常之事皆由监院觉尘师弟在负责。”慧明虽是觉远之徒,日常与师叔觉尘来往更为密切。说罢,觉远叫来小沙弥,让他前去唤觉尘师父,却回复说觉尘刚刚出山去做法事了。
在等待的空间,觉远突然提到“天神殿主”之事。
“有香客说起,这位天神殿主在派发延年益寿的金丹,老衲觉得事有蹊跷,便问香客讨来一颗。”
觉远起身,亲自将放于壁龛上的小盒子取下,打开盖子,放到赵胤面前。
此物名叫金丹,可这就是一颗黑漆漆的圆形丹药,闻着有一股怪味。
觉远道:“老衲用银针试过,无毒。”
赵胤瞥向时雍,示意她上前查看。
方才他和觉远说话,时雍就规矩坐着不吭声,见他有指示,这才低头走近,拿起金丹,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徐徐放下,据实道:“肉眼难以看出丹药成分。不过,与普通丹药从朱砂等物制成不同,这丹药似乎融入了中药材。”
炼丹服食在时人眼中是一储神秘、神圣的本事。能服食丹药的大多也是达官贵人,追求的一般是长生不老,普通人用不起,也得不到。而炼丹一般用朱砂、水银等永不腐朽的无机物,几乎不会有人用药材炼丹的。
得道高僧多半都会有些医术,觉远是道常最得意的弟子,见解自然高于旁人,因此,时雍一说到炼丹的渊源和这粒金丹的异处,觉远当即便亮了眼眸,再看时雍的表情,也多了欣赏。
“女施主见解不凡!而这,也是老衲以为神奇之处。”
时雍微笑:“多谢大师夸赞。这位天神殿主想取信于信徒,自然得有些真东西,丹药应是强健体魄,提醒醒脑之物,能在短时间让人感觉到好处,这才能一心追随……”
觉远抚着长长的胡子,点头不止。
“只不知这天神殿主是何方人物,能在短时间内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赵胤沉默。
觉远看他面无表情,目光微微一动,捋着胡子表情凝重地道:“老衲近日心绪不宁,彻夜难寐,于云台观星测象,但见荧惑趋近心宿,尾宿却异常明亮……非吉祥之象啊。”
荧惑趋近心宿,便是荧惑守心的另一种解读。
据传赵胤出生那年,就有“荧惑守心、星孛袭月”两个异象,道常大师批他命数,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而尾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也是组成东宫苍龙的七宿之一。
时雍对“四象”、“占星”一无所知,但看赵胤神色凝重,不像什么好话,不愿他再受这些奇怪的命数困扰,便笑盈盈地给了觉远一个软钉子。
“大师既能观测天象,卜吉凶之兆,不如帮我算一算,何时得遇良人呐?”
她原是玩笑,不愿意赵胤再受道常批命的影响,想让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扯淡的。
可这话出口,赵胤脸色微沉,深深剜她一眼。
时雍微微一笑,不言语。
觉远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片刻,觉远道:“女施主神气清和,坐卧端静,乃十善之相,也是福气之相。若问姻缘,可否告之生辰八字,让老衲为你推算一番?”
时雍哪知道宋阿拾的生辰八字?
她略略低头,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父亲说,女子年庚,万万不可轻易予人。”
这不是为难人么?
不说生辰八字,让和尚空口算姻缘?
赵胤眼眸沉了沉,唇角微挑。
觉远却不恼,慈和地笑道:“是老衲唐突了。那烦请女施主伸出右手,让老衲看看姻缘线。”
时雍掌心微卷,往里缩了缩。
“大师见谅。女子手足,不敢示人。”
觉远一愣。
这次总算听明白了,这姑娘在诚心为难他。
他微微眯眼,审视时雍片刻,眼帘突然低垂。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老衲凡人之躯,自先师处习得皮毛,倒让女施主见笑了。”
时雍微笑,一脸恭顺老实,看不出内心起伏,声音细软:“大师过谦了,是小女子冒昧,大师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又岂能为区区女子测算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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