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便是连她的母亲通宁公主,也惧于流言,
时雍的愤愤不平全写在脸上,赵胤听完,看她许久,眼波不动,“阿拾曾说,不识得几个字?如今却是看书得来这么多道理?”
呃!
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哪能桩桩都记得?
时雍看着他幽深眼眸里浮动的情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飘了,在赵胤面前常常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竟忘了他可是封建礼教的代表人物,怎会因她这些为女子不平的话而动容?说不定,只会揪她的毛病而已。
“这话说得奇怪。我不会学的吗?”时雍瞄了赵胤一眼,说得坦然自若,“有大人这样的饱学之士在身边,我若是不上进,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教导?有你看着我,自然要下苦心来学的。”
“哦?”
赵胤淡淡看她,唇角微扬,不知信是没信,慢慢将她的手放在掌心,翻开观察半晌。
“你这女子,嘴里从无一句真话。”
时雍笑得露出牙来,“谁叫大人喜欢听呢?趁着能哄的时候,多哄哄,往后哄不了大人了,我也就不哄了。”
赵胤哼声,曲起手指敲她脑门,“小狐狸!”
“老狐狸!”时雍朝着他笑,二人对视,默契十足。
彼此都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德性,什么样的人,无非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爷!”车帘外传来谢放的声音。
他似乎有些犹豫,语气略略迟疑,“属下看到乌婵姑娘了。”
乌婵?
赵胤没什么反应,时雍却迅速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猛地撩起帘子看去,“乌婵在哪里?她怎么了?”
若是寻常的情况,谢放不至于这么出声提醒,既然这么说,肯定就是不同寻常了。
谢放望向街面,皱眉对时雍道:“我见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河道那边去了。”
这条街临着河道,离倚红楼也很近了,因此街道两侧到夜晚尤其热闹,谢放能在人来人往中发现乌婵着实不容易,因为很不巧,乌婵也同时雍一样,穿着一身男装。
乌婵在乌家班里常与男子打交道,个子又高挑清秀,穿男装向来飒然好看,可是今夜的她,神态颓丧,看着表情有些狼狈。
时雍是下车跟上去,在河道边找到乌婵的。
她蹲在石栏上看着暗夜里静静流淌的河水,任由冷风吹拂她的衣袍,一动也不动,时雍走近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婵儿?”
时雍唤了她的昵称,低低走过去圈住她,乌婵来不及反应就被时雍从石栏上拽了下来,怔了怔,看到她严肃的面孔,苦笑。
“你干嘛,以为我要自杀么?”
时雍平静地道:“不至于自杀,就怕你失足。”
相知相惜的朋友,不必说得太多也能理解对方的想法。乌婵听出时雍话里的关心,也不隐瞒时雍自己内心的困境。
“阿时……”
她又慢慢地蹲下身去,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心里还是惦记着燕穆,怎么办?我忘不掉他。可是他不喜欢我,一点都不喜欢我。”
时雍皱皱眉,拉起她,“不喜欢就不喜欢呗。你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嫁到定国公府?既然决定了,就放下过去吧,不然,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乌婵突然抬头,目光有些说不出的伤感,“燕穆喜欢的人是你。阿时,是你。”
时雍微怔。
乌婵看她不说话,双唇紧抿,轻轻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
“阿时,我没有为此生你的气,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发现他喜欢的人是你,我心里怪别扭的。好像比他喜欢别人还让我难受。”
顿了顿,乌婵突然环着她。
“因为他喜欢的阿时已经不在了。喜欢别人,他还有机会,喜欢阿时,他上哪里去寻?你说,他是不是比我还要傻?”
时雍拍拍她的后背,“你是个坚强的女子,婵儿,我相信你能走出来。”
乌婵问:“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吗?”
时雍看着她的眼睛,摇头。
乌婵轻轻一笑,“我看到他收藏了你的东西,很多很多,满屋子都是与你有关的东西,还有你的画像……阿时,燕穆对你入了魔了。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你吐露过一句,对不对?”
从来没有。
一句也没有。
在时雍的心里,燕穆就像个默默的老大哥,内敛稳重,做事稳妥,彼此是兄弟,也是伙伴,再无其他。
听了乌婵的话,她心里稍稍有些恻然,扶住乌婵的肩膀道:“近来我事情太多,没有来陪你。今天晚上,也还有事情要做,不能陪你很久,我让人送你回家好不好?明日再来找你,我们好好说话。”
乌婵抬头看她这一身男装。
“你去哪里?倚红楼?”
时雍没有想到被她一下子就猜到,怔了怔,微微勾唇,“可不么?我家大人带我逛窑子,不能错过机会。”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引来了乌婵的兴趣,她叹口气,握住时雍的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男装。
“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夜心情不好,很想逛窑子,找姑娘。阿时,带我去吧,我不添乱,只用眼睛不用嘴,没有命令不动手。如何?”
……
倚红楼里一如往昔,莺歌燕舞。大堂里,新来的歌姬在台上表演新排的曲目,台下的“风雅之士”在大腿上打着拍子,在姑娘们的服侍下,喝着小酒,很是投入。
赵胤一身锦袍华带,低调地带着随从入得楼里,马上有妈妈上前接待。谢放拦在面前,默默在妈妈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听说有新来的外邦姑娘?给我们家爷带到拥风阁来。”
那妈妈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了看谢放眼帘下的黯淡的阴影,再看看他身侧那个满身贵气却冷漠难近的男人,眸底浮上一丝骇然。
“请问贵客是……”
谢放眼眸一凉,打断她的话,“去办。倚红楼若是还想做生意,就别惹得我家爷不高兴。”
那老鸨肩膀微颤,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几位爷,请跟我来,这边走。”
看着老鸨转身,时雍看了赵胤一眼,低低地道:“爷真是个懂行的人,这种事都能知道?看来没少下工夫。”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小声对谢放道:“吩咐下去,若有异动,行动要快!”
谢放沉眉,应一声是,掉头而去。
夜幕笼罩下的倚红楼,沉浸在一阵凤箫丝竹声中,艳衣俏人,笑声百媚,没有人注意到,在阴凉不见光的暗夜里,一百余锦衣缇骑,已然踏破夜色,静静地潜伏在暗光处,将倚红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486章 倚红里事
今夜降了温,倚红楼外寒风肆虐,吹得窗帷扑扑作响,落雪阁里,两个男子推杯换盏,喝得正是酣畅之时。
听到帘子风动,其中一个年轻男子皱了皱眉头,不悦地剜向服侍在侧的女子。
“这窗户是关不严了么?别搅了爷儿的雅兴。去!看看怎么回事。”
姑娘低头应是,赶紧起身过去看窗。
陈萧坐在那年轻男子的对面,闻言嗤了一声,“元疾行,你小子,啥时候学会耍威风了?跟人家姑娘来什么劲?”
被叫着元疾行的是一个与陈萧岁数差不多大的年轻男子。他不是别人,也是这京师城里的富贵公子哥,诚国公府的世子元驰,字疾行。
什么人跟什么人凑堆,元疾行、陈萧和现任皇帝侍卫宫的晏靳新,这三人打小要好,但是晏靳新从小善文习武,很是励志,而他两个爱骑射而不爱读书,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诨不吝,后来这二人便一块被他们的父亲丢到了军中去历练。
再后来,三人都渐渐大了,晏靳新去了帝王身边做侍卫长,而陈萧随父亲陈宗昶去了边地,只有元疾行继续留在京中的金卫军中,目前任了个参将,没有什么改变。
元驰对陈萧过往的情史是一清二楚,听说他要“屈从”家中婚配,娶徐侍郎的女儿为妻,很是为他不平,叫了他几次出来玩耍,终是把陈萧叫了出来。
元驰在倚红楼有个相好,便是刚才被她叫去看窗帷的姑娘,叫柳玉楼。
元驰来倚红楼很少找别人,一般都是柳玉楼侍候,这姑娘还是青倌时便跟着他,也因元疾行银子给得足,老鸨子便不再让柳玉楼陪别的客人,顶多唱个小曲弹个琵琶作罢。
楼中姑娘都很是艳羡柳玉楼,觉得世子爷总有一日会为她赎身,抬她入府,哪怕做个姨娘也是天大的福分,只可惜,这元疾行只是来倚红楼找她,从不提此事。
今儿元驰带了陈萧来,同是叫了柳玉楼,还叫柳玉楼找了个“会来事”的姑娘给陈萧。
楼里的姑娘都是清楚底细的,这么好的生意肯定先便宜自家姐妹。
因此,侍候陈萧这个姑娘是柳玉楼的好姐妹骆相思。
骆相思听了姐妹的私房话,对这位定国公府的世子爷自然是殷勤备至,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来招待他。
陈萧那日去良医堂找孙正业诊过脉后,便许久不曾碰酒了。
可是,孙正业只给他开了一副方子便故去了,他总是觉得自己身有隐疾,又不便再对人言,除了控制饮酒,也再没有找别人医治。
元驰看他几杯酒下肚,脸便酡红一片,嘴角都笑歪了,“惟杨你怎的这般不中用了?我记得你那量,是千杯不醉啊?”
陈萧摆摆手,没有同他多说,“不行了。”
元驰嗤笑,“大老爷们怎能说不行?我看你呀就是喝得少了。瞧瞧你现在……回京这么久都不召见兄弟们,自个儿躲在家里,一转头又要娶妻,这人生还有什么乐子?”
陈萧半眯起眼,笑而不答。
元驰看他又去拿酒,突然伸手拦住,笑道:“改日我们约靳新出来,咱们仨再喝它个够,今儿个就到此为止。”
陈萧没有想到他会阻止,微微一怔,冷哼一声。
“你小子啥时候学会做人了?”
元驰扬唇轻笑,瞄一眼他身边的骆相思,“瞧你这点出息,男人出来玩,除了喝酒就没旁的事了?爷是怕你喝多了,可惜了这么俏的姐儿。”
陈萧看他一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撸了撸脸,笑着摇头,不说话,只是伸手去拿酒。
元驰又拍过去,却没能阻止得了,眼看陈萧又将一杯烈酒仰头入腹,显然是心有闷郁,不肯明言。
元驰心疼自个儿兄弟,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与陈萧碰了碰,若有似无地笑道:
“兄弟,外间对你的谣言可不少。”
他的视线从陈萧挺拔健壮的身姿慢慢往下瞄,抿了抿嘴,略带担忧地道:“那些人说的不会是真的吧?当真伤了?”
陈萧听出他话里的暗示,冷眼瞪他。
“滚!”
元驰噗地一声笑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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